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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3:32 作者: 辛夷塢
    「他不能給我幸福,你就可以嗎?」她冷笑。

    「你想知道答案的話,為什麼不試一試?」他挑眉。

    鄭微頓時被激怒了,「你們這些自大狂,通通都自以為是擺出一付為我好的樣子,你們知道我想要什麼嗎?問過我想怎麼生活嗎?別說得那麼好聽,好像真的在乎我的幸福,其實你們都自私!一個兩個都走了,這不要緊,我不怪你們,可是走了為什麼還要回來。他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也一樣,林靜,你敢摸著自己的心說一句,你當初半句話不說就離開,回來三年不聞不問都是為了我好?我跟你十七年的感qíng,十七年,我把你看成我最重要的人,除了我爸媽,沒有人比我們更親,可是你呢,你一句不知道怎麼面對,就丟下我七年,就算是出了我媽和你爸的事qíng,我們做不了qíng人,難道做不了qíng人就必須恩斷義絕?回國的三年裡,你哪怕給過我一個問候,哪怕只是給個肩膀讓我靠一分鐘,我們今天就不會這樣。說什麼我幸福你就離開,你們都把算盤打得太jīng,我怕了你們這些聰明人。」

    她哭的樣子很láng狽,林靜伸手去擦她的眼淚,被她一手拍開。「你走吧,大檢察官。」

    她推門出去。

    林靜對著她的背影說,「你罵的都對,少年意氣的時候我覺得有很多東西比感qíng更重要,後來才發現我們能記住的偏偏只是一些小的幸福,就像你摔倒了抱著我哭,就像我練字的時候你在旁邊玩得一臉的墨水……我不敢說今天我變得多偉大,至少我說想給你幸福,這句話不是假的。微微,這個世界涼薄的人太多了,就算你找個陌生人,他也未必能給你想要的生活。我會走,不過你要知道,今天送你回來的,不是一個檢察官。」

    鄭微一路小跑回到住處,她忽然想念鼠寶。人還不如一隻不怎麼樣的貓,至少你對它好,它都知道。

    老舊的走道黑漆漆的,她摸黑走了上去,掏出鑰匙開門,聽到遠遠的腳步聲,半舉著鑰匙站在那裡,莫名的就有幾分期待。然而那腳步聲漸進,不過是個晚歸的鄰居。她一再笑自己無藥可救,搖了搖頭,開門進去。

    陪鼠寶玩了一會,洗了個澡,打開窗,晚風chuī在臉上,鄭微才覺得自己又活了回來,開門把垃圾袋放到門口的時候,在旁邊心懷鬼胎許久的鼠寶出奇靈活地從打開一半的門fèng里溜了出去。

    「鼠寶,回來!」鄭微著急地喊了一聲。

    衝動地奔向自由的鼠寶那裡會聽她此刻的呼喚,一眨眼就從樓梯口溜地無影無蹤。鄭微擔心它找不到回家的路,急急忙忙回房間披了件衣服就追了出去。

    鄭微住的是大院最老舊的一棟公寓樓,中建的宿舍區並不在鬧市,尤其她們住的這一棟,背後直接靠著一個尚未開發的小土坡,小土坡上雜糙叢生,她最擔心的就是鼠寶溜到了那裡,黑漆漆地就再也找不回來。

    大概這天是農曆十五左右,月亮又大又圓,借著月光,鄭微看到鼠寶肥碩的屁股在前面的室外健身器材處一閃而過,要是跑過了那塊休閒空地,很快就到了後山。鄭微沒敢多想,一邊小聲地叫著「鼠寶鼠寶」,一邊跟了過去。這片單位開闢的休閒區早已因為設備陳舊,位置偏僻而無人問津許久,鄭微站在單槓附近,焦灼地環視四周。一轉身,yīn暗角落的一個人影嚇得她頓時毛骨悚然,「誰!」

    「是我……」他急急地說,似乎沒料到會嚇住她。

    聽到這個聲音,鄭微氣不打一處來,「沒事跑到這嚇人gān什麼?你這神經病。」

    他自我解嘲,「你總算不再叫我陳助理。」

    鄭微驚魂未定地喘了口氣,「別告訴我你是在這裡散步。」公司給他安排的住處在新的11棟,那邊有中建大院最美的綠化帶。「你那麼忙,來這裡gān什麼?」她以為自己的聲音可以很平淡,就如同跟一個不相關的人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話說出了口才知道仍有那麼一番酸澀譏諷的滋味揮之不去。

    他什麼都沒說。

    鄭微苦笑一聲,繼續就要再去找鼠寶。

    「很多次,我都不敢走得太近,怕正好遇上了你,但是,又怕看不到你窗口的燈光。」

    他總是如此,一腳把她踩進塵土裡,還埋怨說,你俯得太低,我聽不到你說話。

    鄭微嘲弄道:「是不是因為你的大樓即將分毫不差地竣工,所以就開始懷念那有趣的一厘米誤差?」

    他依舊沉默,沒有爭辯。於是她回頭,「如果我不下樓,你就一直站在這裡?就算你站在這裡落地生根,又能怎麼樣?中國那麼大,你既然已經如願以償地鍍金回來,為什麼還要回中建,偏偏還選了二分。是不是這樣衣錦還鄉的感覺讓你覺得很慡很有成就感?不過說實話,我真看不起你這個樣子。」

    陳孝正說,「從工地回來之後,人事部問我,你最想去哪個部門。我心裡想,那裡都行,只要不是二分。所以當我聽見自己說『二分』的時候,自己都不敢相信。走的那一天開始,我就知道我沒有資格再站在你身邊,如果只能看著,那能近一些也是好的。我希望看到你幸福,又怕你幸福。」

    林靜說得對,陳孝正其實是個太沒有安全感的人。一個被bī迫著長大的孩子,不管表面上多麼冷靜克制,驕傲清高,也只是個孩子。這個孩子總做著自己認為正確的事,結果傷人傷己。

    鄭微忽然想起了阮阮的那句話:我長大了,他還沒有。

    他慢慢走到她的身邊。鄭微靠在單槓上,冰冷的鐵欄給了她支撐。

    三年裡,她想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當他再度站在她的面前,說,「微微……」

    她可以有很多選擇,或是若無其事地微笑,或是頭也不回地走開。然而她始終高估了自己,當這一幕出現,她如同所有軟弱的女子,惟一的渴望,只是流淚。

    當她在漸漸低頭的他面前慢慢閉上眼睛,他的呼吸已在唇邊流連。在放棄了思考之前,她想,對也好,錯也罷,就讓她這樣吧。

    然而,一切錯在月亮太亮,最後一刻,她忽然記起了多年以前校園靜謐的籃球場上,她也是這樣在他懷裡半仰著頭,那個夜晚,月亮也是這樣亮。她曾經說,那將是她一生中最亮的月光,然而後來她才知道,月光再亮,終究冰涼。

    「不。」她在那個吻落下來之前別開了自己的臉。陳孝正也如夢初醒,仿佛打了個寒顫,驟然鬆開了她。

    一聲難聽的貓叫聲傳來,鄭微立刻循聲望去,鼠寶坐在不遠處的糙地上看著他們,兩隻小眼睛在夜色里泛著幽光。

    她跑了過去,它也並不再逃,仿佛玩累了,只早等待著她的尋找。

    「鼠寶,我們回家。」

    第十一章 這麼低劣的戲碼,居然讓我看哭了

    那夜鄭微睡得很早,睡前她拉上了所有的窗簾,害怕自己忍不住會去張望。她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時候離開的,第二天兩人在電梯裡相遇,正值上班高峰期,電梯裡滿滿當當都是相熟的同事,鄭微跟大家一起例行公事地打著招呼,最後看著站在身邊的他,「陳助理早。」

    他還是那樣整潔得一絲不苟,白色的襯衣每一處細小的褶皺都恰到好處的挺括,笑容隨和,眼神疏遠。在一群表qíng疲憊,睡眼惺松的同事裡,他的冷清就像一面牆,將他無形地隔在人群之外。

    他看了一眼鄭微,回應她的問候。「早。」

    電梯停在六樓,他欠身讓她先行,鄭微連忙做了個手勢,「您先請。」他笑笑,先走了出去,鄭微才緊隨其後離開電梯,隨即兩人各自走進辦公室。

    昨夜的一切,清夢了無痕。

    然而從此鄭微每次晚歸,步入樓梯口的時候腳步總是躊躇,她從不往那個方向看,客廳的一盞燈卻總是亮至夜深。

    白天工作場合相逢,再沒有比他們更客氣融洽地相處,周渠jiāo待的很多事qíng都需要他們兩人共同完成,鄭微做事利落,陳孝正嚴謹細緻,一向要求甚嚴的周渠對他們的工作成果也表示讚許。只是八卦的小後勤經常說,「鄭姐,你跟陳助理在一起的時候,隨便用DV拍一段,就是禮儀課的絕佳教材。」

    有時辦公會上鄭微從會議記錄中偶爾抬頭,她會錯覺他的眼神流連留在她的身上,然而當她若有若無地朝他的方向看一眼,卻總發現他的視線不過是越過了她,停留在某處。

    八月份後,周渠參加的各種大大小小密集了起來,鄭微也不時加班給他整理會議材料,有時在辦公室呆到很晚,離開的時候才知道整棟樓只剩了自己一個人。

    第一次在加班的時候遇上陳孝正,他剛結束了一場應酬歸來。

    鄭微看到他有些意外。

    他說,「我上來拿點東西,看到你辦公室還亮著燈,就順便來看看。」

    習慣了白天的相敬如冰,晚上寂靜的辦公室里,多了一個人忽然就變得侷促而狹窄。

    「哦,我還有些事qíng沒做完。」她以為馬上可以說,「再見。」他卻疲憊地在會客沙發上坐了下來。

    「您還有事嗎?」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忙碌。他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我坐一會就離開。」

    鄭微埋首工作中,沒過幾分鐘,還是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倚在沙發靠背上,雙眼微閉,脫下來的外套搭在腿上,領帶也扯鬆了掛在脖子上,似睡非睡的樣子,她遠遠地就聞到了酒氣。

    「你別在這裡睡著了。」她說著還是起身給他倒了杯水,放在他身邊的茶几上,「喝吧,熱茶可以解酒,清醒了一點就回去。」

    他睜開眼看著那杯茶,「這還是你第一次給我倒茶,以前你真懶,開水都是我給你提到樓下,連碗都要我給你洗。」

    「你醉了,還說那些過去的事gān什麼?」

    他端起杯子,笑了笑,「你不說我差點忘了,真的已經過去三年了。大概真是喝多了一點……這樣也好,我真怕太清醒。」

    鄭微把話題岔開了去,「跟誰在一起喝,弄成這個樣子?」

    他說,「跟其它幾個分公司的負責人,這種聚會沒多久就有一次,周經理不怎么喝,二分就我們兩人,全灌到我這來了。」

    鄭微皺眉,「不會是遇上了一分那幾個酒鬼了吧。」

    陳孝正搖頭,「不是,一分的倒沒去,我跟七分的副經理喝了不少,你還記得他吧。」

    「七分的副經理,我沒印象。」鄭微茫然。

    「你不記得了?」陳孝正有些驚訝,「我剛到二分的時候,有一次跟他吃過飯,那次你也在場,他就坐在你對面,老看著你。」

    鄭微參加的飯局無數,怎麼也想不起這麼個人。「有嗎,你記錯了吧。」

    他笑了,「我怎麼可能記錯,那天你穿著一件白色的上衣,裙子是淡綠色,帶著小圓點,頭髮沒有紮起來,也是今天這付耳環。」

    他這麼一說,她依稀記得自己是有這麼一套衣服,只是大半年過去了,她早忘了,他卻還記得。如果她沒有記錯,在那些場合里,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

    這番話說出了口,兩人俱是沉默,鄭微怔怔地看著電腦屏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手上的熱茶散發裊裊的白煙。

    「微……」

    「別說……」

    那晚以後,鄭微加班的時間越來越多,他看見燈光,經常會上來坐一會,她仍舊不怎麼理他,可是他沒有來的時候,每次聽到風chuī動樹葉,她都誤以為是腳步聲。

    周渠驚訝於她越來越驚人的工作效率,白天jiāo待她辦的事qíng,要求她半個月內做好,她次日清晨就遞到他辦公桌前。

    「晚上加班了?其實不是很急,沒必要讓自己那麼辛苦,年輕的女孩晚上應該有更多的私人時間。」

    他不知道,三年多了,她這才又覺得時間對於自己而言又有了意義。她感覺得到自己心裡萌生的死灰復燃的期待,一點點,無聲無息蔓延。是的,她知道,她什麼都心知肚明,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樣的期待更為愚蠢,然而她太渴望那簇微弱的喜悅的火苗,搖曳的,風一chuī就會熄,但這畢竟溫暖了她。他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有時跟她說幾句話,這個時候,鄭微想,我們為什麼不可以選擇自己的記憶,記住快樂,忘記悲傷,難得糊塗。她畢竟還是愛他,正因為愛,才可以因為一分的甜忘記九分的苦。

    有一次周渠忽然想起似的問她,「鄭微,你跟林副檢察長那天吃過飯之後還有沒有聯繫?」

    鄭微愣了一下,「嗯,很少。」

    周渠點頭,「我見他對你挺上心的,聽說他還沒結婚,條件固然是好,但人太jīng明了,也不一定是良偶。」

    鄭微感到有些意外,周渠以往從未對她的私生活有過這樣具有傾向xing的評價,即使他對她和陳孝正以往的關係瞭然於心,也從不點破,不知道他現在貌似無心的一句話,用意卻是為何。

    「領導,你想到哪去了。」她有些尷尬地「呵呵」一笑。

    周渠也笑,「我就隨便說說,也沒別的意思。」他想了想,又雲淡風輕地提到,「對了,我上個星期一連兩天晚上在辦公室寫點東西,居然都遇到陳助理,我問他有什麼事,他說加班,看見我在,順便跟我聊聊,可是剛坐下,沒說幾句話就走了,年輕人真有意思。」

    鄭微忽然臉紅,嘴上應和著,「是挺有意思的。」轉過身卻開始不自覺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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