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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3:32 作者: 辛夷塢
「這邊。」她先他一步走上樓梯。這房子本是80年代末期的老舊建築,樓梯走道的燈已經壞了多時,單位的物業不聞不問,住戶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鄭微腦子清醒了,腳步卻是虛浮的,心不在焉之下,一步踏空,險些摔倒,幸而林靜在後面及時地扶了她一把,然後自然無比地把她的手抓在自己的掌心,「太黑了,這燈應該修一修。」
「是呀,該修該修。」鄭微心慌意亂地附和,「哎呀,我的鑰匙不會忘帶了吧。」她說著,順勢就將手抽了出來,一路翻找著鑰匙直到門口。
「原來在這裡。」她這才將鑰匙掏了出來。林靜只是笑笑說,「女孩子一個人住,最好在樓下就把鑰匙準備好。
鄭微嘴上應著,開門進去,按亮了燈,鼠寶照舊在冰箱頂上酣睡,看見有人,難得給面子地挪動尊駕跳了下來。
「鼠寶,你也知道媽媽回來了?」鄭微受寵若驚地要去抱它,它卻掙扎著下地,一個勁地在林靜腳邊轉悠,還不時用頭去蹭他,這熱qíng的模樣讓習慣了熱臉貼在冷屁股上的鄭微傻了眼。
「鼠寶,要矜持。」她對著林靜gān笑兩聲,「估計是餓了,它平時不這樣。」
林靜半蹲下來,給鼠寶搔了搔下巴,它舒服得閉上了眼直哼哼,奴顏媚骨得讓鄭微都看不下去。她藉機推開房門,把林靜擋在了外面,「你先別進來,我收拾收拾。」她住的地方跟大多數男女光棍一樣,所有的日常起居都在自己房間裡進行,客廳只是一個多餘的擺設,除了冰箱,什麼家具都沒有,現在更成了鼠寶的地盤,滿地都是它的玩具和撕碎的報紙。
她心急火燎地把chuáng上的內衣褲、絲襪、衣服塞到所有可以隱藏的地方,然後再將散落的零食雜誌聚攏在一堆,忙亂間,差點被房間中央的高跟鞋拌了一下子,低聲咒罵了一句,才發現鼠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把虛掩的門頂開,林靜似笑非笑地站在門口。
「收拾好你的閨房了嗎?」他好整以暇地說。
鄭微的臉頓時紅了,本來還想粉飾幾句,話到嘴邊忽然膽向惡邊生,亂就亂,她本來就這樣,也沒指望他能對她有什麼期許。於是索xing不再收拾,只努力將房間裡惟一的一張搭滿衣服的靠背椅子清理出來給她。「就這樣了,你將就點吧,我這除了原來舍友的老公,還從來沒有別人來過。」
林靜若無其事地越過好幾雙高跟鞋在地板上布下的雷陣,看著那張衣服堆成山的椅子,說,「別收拾了,我坐一下,喝杯茶就走。」她的chuáng上被子捲成一團,筆記本電腦擱在枕頭上,很顯然,那裡才是她戰鬥和生活的地方。對面這一團糟的局面,他怎麼一點也沒感覺奇怪,長大了的她在這方面還是一點長進都沒有,只不過他想像著每天從這樣的狗窩走出門,光鮮亮麗地去上班的鄭秘書,就覺得莫名地想笑。他指了指chuáng沿,「介意我坐這裡嗎?」
鄭微本來就心裡有事,現在更為這一頓手忙腳亂地收拾頭痛不已,那張chuáng本來就既是她的臥榻、書桌兼沙發,於是忙不迭地點頭,「你坐你坐,電腦我開機了,你可以放點音樂,我給你弄喝的,你想喝什麼?」
「不用麻煩,普通的綠茶就可以了。」林靜找到了她電腦里的MP3播放器,音樂聲飄dàng出來之後,他才發現她仍然啞口無言地站在門口。
他馬上明白了過來,「沒有綠茶也不要緊,你有什麼?」
鄭微走出去看了看冰箱,「呃,有冰的純淨水和不冰的純淨水。」
「都行,你平時喝什麼我就喝什麼。」
鄭微把水遞給他,他接過,說道,「你去洗把臉也許會好一些。」
她不明就裡地朝穿衣鏡看了看自己,嚇了一跳,鏡子裡的那個人頭髮蓬亂,睫毛膏糊掉了,出門前特意上的一層淡淡的粉也有些斑駁,這哪裡是美麗又智慧的鄭微,簡直就是一隻鬼。
她捂著臉,逃也似地跑去洗手間,整理完畢出來的時候,林靜正坐在chuáng沿,手上是一本她枕邊的時尚雜誌。
水也喝過了,現在都快十一點半,但是話沒說兩句,也不能立刻就送客。林靜見她有點侷促地站在那裡,就說,「過來陪我坐坐。」
她心裡說,這是什麼跟什麼,在我的地盤上,為什麼他閒適得像個主人,我才像一個不速之客?坐就坐,誰怕誰。
她坐到距離他一臂的距離,然後發揚她沒話找話的特長,跟他聊著這些年各自的瑣事,電腦里悠悠地放著音樂劇《金沙》的cha曲,她聽他說著異國求學的苦與樂,自己也徐徐講述著初入職場鬧的種種笑話,他還是以前那個樣子,即使不說話的時候,也總讓人覺得他在耐心傾聽,氣氛終究不至於太過冷場。
那首《花間》唱完,音樂聲悄然而止,恰好兩人的上一個話題剛告一段落。他不再說話,她忽然也不知道該從何接起,沒有了音樂的陪襯,氣氛驟然變得沉寂而詭異。她越是拼命想找話題,越是語拙,他居然也一聲不吭。
人和人之間的氣場是很奇妙的東西,上一秒還粉飾太平,相談甚歡,下一秒卻是凝固到冰點的僵持。尷尬間她仿佛可以聽見空氣中的呼吸聲,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她的,感覺自己手腳都無處擺放。也許是時候結束這次意外的邀請了,於是她打定主意,清了清嗓子,正打算說,「太晚了,回去吧,別耽誤你明天的工作。」才剛張嘴,扔在chuáng頭的手機驟然響了起來,這突如其來的動靜不但沒能讓她如釋重負,反倒像有一雙無形的手,將她的整顆心都揪了起來。她嚇了一跳,沒想那麼多,幾乎是像坐在彈簧上一樣彈了起來,飛快地起身去抓電話,然而身邊的人卻比她更快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她還來不及驚叫,就感覺到他的唇覆了上來。
鄭微整個人都傻在那裡,腦子裡的發條都斷成了螺旋形,這個沒有任何前兆的吻並非淺嘗即止,而是帶著qiáng烈的侵略xing攻城略池,一時間她的呼吸里都是淡淡的紅酒氣息和須後水的味道,還有一種奇特的香調。她就在他一臂之外的距離,他探過身輕易地掌握了她,然後不費太多力氣地將她順勢按倒在chuáng上。
那一刻,鄭微僅有的感覺只有兩個字:荒謬!
林靜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她,在此之前,他們之間最親密的接觸除了擁抱和牽手,便是公車上那落在眼睛的輕輕一吻。林靜在她的記憶中,猶如他書法那盞桔紅色的檯燈,是一種溫暖而安詳的存在,即使是她從小發誓要嫁給他,她想像的婚姻生活也僅止於一輩子在一起,永遠不分開,從來沒有聯想過身體上的親密糾纏。林靜的名字中xing,從小到大一直都有人問她,你的林靜究竟是男還是女,鄭微的回答是:林靜就是林靜。可以這麼說,林靜對於她而言,是一個特殊而重要的個體,但是,從來與xing無關。
然而此刻,他只需幾個動作,就輕而易舉地擊碎了她所有的心理設定,讓她恍惚,這個激吻摸索著她的,不是她記憶里的林靜,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男人。
她猶在不敢置信,他的手卻開始讓她臉紅心跳。鄭微於是推著他,借著喘息的工夫連聲道,「你這是gān嘛呀?」
他不回答,只是低低地笑了一聲,半邊身子的重量都壓在她的身上,連帶一雙手,正好制住她,讓她輕易不能動彈,力度卻恰到好處,她如果奮力掙扎,其實也並非無法擺脫。
也許他一早就看了出來,她累了,由心而生的疲憊,而他的qiáng勢和力量竟然不偏不倚地及時填補了她心中的軟弱和虛空,她居然想,如果這一刻她不顧一切地將他從身邊推開,他是否再也不會給她溫暖,她心裡的那個空dòng是否會無止境地擴大?
也許她的確需要一種qiáng有力的填充,即使並非永恆。
可理智被bī到角落,畢竟負隅頑抗,在震驚和衝動jiāo替的邊界,她依然隱約知道,如果再任他這樣,關係只會更混亂,即使她把他當作一個男人,可正常的途徑不都應該循序漸進嗎?過去種種不提,重逢後,他們從沒有認真討論兩人之間的問題,甚至他在此之前連個擁抱親吻的緩衝都沒有給她。
這個時候的鄭微,心理上的衝擊遠甚於身體,她的矛盾是源於不知所措,而對於一個激qíng中的男人而言,這種yù拒還迎無異於火上澆油,他的手很快突破衣服的障礙,遊走在她羞於啟齒的角落,當然還有他的唇。她感覺渾身的血液沸騰在頭頂,他放肆地撩撥著她,讓她輾轉反側,即使她並非未經人事,但仍不敢置信,兩個人竟然可以親密至此。。
枕邊的手機音樂聲一再響起,這個時候沒有人想過要去理會。
他攻陷她之前,有短暫的停頓,他雙手捧著她的臉,她雙眼緊閉。「睜開眼看我。」他說。
鄭微在他眼裡看到了自己。
「我沒想過這樣,林靜。」她睜開了眼睛,在他眼裡看到了自己。
「可我想過。」
他沉入她身體的時候,並非沒有疼痛,她已經四年沒有做過了,而他的動作又過于堅決,以至於這種破體而入的感覺猶甚於懵懂的第一次。鄭微劇烈喘息了一聲,聽見他含糊地叫了聲,「微微。」她心中莫名一慟,幾乎立刻閉上了眼睛,眼淚就掉了下來。
痛楚讓她的身體本能地扭動閃躲,他的手一把穩住了她,她如此清晰地感覺到,他不是他,他們多麼的不同,如果說和陳孝正之間的親密帶著少男少女間青澀的相互摸索和新奇的刺激,那林靜就是一個男人,他的前戲纏綿,jiāo合的時候卻直接而qiáng勢,他在她的身體上,就是一個征服者。曾經在那個人面前,她只想著不顧一切地狂喜地將自己jiāo出去,唯恐給得不夠,唯恐自己還剩下些什麼,而現在她只需承受,只需接納。
她聽到了自己的呻吟聲和他的喘息,年少時淡定自持的林靜,談笑用兵的副檢察長,那張永遠篤定自若的迷人面龐此刻因yù望而扭曲。
她的回憶也沾染了yù望。
即將攀到頂峰的時候,他輕觸她的眼淚,忽然就有了短暫的不確定,「微微,你快樂嗎?」
她咬著自己的下唇沉默。她的身體很快樂,快樂是多麼容易的一件事,而靈魂呢?誰在乎?
事後,林靜在她身上伏了很久才慢慢地退了出來,他離開的時候,那點溫度也隨之抽離,她發現自己比之前更冷。
他清理完自己,輕輕拍了拍她,「一起去洗洗好嗎?」
鄭微翻過身去背對著他。
他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已經收拾停當了自己,苦笑著說,「你看我這一身,大概還得趕回去。」他見她不語,不由有些擔憂,便坐到她身邊,輕輕撫她光luǒ的背,「微微,你要我陪你嗎,我也可以明天早點趕回去換衣服。」
她說:「不用了,你回去吧。」
這個結果在林靜意料之中,她心裡很亂,他是知道的,長大後的鄭微在她和他之間砌了一道牆,他選擇在它最不設防的時候一舉擊潰。他甚至承認自己或許是趁虛而入,但是如果那個「虛」確實存在,他為什麼不可以去填補?他做事一向只重結果,所有的手段都只是過程,他希望能給她幸福,也自信可以給,這就是他要的結果。
他坐了一會,還是拿起了車鑰匙,「那我回去了,待會你洗洗,好好睡,我明天給你電話。」
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聽見鄭微說,「林靜,把你的貓帶走。」
?第十四章
林靜有些意外,但是並沒有否認,他說,「你還是猜到了。其實我沒有別的意思,小胖……不,鼠寶它小時候確實是只流làng貓,那時我剛回國,它經常在我住的地方附近徘徊,我見它瘦得可憐,才把它撿了回來。後來我工作越來越忙,照顧它的時間越來越少,所以才託了吳醫生的太太把它送到你這裡,希望它能給你做個伴,因為你小時候就一直特別喜歡貓。之所以沒有告訴你我是它原來的主人,也是怕你多心。」
鄭微裹著毛毯回頭看他,「我是多心嗎?」
「我以為……」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從chuáng上砸過來的枕頭將他的話打斷,他措手不及,險些被枕頭迎面砸個正著,堪堪在面前用手接住,不由有幾分láng狽。
「你以為你以為,什麼都是你以為!」
他沒有再說話,撣了撣枕頭,把它重新放回chuáng上,替她掩了房門,走到客廳,伸手抱起了又睡回冰箱頂上的鼠寶。離開之前,他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她的房間裡始終沒有聲音傳來,他嘆了口氣,摸了摸鼠寶的頭,然後開門離去。
鄭微伏在chuáng上,聽著他「砰」地一聲關門,下樓的腳步,打開車門,發動引擎,輪胎摩擦地面……終於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了,她想要安靜,現在終於安靜了。然而在這個過程中,她仿佛遠遠地聽到鼠寶叫了一聲,差一點就有了探頭在窗口看一眼的衝動。
過了很久,她才漸漸意識到身上不適的感覺,暈沉沉地去洗了個澡。重新回到chuáng上的時候,鬧鐘時間顯是已是次日凌晨的光景,她的26歲生日,在無比熱鬧中過去,猶如一場好戲,你方唱罷我登場,到這時才算曲終人散。入睡之前,她拒絕再思考,連鬧鐘都藏了起來,不過是一天,可她覺得像是過了一生。
次日清晨,生物鐘讓鄭微準點起chuáng,爬起來後才發現自己連骨頭都酸脹。她記起上午有個會議,只得打消了請假的念頭,出門前,她習慣xing地往鼠寶碗裡倒貓糧,卻不見它像往常一樣跑過來,才記起它已經回到了原主人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