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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3:32 作者: 辛夷塢
鄭微初入職場,不但立刻嘗到了工作的辛苦,更由於跟韋少宜的jiāo惡而感到壓抑苦悶,下班之後一個人寂寞無趣的時候,就益發懷念那些已經成為過去的日子,拋開那段讓她不願回憶的片斷不提,大學的點點滴滴現在回頭看是多麼的美好。她閒了沒事,就喜歡跟阮阮煲電話粥,把一肚子的苦水都向阮阮倒了出來,心裡才舒服一些。
阮阮已經在S市的那個建築設計院正式上班,曾經允諾再也不會跟她分開的趙世永還是沒有拗得過家裡的安排。阮阮是為了他才選擇了留在人生地不熟的S市,他卻在她簽約後,屈從於家裡的高壓政策,乖乖回到了父母所在的城市,在家裡的安排下進入一個炙手可熱的政府部門。也許那句老話說得對,對於女人來說,愛qíng是生活的全部,但對於男人來說,那只是他的生活的一小部分,不管當初他給過怎樣的承諾,在面臨選擇的時候,他們永遠比女人現實而理xing。
鄭微為阮阮感到不甘和憤怒,她沒有辦法理解,為什麼趙世永的家裡會反對他跟阮阮這樣聰明漂亮,xing格脾氣無可挑剔的女孩子在一起,這明明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難道僅僅是因為他出生在一個雙親都是廳級gān部的家庭,而阮阮的父母只是小學教師?
阮阮不是沒有傷心過,然而她依然原諒了這個她第一次愛上的男孩,她沒有辦法放棄S市的工作,在趙世永從父母家搬出來之後,每逢閒暇,她都從S市趕過去看他。鄭微有時氣不過就問她,「你的火車要坐到什麼時候才是個盡頭?」阮阮只是笑,「也許得等到我再也坐不下去的那一天。」鄭微只得哀嘆,愛qíng究竟是什麼東西,它竟然讓一向聰穎的阮阮也看不透,免不了俗。
她經常想起大四的時候最後吃『散夥飯「那天的qíng景,系裡熱鬧非凡的聚餐之後,班上很多人都醉了,這樣酣暢淋漓的痛飲不知是出於離別的感傷還是對自己純真時代的告別。她們宿舍六人在畢業聚餐散場後,又結伴搖搖晃晃得殺到了以前經常光顧的學校門口的小飯館。
誰也沒想到的是,在那個小飯館門口,鄭微見到了先於她們一年畢業,之後再也沒有聯絡的許開陽,她高興地朝他走過去,這才發現他的身邊站著一個清清秀秀的女孩。那女孩她們都認識,是比開陽低兩屆的物電系的小師妹,跟鄭微她們住同一棟樓。
她笑著叫了一聲「開陽」,然而他的樣子讓她永遠都沒有辦法忘記。那是一種戒備而小心的神qíng,他看了她一眼,下意識地摟緊了身邊的女孩。這種戒備和小心比完全的冷漠更讓鄭微寒心,她很快地明白了過來,當初他對她的追求身邊無人不知,大家都知道矜貴的許公子對玉面小飛龍痴迷得一塌糊塗,而她卻愛上了一個窮小子,現在好了,窮小子遠走高飛,她又成了孤家寡人,許公子也另外找到了心中所愛,狹路相逢,他如此小心翼翼,不過是怕他身邊的女孩誤會,怕勾起了從前的舊事,讓他現在深愛的人耿耿於懷。
鄭微的開懷的笑容尷尬地僵在臉上,酸楚就翻湧了上來,她其實很想告訴他,開陽,我只是很高興見到你,真的,僅此而已。但她終於還是選擇了什麼都不說,只是朝他們兩人點了點頭,接著就尾隨阮阮她們進入飯館裡。她從他身邊走過的時候,肩膀不經意觸碰到他手臂,這雙手曾經那麼溫柔地執起她面前的棋子,這個男孩曾經紅著眼在她面前哽咽著說「微微,我希望給你幸福」……
所謂的擦肩而過,莫過於此。
這個世界有誰是會永遠等你的?沒有。鄭微知道這個道理,但是她沒有辦法釋懷,那個戒備的眼神在很久之後都仍然刺痛著她,他們曾是多麼好的朋友,原來人和人之間的隔閡永遠比默契更堅固。
她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啤酒,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這也許是「六大天后」最後一次聚在一起開懷痛飲,她們的時光隨著今晚的結束將一去不再復返。估計是喝糊塗了,黎維娟沒有看見阮阮不停打著的眼色,又大著舌頭對鄭微說,「微微,我真替你不值,陳孝正那小子不是東西,我早就說過,越是他這種寒門出身的男人就越是世故薄qíng,你偏偏不肯聽我的,才吃了這樣的大虧。」
鄭微眨巴了一下眼睛,嘻嘻地笑,「我吃了什麼虧?誰拿槍bī著我了,別跟我唧唧歪歪的說吃虧,沒誰bī良為娼,這事就圖個你qíng我願。我願意傻,他願意走,誰也不欠誰的……即使他走了,我那幾年的快樂也不可能餵了狗。」
她說著說著又開始感傷,多事的黎維娟,討厭的黎維娟,然而她畢竟也是關心自己的人,她借著酒意一把抱著黎維娟的肩頭就哭了,「娟,以後沒你讓我心煩了,我也會不習慣的……還有你,豬北,你哪都不去,跑到新疆那鬼地方去gān嘛,我要是想你了,該怎麼辦?」黎維娟沒考上研究生,找到了一份在北京的工作,朱小北倒是十拿九穩了,但打算就讀的學校卻在烏魯木齊,她說那裡有她暗戀的初戀qíng人。
朱小北推了一把鄭微,「你別招我哭啊,我樂著呢,我就要跟我的暗戀對象一起吃吐魯番的葡萄gān了,我不可不願意像你說的那樣,在老年人大學遇見他的時候才知道他原來年輕時也暗戀過我。我給你的榔頭你別仍了,誰要是欺負你,就照著腦門給他一下。」她說得滿不在乎,眼睛卻也濕了,像是要拜託這種悲傷的氛圍,小北高舉著杯子說,「同志們,姐妹們,我們要來點積極向上、慷慨激昂的,今天我們是學校的好學生,明天我們就是社會的好棟樑……」在同伴的一片gān嘔聲中,她豪氣gān雲地吆喝道,「我送姐妹們一首小蘇的詞,一掃你們萎靡不振的qíng緒。何日功成名遂了,還鄉,醉笑陪公三萬場,不用訴離觴,痛飲,從來別有腸……」
也許醉後的我們,方能真正做到不論愛憎,不論得失,也不論聚散的感傷。 鄭微最後的記憶是伏在阮阮的肩膀,淚水打濕了阮阮的衣服。
天亮了之後,「六大天后」就此解散,各奔前程。
第二章 你進中建與任何人無關
人的韌xing是種很奇妙的東西,不管多苦難的日子,也終有習慣的那一天。在工地上混了一段時間,鄭微逐漸覺得這樣的生活也沒有什麼不好,施工一線的同事大多耿直,鄭微有樣學樣地跟著他們用似通非通的本地方言大聲吆喝,中午跟他們搶著工地廚房特有的比瓦片還厚的ròu片,倒也開始覺得樂在其中。其實每個學建築和土木專業的大學畢業生,如果沒有真正在工地實踐過,根本談不上掌握專業技能,這幾個月里學到的經驗,有可能比大學四年的理論知識更有實際意義。更讓她喜歡這種生活的一個原因是,白天累得像牲口一樣,晚上回到宿舍洗個澡,頭一接觸到柔軟的枕頭,幾乎立刻就墜入黑甜鄉,連夢都無需做,直接迎來新的一天。
可就在她覺得自己已經適應這種生活的時候,六個月的實習也接近尾聲,他們這些流làng在各個項目部的應屆大中專畢業生都要回到總部,等待正式的工作安排。按照中建的慣例理,實習結束之後,將舉辦一台全部由該批畢業生自導自演的匯報晚會,屆時將會有總部的公司領導和各職能部門、分公司的負責人前來觀看演出。聽說往年不少表現突出的新人就這樣被好的部門點名要走了,所以大家都把這次演出當作是個人展示的一個舞台,大家都卯足了勁排練,爭取在那天嶄露頭角。
一台只有兩個女演員,70多個男演員的文藝晚會,jīng彩程度可想而知,在時間安排得過來的前提下,鄭微和韋少宜基本上每個節目都不得不參演一角,就鄭微而言,她當天就有一個獨唱,一個小組唱,兩個舞蹈的安排,光趕場排練都忙得像陀螺似的,可這又怎麼難得倒從小就是文藝尖兵的小飛龍。本來按照排練老師的建議,她還得擔任女主持人的重要職責,大家都認為憑她字正腔圓,脆生生的普通話和甜美的小模樣,往台上一站就是賞心悅目的一件事。不過鄭微一再地拒絕了,她說主持人得多端莊嚴肅呀,她就怕她剛站在台上就笑了場,影響了各位領導看演出的心qíng豈不成了天大的罪過。相熟的男生都暗地裡說鄭微實心眼,做主持人多吸引眼球呀,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地在領導面前表現自己的機會了。鄭微想了想,還是覺得無所謂,最後分去那個部門都行,反正她總不至於畢業就失業。
演出的前一天,排練一直持續到晚上,結束之後鄭微跟著幾個玩得比較好的男孩子結伴去吃宵夜,都是年紀相仿的年輕人,有著同樣剛從國內知名工科大學畢業的背景,大夥自然很快熟捻了。鄭微在大學裡就是個扎眼的女孩,如今落到了滿眼都是和尚的單位,更成了搶手的餑餑,一起培訓、實習的男生,甚至包括項目部里的青年工程師,都不乏明里暗裡向她示好的,她即使心中瞭然,也裝作糊塗,嘻嘻哈哈一笑了之。
回到了單位的生活大院,她哼著歌上樓,卻不經意在樓梯間撞見了拉拉扯扯中的一對男女,男的是個陌生面孔,那女的不是韋少宜又是誰。
鄭微把腳步放慢了下來,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還故意chuī了聲響亮的口哨,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我是隱形的,我是隱形的……」眼角不經意瞄到韋少宜尷尬扭曲的表qíng,她心裡不由暗慡,原來你也有今天。
她找鑰匙開門的時候,韋少宜已經成功擺脫了那男孩的糾纏,用力推了一把對方,力度之大讓那男孩差點滾落樓底,然而韋少宜不但沒有露出半點慌張憐憫之色,反而指著對方一字一句的說,「我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來找我!」
剛進到房間,鄭微就聽到她重重關門的聲音,然後傳來了那個男孩急切的敲門聲。鄭微好奇心重,按捺不住偷偷打開自己的房門,探出個頭來瞧個究竟,韋少宜的房門緊閉,大門被敲得劇烈震動,那個男孩帶著哭腔的聲音隱隱傳來,「少宜,我說的都是真的,難道你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鄭微在心裡嘀咕了一句,「拍電影啊?」
敲門聲足足持續了二十多分鐘才歸於沉寂,估計門外的痴心人終於心灰意冷離去,在這個過程中韋少宜的房門紋絲未動,甚至鄭微躡手躡腳地摸到她的門前,側耳傾聽,裡面始終鴉雀無聲。
鄭微嘆服地看著她緊閉的房門,這傢伙果然面冷心更狠,看樣子那男的絕對跟她有過一腿,不管對方做錯了什麼,姿態都低成了這樣,照他那樣捶了二十分鐘的門,手即使不殘廢,基本上也得有一陣不能正常使用了,她竟然從始到終不聞不問,這樣鐵石心腸的女人也算極品了。
次日早上就是演出的大日子,如果按照往常的習慣,韋少宜通常比鄭微早半個小時以上起chuáng,把自己收拾妥當早早出門,這一天她卻幾乎跟鄭微同時打開房門走了出來,鄭微快手快腳得搶到先機,趕在她面前占據了衛生間,得意之餘不小心看見她略顯憔悴的面容上,兩個眼睛紅腫得如被huáng蜂蜇過一般。
在後台等待演出的間隙,公司總經理還在台上發表冗長的講話,鄭微參加的舞蹈是的第一個節目,正神遊中,身邊有個男生用手肘輕輕碰了她一下,低聲說,「唉,鄭微,你聽說沒有,韋少宜跟她男朋友分手了。」
鄭微望了望身邊那張化妝後面目全非的臉,「哇,先生你哪位,消息好靈通呀。」
那男生做暈倒狀,「我是XX呀,不就塗了點口紅你就不認得了?我怎麼會不知道,韋少宜和她男朋友都是我們學校畢業的,談了快兩年了,那男的對她好的不得了,兩人感qíng也不錯,就因為那男的昨天跟一個初中時有點意思的女同學一起吃飯,騙她說是單位有應酬,結果被她識穿了。聽說其實就吃了頓飯而已,韋少宜也是知道的,可是就這麼提出分手了,一點挽回的qíng面都沒有,他男朋友後悔得都想撞牆了。」
鄭微摸著自己的下巴看著那男生,饒有興趣地問道,「你家裡有沒有親戚姓黎的?「
那男生莫名其妙,「姓黎的倒沒有,不過很多人都說我長得像黎明。」
鄭微難得地沒有笑,她看了一眼孤零零坐在後台一角候場的韋少宜,暗想,居然會有這麼剛烈的人,今天算是見識了,簡直就是極端的完美主義者。她又記起早上韋少宜那雙異常紅腫的眼睛,做人這樣為難自己,又是可苦?但是,現在的她也知道,身在其外的人,又怎麼能懂得別人的感qíng世界?
開場舞是相當重要的,鄭微一行人都在這個舞蹈上下了最多的工夫,開始一切順利,十來個年輕的男孩和兩個女孩在音樂聲中翩翩起舞,台下不時有掌聲傳來。舞蹈高cháo即將到來的時刻,男演員暫時退到場外,只剩兩個女紅軍打扮的姑娘在舞台中央英姿颯慡地跳躍、迴旋,就在這個時候,音樂聲嘎然而止,然後便傳來了一陣刺耳的音響尖叫聲,舞台一側的音響師急得手忙腳亂,可苦了正擺出最慷慨激昂姿勢的兩個女紅軍,韋少宜單膝點地,身體45°後仰,鄭微雙手高舉,身體前傾,左腳向後舒展。作為兩個同樣敬業的演員,她們都深知這種qíng況下,音樂聲停在哪裡,動作就應該定格在哪裡。
不知道音響究竟出了什麼故障,好一陣過去了。都沒有辦法恢復正常,饒是鄭微從小跳舞,基本功紮實,想要繼續保持這個rǔ燕凌空小jī獨立的姿勢依然有點吃力。她再度偷偷看了韋少宜一眼,韋少宜的身體仍然保持完美的跪地後仰狀,蠟像一般一動不動。鄭微暗自咬牙,敵不動,我不動,她這樣都能堅持下來,我為什麼不能,絕對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輸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