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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13:53 作者: 尤四姐
    說了半天沒說男女,雅言笑道:「二哥的清宮表看得好,果真是個女孩子,名字派上用場了。」

    所幸她生產和懷孕的時間合上了,馮夫人嘴上不說,之前到底有些顧忌。現在孩子落了地,那五官簡直和良宴一模一樣,這下子她放下心來了,就算是個女孩子也打心眼裡疼愛。這是兒子的骨血,看見她至少能讓晚景有些安慰。

    「你好好作養身子,想吃什麼只管說。在醫院裡住一個月,回家正好給淑元辦滿月。」馮夫人把孩子放到她身邊,「來,和姆媽親熱親熱。多漂亮的孩子,和良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他們鬧哄哄一陣,怕打攪她休息,後來又都走了。南葭看她眼睛裡有淚,忙道:「不許哭,月子裡哭壞了眼睛,到老了吃苦頭。看著淑元的面子,你不是一個人,你有女兒了。對她好就是對良宴好,記住了?」

    南欽點點頭,刀口太疼,說不出話來。

    ☆、48

    她住的是單人病房,環境清幽,設施也很好。

    孩子生下來,當天帶回寘台了,據說睡醒了就吃,要是放在她身邊,會折騰得她休息不好。沒爹的寶貝,分外的疼愛。兩個奶媽子四個保姆圍著轉,困了就睡在大人懷裡,chuáng上幾乎不躺,弄得愈發嬌氣。這麼點孩子養刁了,抱著不算還要搖,不搖就哭。

    馮夫人隔三差五送過來讓她瞧,淑元嘟著小嘴,眼睛烏黑明亮。南欽伸出一個指頭摸她的臉,她懵懵懂懂,也不知能不能認出她是她母親。

    奶媽子是移動的奶瓶,小姐一哼唧就撩衣服。馮夫人說這些rǔ母每天吃燉爪子鯽魚湯,奶里營養多,淑元漸漸就白胖起來。過了十來天稱一稱,多了半斤。馮夫人笑著說有些「壓手」了,小孩子不說重或沉,要說壓手,希望她能越長越好。

    關於南葭,她現在已經從零和路搬出去了,回到白公館,雖然不以太太的身份,藉助著嘉樹的由頭,寅初總有一天能接受她的。

    「我不著急,人在他跟前晃,他想裝看不見也不行。」南葭笑道,「可是他覺得我現在的安分都是裝的,我進一尺,他退一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復婚。」

    他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暫時牴觸是會有的,至少他父母bī他再婚,他連相親都沒回去,說明他潛意識裡還是認可南葭的。南欽拍拍她的手,「他不信,你就證明給他看呀。幾個月不行就幾年,總有一天他會相信你的。」

    南葭那時候的荒唐只是嚮往自由的生活,外面走了一圈,見識過了,不過如此,心也就定下來了。

    她看了南欽一眼,澀澀道:「其實我知道,他之所以讓我回去,還是看著你的面子。我一直留在你的產業里總不是辦法,他心裡還是喜歡你。」

    南欽道:「你這麼說是要讓我無地自容嗎?你和他有過六七年的婚姻,你們有感qíng基礎。前陣子時局動dàng,他接你回去是擔心你的安危,你怎麼扯到我這裡來?」她挪了挪身子,看窗外蔚藍的天,「良宴出事後我才懂得珍惜眼前人,姐姐,不管有多難,你一定要挽回寅初,他才是你可以依靠的人。」

    南葭愁眉苦臉地嘆氣,「我怕他嫌我髒,不敢靠近他。你曉得,有些男人很介意的。沒了貞潔,他連看都不願意看你一眼。」

    「姐夫不是這樣的人。」南欽安慰她,「就算有芥蒂,看你變了,總有一天他會原諒你的。」她現在習慣往好的方面揣測,比起良宴的杳無音訊,南葭和寅初的那點隔閡算得了什麼!

    一時緘默下來,正值醫院食堂送餐的時間,她們每頓只打一瓶水。產婦的營養靠醫院的伙食跟不上,寘台會派人送菜,每天jī湯蹄髈輪換著來。今天揭了飯盒看,裡面有一隻紅燒甲魚,南欽和南葭有點為難,誰都不敢吃,估摸著要倒掉了。這時候門口進來個人,穿著厚大衣,絨線圍巾遮住了大半張臉,只剩兩隻眼睛在外面。

    「冷死掉呃!」那人脫了全副武裝才看清是錦和,她跺了跺腳,小羊皮靴子噔噔響。看見南葭叫聲阿姐,對南欽笑道,「沒想到是我吧!我回來了。」

    說起來她一走半年,也不知道去哪裡了。南欽撐起身子,「我當你蒸發了,打了很多電話都找不到你。」

    她唔了聲,「我上華北去了,參加抗戰。」湊過來看,「你們吃飯麼?帶上我。」南葭忙叫傭人添飯,她拖張椅子過來,筷頭一下捅進甲魚殼裡,笑道,「在那裡都餓瘦了,飯也吃不好。現在看見ròu,我連命都可以不要。」

    南欽趕緊往她碗裡添菜,「真是弄得難民一樣,難怪突然就不見了,我還以為被家裡押解回去了。你到前線gān什麼去?發傳單嗎?」

    她說不是,「傷亡的人多,醫療隊裡的護士不夠用,我們過去也能幫上忙。」

    南葭怕說到華北又勾起南欽的qíng緒來,打著岔叫錦和多吃。錦和從口袋裡掏出個紅布包,往南欽手裡一塞道:「我回來聽說你養小囡了,這是我給外甥女的,我也做阿姨了。」

    南欽打開來看,是一枚金鎖片和一副連著鈴鐺的金手鐲。她抿嘴一笑,「下月初二到寘台來喝滿月酒,我就不另請了,到時候盼著你。」

    錦和點頭道好,「大帥府的廚子手藝不錯,甲魚燒得很入味。」

    南葭給南欽舀湯,抽空問她,「你許人家了伐?什麼時候能吃到你的喜糖?」

    她回回手,「嫁人急什麼啦,緣分到了自然就嫁掉了。」

    南葭道:「我看她和良澤很般配,顧家也是簪纓世家,說起來家事是軋得過去的。」

    錦和嗤地一聲,「馮良澤?我們認得的,不來事,別琢磨了。再說我怕了馮家了,萬萬不敢招惹。上次馮良宴來問我要共霞路的鑰匙,口才真叫好。我立場是很堅定的,說了不給,最後他恐嚇我,說我拐騙良家婦女,要把我送到巡捕房去。你們評評理,騙不出來就嚇唬人,反正我不是對手。」忽然意識到了,拿眼神詢問南葭,南葭搖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南欽倒沒有什麼異樣,笑道:「虧得你把鑰匙給他,讓他學了一手好菜。」又問,「你現在回來,是不是華北的戰局都平定下來了?那些聯匪都掃dàng完了麼?」

    錦和應個是,「已經沒有傷亡了,戰爭結束了。」

    都結束了,錦和回來了,可是良宴依舊沒有消息。南欽背靠著chuáng架子,覺得希望越來越渺茫,也許她應該接受現實,良宴真的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她的刀口癒合得差不多了,二十來天便可以下chuáng走動。良澤來的時候她說想出院,他去找了大夫,經過一番檢查,辦了出院手續。

    臨近年尾,寘台熱鬧起來。淑元的滿月酒也開始張羅了,南欽諸事不用過問,來了親朋也只是房間裡接待,基本不下樓去。一個人沉默慣了,時間一久就有點扭曲。她失眠的qíng況沒有改善,最多睡兩三個小時就醒了,然後睜著眼睛一直到天亮。淑元的哭聲也讓她煩躁。她不願意見她,見了怕想起良宴。

    馮夫人很擔心,唯恐她這樣下去會喪命,吩咐人把臥室里有關良宴的東西都搬了出來。

    「怎麼一點都不見好轉呢!」她看著滿箱的遺物淚流滿面,帕子捂住了口,忍痛轉過身道,「都燒了吧,早該燒了。死人的東西和活人放在一起,她怎麼能走得出來!淑元已經沒有父親了,不能再讓她失去母親。」

    幾個傭人把箱子抬到山腳下去焚化,她下樓來查問那些東西去了哪裡,大家敷衍她,她站著發了一會兒呆,然後重新回了房間。

    她開始服用安眠藥,一顆不夠吞兩顆,必須依靠藥物才能睡著。腦袋裡發空,她有時候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傷心難過。是為了良宴嗎?可是她連他的臉都想不起來了……

    她現在會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夢,夢裡沒有他。她出了月子,行動不受限制了,突然想回陏園去看看。半夜起chuáng,披了件大衣就往外去,這麼一來驚動了整個大帥府,馮夫人哭道:「南欽,我們都疼你,你不能這樣了。良宴已經走了,你要讓他死不瞑目麼?」

    兒子死了,媳婦瘋了,馮家經不起接二連三的打擊。

    南欽也感到慚愧,「姆媽,我只是想回去看看。」

    良澤規勸父母,「不要緊的,二嫂想回寘台,我陪她去。半夜三更,大家不要守著,都回去休息,有我呢!」

    眾人的確已經束手無策,只好由得他們去。南欽看著他說:「良澤,我們不用車,好不好?」

    良澤道好,打著手電陪她下山。

    臘月里的風,chuī上來刀割一樣。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天上一彎慘澹的月。她怯怯道:「對不起,我腦子犯了糊塗,害你大半夜不能睡。」

    良澤說沒什麼,「要過年了,部隊裡都放了假,反正我明天沒什麼事,這樣走到早晨當作晨練也蠻好。」

    以前都是專車來往,並不覺得陏園離寘台有多遠,可是現在步行,走了有半個小時了,回頭看看,依舊能看見半山腰上的大帥府。

    她緊了緊衣領,「我好像做了個愚蠢的決定。」

    良澤笑道:「可是我覺得半夜出來散步是件很愉快的事,不過我們未必真要走到陏園去,前面是警戒區,應該有軍用車的。」他默默陪她走了很遠,她個子小小的,跟在他身旁不聲不響。她是他嫂子,可是認真說起來她的年紀還不如他大。這幾個月來她的痛苦他都看見了,其實能讓一個女人這麼惦記著,是他二哥的福氣。

    「南欽?」他私下裡已經不叫她二嫂了,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很自然的叫她的名字。

    南欽嗯了聲,他先前說的話她到現在才反應過來,「好,如果有車就開車好了。」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良澤道,「我想知道你以後的打算,總不見得一直這樣。」

    她說:「我不知道呀,我不知道以後應該gān什麼。」

    「你應該和淑元在一起,你要照顧她。」良澤想起她拒絕孩子就感到難過,「淑元還小,別人再怎麼愛她,都不及母親。你怎麼能不見她呢!她什麼都不懂,她不光是你的孩子,也是二哥的孩子,你愛二哥,不能同樣去愛她嗎?」

    她低下頭,有點不好意思,「我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我害怕看見她……」

    良澤停下步子看著她,「南欽,你不要擔心以後,只要有我在,不會虧待了你們母女的。你可以……把我當成二哥,我不在乎做他的替代品。總之你忘了他吧,別讓我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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