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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1:51 作者: 泡泡雪兒
醒過來的時候我在一個帳篷里,後來知道是醫護車旁臨時搭的救護帳篷。一個人正在幫我包紮著腿,是楊東輝,我輕輕抓住他,他連忙抓住我的手,輕聲問我「感覺怎麼樣?」
他叫來了醫護兵,醫護女兵過來給我看了看說「沒事了,喝點葡萄糖水,再睡一覺就行了。」
我看了看腿上,女兵告訴我我摔下來的時候腿上受了點外傷,好在雪地雪深骨頭沒有影響,是排長把我背下山的。
我抓著排長的手問「排長,任務完成了嗎?」
我最記掛的是這個,他握著我的手緊了緊,「都通上電了。」
我放心了,看著排長擔心的眼睛,我說「排長,我躺著有點難受,想靠一會兒。」
排長連忙小心地扶起我,他坐在了我身邊,把我扶在他身上,用他的胸膛給我當靠背。我就這麼靠在他身上,他摸摸我的額頭,問護士我有點熱,是不是發燒了,護士說沒事,這是受凍以後回暖的正常反應,排長又把旁邊暖著的一碗方便麵端給我,那碗面用他的棉帽暖著,還在冒著熱氣。發現沒有筷子,排長叫我等一會兒,又急匆匆地去找筷子。
看到排長出了帳篷,護士在旁邊問我「這是你排長?」
我說「是啊。」
她說「我還當你倆是親哥倆呢,送你來的時候看他緊張的。你們下任務後就這點休整時間,他自己不睡還一直照顧你,親哥也就這樣了。」
我聽了心裡甜滋滋的,護士走了,排長進來了,看到我對他傻笑。
「傻笑什麼?」他把筷子遞進我的手裡,輕輕拍了拍我的臉。
我的心像在融化。我讓他先吃,不然我不吃,我倆用一雙筷子分吃了那碗面。那只是一碗已經糊爛的麵條,我卻從沒有吃得這麼香過。
帳篷里安靜地忙碌著,有戰友也有被救護後等待送走安置的市民,大部分在睡覺,有的在治療,我和排長在帳篷的角落,他靠在那兒抱著我,怕我冷合著軍大衣裹住我,讓我靠在他的懷裡取暖。沒有人注意我們,因為人們都是倚在一起互相取暖。我們就這樣在角落裡靜靜偎依著,在軍大衣下我們的手緊緊握著彼此。他抓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握進他的手心。
帳篷的fèng隙里灌進著外面的寒風,防cháo墊下就是冰冷的雪地,風聲和還在進行的掃雪破冰的聲音jiāo替響起,帶進這個隆冬凌晨的刺骨的寒冷。但是此時此刻,就在那個紛亂、簡陋的野戰帳篷里,我卻覺得那是全世界最溫暖的地方,整個天地的寒意都被隔絕在外,如同置身於chūn暖花開之中,那種內心的幸福與安寧沒有任何一種感覺可以取代。
他抱著我的臂膀很緊,我感覺到那種力道,雖然在周圍的環境中我們沒有什麼jiāo談,可是那種力道已經傳達給了我。
我們都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當我從空中摔下來的一瞬間,腦海里一閃而過的念頭是如果我從這兒摔下去摔死或者摔殘,排長會不會永遠記住我,現在他抱著我的力量讓我知道他當時的想法,我緊靠著他,感覺到他胸膛里火熱有力的心跳,和我的心跳一起跳著同樣的節奏。經過了這一天一夜,我們的心更近,更緊了。
如果說以前是個人的qíng感將我們聯繫在一起,現在我覺得我才真正靠近了他的內心,得到了他的認可,我們的心真正地融合在了一起,因為共同的使命和擔當。
「哥,要是我真摔傻了,你咋辦」
我想逗逗他,靠在他溫熱堅實的胸膛里,我小聲地逗他。
「能咋辦,就養個小傻子唄。」他溫柔低沉的嗓音在我耳邊,我想聽著這個聲音一輩子。
他低聲在我耳邊說,回去以後給你請功。
我說,我不想跟組織請功,就想跟你請功。你給我什麼獎勵?
他說,你想要什麼獎勵?我沒那麼多好東西給你怎麼辦。
「我什麼都不要,就要一樣。」
我在他耳邊輕聲說你。
他抱緊我,說,這算什麼獎勵,不已經給你了。
我看著他俊美的臉膛,我真想親他,我緊緊攥住了他的手,他也攥緊了我的手。
我對他說,那我就還要點別的,等回軍區以後再告訴你。
他笑著點點頭,他的手是那麼溫暖,有力……
只有短短十分鐘,排長就要離開了。他讓我睡覺休息,他還要回到一線去繼續救災,他的心還記掛著任務,惦記著那兒的連隊和戰友。我們任務完成下山以後,上面本來命令他休息,可是休整的短短時間他都給了我,現在,他又要回到一線去。
「把眼睛閉上,一覺睡醒了眼睛一睜,就又看到我了。」離開前他給我蓋上軍大衣,在我脖子裡掖了掖,讓我趕緊睡覺。
「嗯,我等你。」
他走出帳篷之前,我突然喊了一聲「排長!」
他回過頭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喊住他,只是想多看他一眼,我說「小心!」
「等我回來!」他對我一笑,就掀開帳篷走進了風雪中。
他的笑容像明亮的陽光,融化所有的冰雪,燦爛,耀眼,讓他英俊剛毅的面孔柔和起來。
第61章 大結局(上)
我睡了長長的一覺,睡得很香,很沉。夢中我夢到了排長,他還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候的樣子,穿著那身筆挺英武的軍裝,帶著剛剛洗完澡出來的水汽,稜角分明的帥氣面孔,他對著我笑,笑得像籠罩著他的冬日陽光,溫暖,遙遠……
我是突然醒的,像是一下被動靜驚醒。有人在輕輕晃我,迷糊間看到那身作訓迷彩,下意識地想喊排長,卻看清了是白洋。
「又有任務了?」我迷糊著撐起來,白洋卻沒回答我,我看到除了白洋還有馬剛,我們班長,我們班裡排里的戰友,他們怎麼都過來了。
「任務結束了?是不是要回連隊了?」
我笑著問白洋,白洋卻還是沒回答我。
他看著我,表qíng很奇怪,我看了看他們每個人,每個人的表qíng都很奇怪。
他們都站在那裡,沒人說話,連一向咋咋呼呼的馬剛都不說話。
我環視他們,在他們中間找著排長,沒有找到。
「我排長呢?」
我問白洋。
他不說話。
我撐著桌子站了起來,「排長呢?」我問我們班長。他也沒說話。我繼續問下一個。
「……老高……」
白洋想拉住我,我猛地甩開他。
「排長呢?」
我問他。
他們都在跟我鬧著玩兒,他們誰都不說話。
這是在玩裝啞巴遊戲嗎,他們都很能裝,我不再問他們,我自己去找他,我沒時間陪他們玩這麼幼稚的遊戲,我的排長還在等著我,他說好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能看見他。他是個說一不二一言九鼎的人,他從來沒有說話不算話過,他答應我的事,從來就沒有食言。
我向外走,外面還是白茫茫的一片,我走了很多地方,有很多人一直追著我,拽著我,喊我的名字,他們聲嘶力竭地叫我冷靜點,我莫名地看著他們,我很冷靜,不冷靜的是他們。
我推開了他們,他們說排長為了救一個老百姓,從黑夜的山崖滾了下去,下面是一個冰河,冰層稀薄,他們發現了河面上的冰窟窿。
他們出動了很多人,很多人去找排長,他們說沒找到,到處都沒有,他們說排長掉進了冰河裡,他們說派了人下去找了很久,撈了很久,還是找不到排長,冰下的水流很急,把排長帶到了很遠的地方。
他們在說笑話,胡說八道,像講故事。這個故事跟我,跟排長,一點關係也沒有。
排長怎麼可能去那麼遠的地方?他明明在這裡,他就在我一轉身就能看見他的地方。可是我沒聽他的話,沒等到他來就睜開了眼睛,所以他才故意躲起來不見我,他在跟我鬧著玩,他總是這樣,總是愛逗我,看我為他急,他就躲在哪個角落看著我著急故意偷樂。我要把他抓出來,狠狠罰他,罰他幾百幾千個伏地挺身,罰回去以後沒人給他打掃房間,罰他再也沒有田螺小兵給他做內務了。
我在那個河邊,那個山崖下面,我看都不看那個冰窟窿,我在那片亂七八糟的雪堆里扒著,這裡站了很多人,為什麼來了那麼多人,他們都聚在河邊,有人在鑿開冰窟窿往水裡下人,他們都跟我沒什麼關係,我只管在那些雪堆里挖著,雪橇鏟被我扔了,如果他躲在下面,雪橇碰傷了他怎麼辦?我扔開手套,用手挖著,排長,你gān啥呢?你躲下頭gān啥呢?我都知道你躲這兒了你還不出來,你玩夠了沒有?你不是答應得好好的嗎?你不是說我一睜眼睛你就站我眼跟前兒了嗎?你這個騙子,大忽悠,你別調皮了,別鬧挺了,你說你多大的人了,還跟我玩這個幼稚的遊戲丟人不?咱不玩了成嗎?我認輸,你贏了,高興不?高興咱就出來吧,成嗎?你不是說回去還要給我請功嗎,你不是答應我要給我特別的獎勵嗎?排長,我想要的是什麼還沒有告訴你,你出來吧,出來我告訴你,聽話,排長,聽話……
他們都在拉我,他們他媽的都在gān嗎呢?!
白洋拽過我滴血的手指頭,我一腳把他踹倒了,他爬起來照著我臉上扇了一巴掌。
「清醒了嗎老高!」
他哭著沖我喊。
「都挖遍了!挖遍了!排長他回不來了!回不來了!」
他說啥呢?我聽不見,只看到他嘴型在動,耳邊是嗡嗡響的空白。我茫然地瞪著他,然後我推開他,因為他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看到了河邊冰面上的一個東西,反she著日出的陽光,我慢慢地過去,跪在了冰面上。
它在冰面上靜靜地躺著,上面覆蓋著雪。
手槍的形狀,它總是被放在胸前的口袋裡,總是溫熱的,帶著火熱的溫度。現在它冰冷,覆著一層雪碴。
我慢慢地撿起它,撿了幾次,手指不聽使喚,抖動著,幾次,它都從我指尖掉下去。
心臟的部位是一片麻木,沒有任何知覺。忽然像哪裡掉了一塊,一根尖刺扎進去的刺痛,那種痛漸漸蔓延開來,越來越大,如千斤巨石,越來越沉重地壓住了我,堵住了我的喉管,一塊塊崩塌陷落,手指握緊那冰冷的火機,顫抖著毫無力氣,我將它攥緊,攥進我的骨ròu,分筋錯骨地撕裂,血紅後是無盡的黑暗,我兩眼一黑……
「老高!!……」
「快!擔架!……」
……
巍巍蒼山,白雪皚皚,悽厲的風聲吞吐著嗚咽,一片冰雪的世界,無qíng覆掩著這片大地。呼嘯的林海像在沉沉呼喚,呼喚蒼莽大地的盡頭,聲聲巨慟的悲鳴……
我停下了手中的筆,筆尖顫抖著,寫不下去。鋼筆在紙上停留下了一個墨團。
窗外,陽光照she著開闊的營區。遠處傳來年輕戰士的廝殺聲。周末,這幫小子還在加料,從我來到這開始,就一點點感受著我剛剛來到軍營的那段日子。那時候我和他們一樣,也是一個新兵,全身都是新兵蛋子的青澀和新鮮,懵懂地闖進我的軍旅生涯。
現在,我已經是一名共和國軍官。肩上的軍銜記錄著這些年的沉浮軌跡。我送走一批批退伍的老兵,又迎來一批批新兵。我體會到了當年排長送走他的兵的感受,知道了他當時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心qíng。
有人推開門走了進來,走到我身邊,看了看我桌前的筆記本:「寫什麼呢?我瞅瞅!」
他要把本子拿過去,我按住了:「你不能看。」
「得瑟,還不讓看。」他笑著擼了一下我的頭頂,我抬起頭對他一笑,他利索地解下武裝帶掛在衣架上,陽光照she著他挺拔矯健的背影,他轉過頭來,陽光籠著一張英氣勃發的面龐:「高首長又在做秘密工作了,行了,我不刺探軍qíng!」
他沖我笑了,笑得又調皮又俊美,他戴上軍帽開門走進陽光里,我微笑著目送他筆挺的背影走遠,走進明晃晃的陽光籠罩中。
他是我的愛人。他在軍中陪伴著我,是他和我,一起走過軍中這些年的歲月。
我想,在今後的人生,他就是陪我走下半輩子的人。
我鋪平紙頁,目光回到那些文字上,看著停留在紙上的那兩個字。
排長。
我盯著筆尖,那裡漸漸恍惚,我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快要結束的那個傍晚,我坐在營房的牆根下。
蒼藍色的天空暮色四合,營院裡飄著伙食的飯香。有一絲溫濕的氣息混合在空氣里,那是早chūn來到的氣息。
焦陽坐在我的身旁,我們坐在台階上,在裊裊炊煙里,一起望著暮色里寧靜的軍區大院。
焦陽抽出一根煙,遞給我,我搖搖頭,他放進了自己的嘴裡,點上了火。
他從來不抽菸,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抽菸。
煙霧緩緩上升,焦陽和我靠在牆邊,聽著籃球場方向有節奏的籃球落地聲。天邊掛著晚霞,火紅地燃燒著天際線,勾勒出瑰麗的形狀,映著焦陽俊秀的側臉。
「我走了以後,會不會想我?」焦陽轉向我,輕笑了一下,問我。
「會的。」
我回答他。
「不要騙我。」他還是輕笑了一下,眼中浮現出我所熟悉的惆悵。
「真的。」
我側頭看著他,和他視線相jiāo,焦陽看著我的眼睛,許久笑了笑,煙霧模糊了他的微笑。
「謝謝。」
我們就這麼坐著,他擒著煙,看著軍區上空蒼莽的天際。
「終歸我還是帶不走你。這大概是我最大的遺憾。」焦陽說。
「對不起,副教導員。是我食言了。」我低沉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