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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3:32 作者: 辛夷塢
沒過多久,鄭微迎來了自己二十六歲的生日。本來也沒打算大肆宣揚,偏偏一上班就收到了一大束送到辦公室的百合,上面的卡片沒有落款,只有簡單的幾個字,「生日快樂。」這下一來,大家追問神秘送花人的來歷未果,就紛紛嚷著晚上要她請客,其中又以最愛玩的何奕為首。何奕結婚後收斂了一些,加上他父親出了事,不再像以往那樣胡天胡地。他還在二分工作,雖然已不是當初的太子爺,但他卻滿不在乎,也許對於他而言,少了那層身份的束縛,反而會更自在一些。他父親拘留了幾天後,經中建的上屬部門與檢察院協調,終於得以內部處理解決,單位開除了他的公職和黨籍,讓他提前退休。能夠有一個普通的安逸的晚年對於他而言已經是最好的一個結局,當然,他悄無聲息的退休和封口,讓不少人也暗地鬆了口氣。
鄭微拗不過何奕和一幫平時關係不錯的同事的攛掇,只得晚上請他們一幫人吃飯。包廂里,大家鬧哄哄地要敬壽星的酒,鄭微感嘆於自己又長了一歲,不知不覺中也喝了不少。
何奕見她好幾次看手機,就笑她,「等誰的電話?不會生日還安排相親吧。」
鄭微白了他一眼,「胡說八道什麼,我怕我媽打電話給我。」
正說著,她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她一把抓起手機,何奕賊兮兮地湊過去看,被她靈活地避開。急匆匆地走出了包廂,關上門,她才接起電話。
「餵?」她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是否透露出心跳加速的秘密。
「是我。」
她當然知道是他,今天她一直都有種預感,所以始終在等待著這個電話。
「有事嗎?」
「沒什麼事,忽然想起今天是你生日。生日快樂。」
鄭微咬著自己的唇,「嗯,謝謝。」
「你那邊很吵,在外面?」
「何奕跟市場部那幫傢伙非要我請吃飯。」
「這樣呀……好吧,那你去吃飯吧。」
她忽然湧起了一股qiáng烈的失望,她等了一晚上,換來的卻是這樣一句話,於是便賭氣似地道,「我進去吃飯了,沒什麼事我掛了,再見!」
「再見……等等……」
就在她打算掐斷電話的時候,他忽然急切地補充了一句。
鄭微咬牙,「陳孝正,是男人就別婆婆媽媽,到底想怎麼樣?沒事的話別làng費我的時間。」
「你們什麼時候結束,我想見見你。」他低聲說。他從來都是這樣,繞來繞去,不bī到死角就不肯說出心裡的話。
「你要是等下有事的話那就算了。
她忽然想痛罵他一場,不過終究還是放過了自己,「我吃完飯給你電話,有什麼到時再說。」
走回飯桌的時候他們都看著她。
「看什麼,沒見過女人?」鄭微對著為首的何奕笑罵了一句。
何奕說,「你帶鏡子沒有,照照你臉上的笑容,接你媽的電話用得著笑得這麼chūn心dàng漾嗎?」
鄭微還真拿出了化妝鏡仔細端詳,「有這麼誇張?」鏡子裡的她,臉紅撲撲的,就連眼睛都在發亮。」
「快說是誰,我們去找他拼了,二分和尚本來就多,好不容易有個長得正常的女的,還有外面的色láng來搶食,還讓不讓人活了。」
鄭微指著他們說,「你們這幫狠毒的傢伙,有老婆的有老婆,又女友的有女友,我孤家寡人的時候沒見你們可憐我,現在倒一個兩個冒出來了,誰壞了我的好事,我才跟他拼了。」
何奕說,「這孩子單身久了,都瘋魔了。那麼說還真有男人撞你槍口上了?」
「關你什麼事?」鄭微笑著吃東西。
「工會李翠芬那八婆估計要吐血了,前幾天她還說,看來看去二分估計只有陳孝正能入你的眼,還說要給你們牽線,說不定能成。」
鄭微暗暗一驚,qiáng抑住臉上的不自然,笑道,「李阿姨又亂點鴛鴦譜了。」
何奕心有戚戚然,「我也覺得是,你挑誰也不能挑陳孝正那傢伙呀,海歸又怎麼樣,yīn惻惻的,就快沒拽到天上去,你要是做他女朋友,非瘋掉不可。」
鄭微想起了以前,莫名就想笑,大多數在一起的日子,經常被氣得瘋掉的那個人似乎是他。
跟鄭微關係挺好的市場部副主任說道,「何奕,你還別說,李翠芬平時消息挺靈通,這會卻犯了傻,陳孝正是什麼人,人家拽那是完全有本錢的,我聽公司人事部的人說,他從工地回來的第一天,是我們歐陽老闆親自帶去人事部的,當著人事部主任的面就說,想去那個分公司鍛鍊幾年,直接提出來。」
「對,我也聽說過,當初陳孝正選了二分,周渠還去找過歐陽老闆,明里當然講那樣的人才來二分是屈才了,說到底是想拒之門外的,結果被歐陽老闆一句話擋了回來。你們也知道,周渠這幾年風頭太盛,在上面多少要收斂些,只好上頭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平時對陳孝正也客氣得很。」
「你們說歐陽老闆看中陳孝正什麼?聽過有時老闆周末釣魚都叫上他一起。說是愛才吧,中建的海歸也不止他一個,說是親戚,好像也不太可能吧,老闆家裡不是北方的嗎,陳孝正好像是本省人。」
「你們懂什麼,世界上有一種親戚關係是不需要血緣的。」
這句話一說,大家當下瞭然,紛紛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的神qíng。
何奕訝然道,「難道他跟歐陽婧……對了,我怎麼沒想到,他和她在美國應該是同一個大學。」
「這就沒錯了。以後你們可悠著點,別得罪了駙馬爺都不知道。何奕,你認識歐陽老闆的千金?」
何奕說,「什麼呀,歐陽婧那傢伙從小就住我家對門,當時我老頭還當權,歐陽是副書記,她光屁股的樣子我都見過。」
有人笑道,「那你gān嘛不下手呀,讓別人揀了個便宜。」
何奕拍了拍胸口,「饒了我吧,她那個脾氣……全世界的男兒在她眼裡都是髒的,想不到居然還會有男人入得了她的眼,不簡單呀不簡單。不過歐陽婧好像沒有回國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帶著點dòng悉機密的興奮,當然更多的是夾雜著羨慕的鄙夷。過了很久,才有人發覺今天的主角一直都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背過身去一聲不吭專注地看著包廂角落裡的電視機。
何奕掃了一眼,電視裡播的是最近的huáng金qiáng檔劇集《啞巴新娘》,受盡欺凌的小媳婦在悲戚的cha曲中抽抽噎噎。他好笑地拍了鄭微一下,「喂,你不會喜歡看這種煽qíng肥皂劇吧,不像你的風格呀。」
鄭微笑著轉身,卻是滿臉淚水,「是呀,我也沒有想到,這麼低劣的戲碼,居然讓我看哭了。」
第十二章 我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你,不可能
何奕看著鄭微笑著擦眼淚,無奈地說,「女孩子就是這樣,少宜也是,平時爭qiáng好勝地,看到稍微悲qíng一點的電視劇就哭得稀里嘩啦的,真想不通。」
鄭微說,「沒辦法,女人就是容易為別人的故事流自己的眼淚,挺可笑的。」她眼睛還紅著,興致卻陡然高漲了起來,站起來招呼道,「別光說那些閒雜人等不相gān的事,喝酒啊!」
大夥紛紛點頭。如果說起初她喝酒還有三分保留的話,現在就是來者不拒,越喝就好像越清醒,在這樣的氣勢如虹之下,那些酒場上的老手都連稱怕了她。
買了單,一行人說說笑笑走到飯店門口,何奕半開玩笑地提議,「現在還早,要不要找個地方開始下一場?」
鄭微慡快地點頭,「都沒事吧,沒倒下的都來啊,去泡PUB還是唱K?」
何奕有些意外,他見她起初心神不寧的樣子,料到她飯後還有約會,不過是說來逗逗她,沒想到她還當了真。在場的都是二分一些年輕的中層和骨gān,平時關係比較好,又都是愛玩的,聽見鄭微提議,紛紛響應,幾輛車浩浩dàngdàng直接開往說好的地點。
在KTV包廂里,大夥又點了幾扎啤酒,都是半醉的狀態,東倒西歪的玩牌的玩牌,唱歌的唱歌。何奕一向都是麥霸,唱張學友的歌頗有幾分神似,一連幾首下來都是他所謂的成名曲,唱著唱著,才發現到了這邊之後,東道主忽然變得很安靜,背靠在沙發上,靜靜地一聲不吭。何奕跟她關係一向最鐵,一屁股坐到她身邊,「怎麼了,剛才還好端端地,誰給你氣受了,哥哥我給你出氣。」
鄭微推了他一把,「去去,唱你的歌去,這首歌我喜歡,今天唱得不錯,超水平發揮啊,我聽著呢。」
何奕就坐在她身邊,拿起麥克風繼續唱。
「……我唱得她心醉,我唱得她心碎,成年人分手後都像無所謂,和朋友一起買卡拉OK,唱我的歌陪著人們流淚,嘿……陪著人們流淚……」他轉過頭,「換一首,今天唱這個不太應景,要不我給你唱首祝壽歌?」
鄭微鼓掌,「這首唱的好。」然後拿起啤酒杯跟他碰杯,「我gān了,你喝不喝隨便你。」
何奕哪甘示弱,仰頭喝到底,還嘀咕說,「回去又有臉色看了……看吧,電話來了……」
他掏出了手機,一看號碼,驚訝地皺了皺眉,示意把音響的聲音調弱一些,然後邊接邊走出包廂外的走廊。
沒過幾分鐘,他推門進來,沉著一張臉。
有人笑道,「何奕,老婆查崗了吧?」
他惱怒地擺了擺手,「不是。你們繼續吧,我要先走了。」他是大夥中的活躍份子,大家紛紛說,「你走了我們還有什麼意思,怕老婆也不能被管得死死的呀,叫你們家韋少宜一起過來。」
鄭微也說,「是呀,叫少宜一起過來,她沒事老待在家裡gān嘛?」
何奕說,「是她還好。電話是陳大助理打來的,說我們項目部的質保文件有問題,讓我親自連夜修改給他,老王,估計你也得跟我回去,有些數據還得從你們市場部那邊提供。」
大家都說,「他至於嗎,有什麼不能明天上班再做的。」
「算了算了,官大一級壓死人,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個脾氣,明天一早東西不放在他辦公桌前,臉色只怕更不好看了。」何奕拿起外套,「老王,我們走吧。」
這樣一來,誰都覺得有幾分掃興,「周渠還沒他拽呢。」
鄭微看到這種qíng景,也拎起東西站了起來,「依我看,既然他們有事,大家也一起散了吧,下次沒事的時候再玩得盡興一點。」
她既然都這樣說的,眾人也都點頭。
出到門口,有車的人紛紛說,「鄭微,要不要我送你?」
何奕也說,「你不是住大院嗎,我正好送你一程,走吧。」
鄭微搖了搖頭,「你先回去吧,這裡離我大學母校挺近的,時間也還早,我過去走走,順便散散酒氣。」
「你一個女孩子,又喝了酒,在外面不安全,跟我回去吧。」何奕說。
鄭微把他推上車,「走吧走吧,叫你別管我,囉嗦什麼。」
何奕一付會意的表qíng,「哦,我知道了,你另有安排是嗎,說出來,我們也不是不識趣的人呀,那我可走了啊,你小心點。」
鄭微送走了他們,一個人沿著人行道往G大的方向走,她知道自己喝了不少,腳步有些虛浮,但是神志卻從來沒有這麼清明,腦子裡是一片空白的澄淨。
G大就在前面一個路口,畢業快四年了,連校門都不是當初的那個樣子,不過鄭微還是輕易地找到了以前最常去的那個籃球場,她坐在旁邊的觀眾席上,幽暗處隱隱有成雙成對的身影,只是不知幾年後,這些恨不能兩個並作一體的人又會是怎樣的天各一方。
她坐了一會,包里的手機再度震動了起來。這一次她終於接起了電話,還沒開口,那邊的焦灼的聲音就傳了過來,「你在哪,gān嘛不接電話……說話呀,你怎麼了,我打了多少個電話你知道嗎?」
他當然看不見她此刻的表qíng,只聽見她說,「不好意思,我沒聽見,我現在在G大籃球場,你要不要過來?」
他疑惑地說,「你跑去那gān嘛……微微,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她淡淡地說,「沒什麼事,很久沒回來看看了。你要是過來的話,我們再說吧。」
他來得很快,也許是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連時間的流逝都沒留心。他坐到她身邊的時候她才發覺,這樣的地點,這樣的場景太過熟悉,但怎麼也沒辦法跟回憶重疊。
「喝了不少吧,臉紅成這樣。」他的聲音里有心疼的責怪。
她轉過頭去,看著他嫣然一笑,這笑容讓他有片刻的暈眩,每天,他們微笑著點頭示意,他有多久沒有親眼再見到這讓他魂牽夢繫的開懷笑臉。
他著了魔似的抬起了手,想要輕輕地觸碰她笑容綻放的臉頰,那裡有無數次讓他醉倒的酒窩,可是,剛觸到那嬌嫩的肌膚,他的手又微微縮了回去,仿佛害怕眼前的只是泡影,一碰觸就會消失無蹤。
她的手及時按住了他,疊在他的手背,慢慢貼在她的臉上。
「阿正。」她如同夢中無數次那樣叫著他的名字。
陳孝正閉上了眼睛,這是他渴望了多久,卻早已不敢奢求的溫暖?如果上帝這個時候問他,為了留住這一刻,你願意用什麼來換?他會說,「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