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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3:32 作者: 辛夷塢
    「什麼,你說什麼?」鄭微不知所措地對著電話求證。

    「我說……」陳孝正的話還沒有說完,天邊一個驚雷炸響,鄭微嚇得一個寒顫,電話聽筒差點脫手而出。阮阮見她丟了魂一樣地掛上電話,忙問,「怎麼了,他說什麼了?」

    鄭微傻傻地看了阮阮一會,忽然沒有任何前兆地大哭起來,「陳孝正……他早就下山了!」

    朱小北還沒她的哭聲中反應過來,一滴豆大的水滴打在她的臉上,生疼,她摸了摸臉,「媽呀,快跑,真的下大雨了。」

    小小的IP電話亭哪裡有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三人的位置正好在公園上下山主gān道的半途,前不挨村後不著店的,路邊的亞熱帶樹木稀疏的葉子也不是可靠的屏障,事到如今,惟一的選擇只有硬著頭皮往山下跑。

    短跑一向是鄭微的長項,她們幾個在雨中奪路狂奔了一陣,忽然都覺得跑得再快也是沒有意義的事,雨太急了,站在這樣的雨里才深刻體會到所謂的「傾盆」是什麼意思,不消五分鐘,三人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濕了個透,一路上也有不少像她們一樣的落湯jī,滿載著人的車子一輛輛呼嘯而過,坐在上面的都是幸運的人。

    反正已經糟透了,她們的速度反而放慢了下來,朱小北把外套脫了,包裹住她的寶貝相機,緊緊地抱在胸前,鄭微在雨里抖著,她已經分不出哪裡是她的淚水,哪裡是雨水,既然已經分不清,哭又有什麼意義?

    當她們終於站在山下的公車站牌下時,已經完全被這樣的一場雨澆得喪失了語言。朱小北的心思都在檢查自己的寶貝相機上,鄭微哭喪著臉,「豬北,罵我吧,是我連累你們淋雨了。」

    小北不理她,直到相機無恙,才鬆了口氣,「我罵誰,我跟你來了,就比你還蠢。」

    好不容易擠上了公車,她們站在沙丁魚罐頭一樣擁擠的車廂里,身上淌下來的水在腳下匯了一汪。不可思議的是,她們剛到市區轉車,大雨就停了下來,烈日重現,滿街的紅男綠女衣冠楚楚,滿身gān慡,好像剛才老天那常惡作劇的大雨只存在於她們三個倒霉的傢伙所在的獨立空間。

    阮阮扯了扯神色木然的鄭微的衣袖,「算了,回去再收拾他,就當是一場bī真的苦ròu計。」

    鄭微看著自己滿是泥漿的帆布鞋,她哪裡是什麼玉面小飛龍,簡直就是一條láng狽的落水狗,她低聲說,「這個計也太苦了,苦得我受不了。」

    她以為自己無所不能,這不,老天都笑話她。縱使她的計策比他高明上無數倍又能如何?乞求愛的人才費盡心機,不愛的人不需要任何手段,所以他不費chuī灰之力就可以將她擊潰。

    走進校園的時候,三人都心理催眠自己,不去看別人異樣的眼神,早上出門前的刻意打扮都被一場莫名其妙的大雨淋得無比滑稽。經過宿舍樓下的時候,阮阮和小北往樓梯上走了幾步,才發現鄭微並沒有跟上來,她徑直朝男生宿舍的方向走去。

    「微微,什麼事都先換了衣服再說,否則容易感冒。」阮阮何嘗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鄭微置若罔聞,三步並作兩步,衝上陳孝正宿舍,正好,他跟老張都在。老張看到鄭微這個樣子,驚訝得一張嘴成了O型,「微微,你……」

    「你別說話……」鄭微在他剛開口的時候就制止了她。

    陳孝正拿著本書,靜靜地坐在chuáng上,看著眼前無比láng狽的女孩,她的長髮一縷縷地,半濕半gān地耷拉在頭上,一條綠色的裙子貼著身子,濕的可以擰出水來,腳上的帆布鞋已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她居高臨下地站在他面前,胸口急速地起伏。

    他在等待她即將決堤而出的怒火。

    就在老張也以為鄭微要撲上去把陳孝正撕成碎片的時候,她終於開口了,「好玩嗎?告訴你,姑娘我不玩了!」

    奪路而出的時候,她跟正往老張宿舍走的許開陽撞個正著,開陽一見她立刻說到:「怎麼淋成這樣?我就是怕你們撞上了那場大雨,開著車在公園裡兜了好幾圈都找不到你……」

    「走著走著就遇見了,這樣你也信,你就是個笨蛋!」鄭微將摸不著頭腦的開陽往旁邊一推,頭也不回地跑開。

    上部第十六章

    鄭微回到宿舍的時候冷得全身僵硬,阮阮和朱小北已經給她打好了熱水,一見到她就將她qiáng行推進了洗澡間。肌膚接觸到熱水的那一刻,她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第二天,阮阮感冒了,一向吃嘛嘛香身體倍兒棒的朱小北也嚷著頭疼,鄭微以為自己也會大病一場,畢竟她才是生理和心靈都遭受了巨大創傷的那個人,不在chuáng上躺個幾天,她都覺得說不過去。然而事實證明她真的是打不死的小qiáng,第二天早上起來,神清氣慡,什麼問題都沒有。她為自己的生龍活虎感到由衷的悲哀和失落。

    在這樣複雜的心境中,期末考試流水一般地過去了,結束了最後一門《應用力學》,放假的日子就即將來臨。按照建築工程學院的慣例,每個學年結束,放假的前一晚院裡都會有個小型的聯歡晚會,以班級為單位,各出一兩個節目,旨在讓大家熱鬧放鬆一下。鄭微她們班上了個男生單口相聲,還有一個「女聲小組唱」,班上僅有的幾個女生全員上陣,唱了首《乘著歌聲的翅膀》,居然博得了滿堂彩。

    本班的節目結束之後,大家各自回到座位,鄭微和阮阮坐回了小北和何綠芽身邊――她們兩個是專程來給舍友捧場的。

    「唉,鄭微呀,唱得不錯。」朱小北見她這幾天都怪怪的,gān脆說點好聽的。

    鄭微也不受用,擺擺手,「沒什麼技術含量。」神態依舊怏怏的。小北和阮阮jiāo換了個眼神,敢qíng是說好了要慧劍斬孽緣,心裡畢竟不好受。

    幾人也不再說什麼,百無聊賴地看著接下來的節目,由於明天就開始正式放暑假了,部分同學已經提前回家,禮堂里並不滿座。晚會的最後一個節目是陳孝正他們班的一個舞蹈,主持人剛說完,朱小北就兩眼放光,「到他們班了,看看那傢伙上不上?」

    「無聊。」鄭微不感興趣地說。末了,節目開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看了兩眼,即使畫著濃妝,她一眼掃過去也知道裡邊沒有他。想想也是,以他那種臭清高又愛面子的人,怎麼可能彩衣娛人。

    「那個中間的女生跳得最好,小腰真是柔軟呀。」小北邊看邊評論。

    「你說那個好像是曾毓吧。」阮阮說。

    小北看了鄭微一眼,馬上見風駛舵,「我說是誰扭得那麼厲害,原來是她,就跟跳秧歌似的。」

    鄭微「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得了吧小北,你少裝了。人家可比你跳得好多了。」說真的,她也覺得曾毓跳得好,曾毓長得不差,學習又好,聽說xing格大方,父親又是她們學院的副院長,再加上舞跳得也那麼好,這樣的女孩子對他死心塌地,他都不疾不徐,可見真的是個寡qíng的人,怪不得她玉面小飛龍也栽了個大跟頭。

    正想著,最後一個舞蹈也結束了。晚會帶有比賽xing質,評委統計分數期間,臉畫得像貞子一樣白的女主持人走了出來,笑著對台下說,「現在,評委正在進行緊張的分數統計,在比賽結果出來之前,有沒有那位同學想上台表演個節目……」她的這句話明顯是個設問句,因為料想到以嚴謹拘束出名的建築工程學院的學生絕不會有人主動上台,所以她只稍稍停頓了一秒,就接著往下說,「如果沒有的話,我們有請院裡的曾副院長給我們演唱一首《北國之chūn》。」語音剛落,《北國之chūn》的前奏已經響起,風度翩翩的副院長拿著麥克風含笑在舞台邊緣等候。

    一切完美無缺,主持人真準備微笑退場,忽然台下一個傳來一個聲音,「慢!我想表演!」

    主持人的笑容頓時僵在那裡,還沒回過神來,那個自告奮勇的人已經站了起來,居然是個圓臉的漂亮小女生。

    「姐姐,你的話不要說那麼快嘛,我舉手你都沒看見?」鄭微邊說邊往台上走,阮阮死命拉著她,低聲哄道,「別衝動,我們想唱就去學校門口的KTV唱啊!」

    「不要。」鄭微輕易擺脫了阮阮,一溜煙地小跑到上台,「不是問有誰要表演節目嗎,我要唱歌。」

    朱小北一把捂住了臉,「媽呀,不要說我認識她!」

    阮阮看見曾副院長在一側也笑了,好風度地自動退了下去,《北國之chūn》也嘎然而止。不愧是經驗豐富的主持人,短暫的驚訝之後立刻面色如常,她笑著對鄭微說,「真是有勇氣的小姑娘,請問你要唱什麼歌?」

    鄭微想了想,「我要唱《愛的初體驗》!」

    阮阮在台下也笑了起來,她對一臉慘不忍睹的小北說,「讓她玩玩吧,她這幾天憋壞了。」

    主持人和音響師jiāo流了一會,最後不無遺憾地對鄭微說,「很抱歉,我們的歌曲庫里沒有這首歌的伴奏帶。」

    鄭微皺眉,「這首歌都沒有?那我看看有什麼。」

    她自己走到音響師旁,看了看翻出來的曲目表,果然沒有《愛的初體驗》,她有些沮喪地指著那首《愛的代價》說,「那就這首吧,既然上來了,反正這首我也會唱。」

    主持人無奈,只得跟音響師點了點頭,很快,舒緩悠揚的前奏在整個禮堂響起。鄭微樂感不錯,聲音脆生生的,倒也動聽,只不過一個長得芭比娃娃一樣的女孩閉著眼睛在台上唱著略帶滄桑的《愛的代價》,的確是極富喜感的一個場面,在座的評委和院領導也在笑著jiāo頭接耳,議論這有意思的女生是誰。

    阮阮第一個在台下鼓掌,既然阻止不了她,就為她歡呼吧。朱小北和何綠芽也熱烈響應。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

    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

    伴我讀過那風chuī雨打,

    看時世無常,看滄桑變化。」

    ……

    陳孝正坐在後排,曾毓說希望他來看她的舞蹈,反正也沒有什麼事,就跟班上的同學一起來了。鄭微一上台,他身邊就有小面積的人朝著他起鬨,建築工程學院裡不少人都知道鄭微對他的追求。他不出聲,托著下巴看著台上陶醉在自己歌聲里的鄭微,這是那天在宿舍她扔下一句話跑掉後,他第一次看見她,他在想,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她還會做多少讓人大跌眼鏡的事。

    他的默不作聲似乎讓周圍相熟的同學更加放肆,他們開始有節奏地一起朝台上喊,「鄭微――陳孝正,鄭微――陳孝正……」

    她的眼睛不經意地飄了過來,台下很暗,他不確定她是否看見了他,但是仍然本能地把視線移開。

    「阿正,上去表示表示嘛?」有同學推搡著他的肩,他晃開肩上的手,一個人起身走出了禮堂。

    「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

    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歷苦痛掙扎,

    也曾傷心落淚,也曾黯然心碎,

    這是愛的代價……」

    走出了禮堂的陳孝正在忽然安靜了下來的空氣中深深吸了口氣。其實她的聲音挺好聽的,不過――可惜了。

    第二天一早,宿舍的人都走了大半,只剩下鄭微、阮阮和何綠芽。何綠芽因為家就在郊縣,所以不急著趕回去,鄭微和阮阮是同一趟火車,上車時間得等到下午7點多。阮阮收拾好自己的行李,轉而給鄭微收拾,鄭微反倒無所事事,又cha不上手,宿舍的電腦都裝箱了,只好跑到許開陽的宿舍,用他的電腦上網玩遊戲。

    男生宿舍在集體撤退的時候更加滿地láng藉,開陽是本市人,東西都還原封不動地在那裡,看見鄭微來了,他也高興地坐在她身邊,看著她玩遊戲。

    許開陽他們宿舍跟老張在同一層樓,鄭微來的時候還在猶豫,會不會遇上那個討厭鬼,不過想了想,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回家了。開陽的電腦就放在宿舍最靠近門口的桌子上,她一邊玩遊戲,還是忍不住一邊留意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沒有看見他,她不知道自己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

    玩著玩著,開陽宿舍有舍友走了進來,跟鄭微打了個招呼,就往電視機旁的影碟機里塞碟,鄭微一看那張用黑色帶子裝著的影碟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開陽比她搶先開了口,「唉,女孩子在這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別放啊。」

    那舍友看了看鄭微,仿佛也覺得不妥,便認命地嘆了口氣,把影碟又退了出來,還說了聲,「女生就是麻煩。」

    鄭微一聽就不gān了,「說什麼呢,我什麼沒看過呀,用得著少見多怪嗎,你看你的,沒事!」

    開陽遲疑地說,「這樣不好吧。」

    「沒事,咱哥倆誰跟誰呀,心靈純潔的人看什麼都是雪白雪白的。」鄭微豪慡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片子並不jīng彩,韓國的一部三流qíng色片,來來去去都是那點破qíng節,鄭微時不時瞄兩眼,並不覺得有什麼吸引,只不過她是第一次在男生宿舍看這種帶點顏色的影片,感覺很新奇,加上身邊小開陽越來越紅的臉,更讓她覺得怪有意思的。

    今天男生宿舍里也是特別的忙亂,走廊上腳步聲零亂,鄭微忽然聽到遠遠的有個聲音好像在說,「阿正,我還以為你剛才走出去了,回來得正好,我沒帶鑰匙。」

    鄭微的耳朵頓時豎了起來,立刻裝作專心玩遊戲的樣子,還一邊跟開陽討論著,眼睛的餘光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向大門的方向。那個聲音傳來不久,她就看見陳孝正從樓梯口的方向朝他自己的宿舍走去,經過開陽宿舍的時候,他渾然不覺地走過,絲毫沒有往裡邊張望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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