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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13:53 作者: 尤四姐
    她哭起來,拉著他的手說:「我沒有nüè待孩子,你不要走。」

    他扯了一下嘴角,「好好照顧自己,我會回來看孩子的。」

    她死死拉住他,他還是從她手裡掙脫出去,上了車,一轉眼就不見了。

    她大喊大叫,把南葭和雅言都嚇壞了。魘著的人要趕緊叫醒才好,南葭使勁拍她的臉,好不容易把她弄醒了,她坐起來茫然看著她們,半晌長長嘆了口氣,「我夢見良宴了,可是不管怎麼挽留他,他都不肯留下。」

    她想他,大家都深知道。雅言替她擦了擦汗,「你一直掛在心上才會入夢的,事qíng已經是這樣,再難過也無濟於事。死者已矣,活著的人不能折磨自己。何況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不在乎自己,還能不在乎孩子麼?」

    剛才的夢那麼清晰,簡直像真的一樣。良宴不喜歡她慢待孩子,他說要回來看孩子,說不定等她臨盆他真的就回來了。就算她分不清夢和現實吧,有點指望,她才能堅持到把孩子生下來。

    她開始吃東西,就算吞咽困難,也會直著嗓子灌下去。脂肪rǔ比較厚實,打起來很慢,她也有耐心,躺在chuáng上直愣愣盯著那滴管幾個小時。

    雅言端著水果上來,餵她吃了兩塊,試探道:「二嫂,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南欽還是遲遲的,「我盼著快點把孩子生下來,不知道那個時候你二哥會不會回來。」

    雅言窒了下,「孩子生下來後,如果二哥不回來呢?你會不會改嫁?」

    改嫁……這世上沒有第二個良宴,再也不會有人能讓她這樣刻骨銘心了。她闔上眼,如果他不回來,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談什麼改嫁!

    雅言看她臉色不好忙解釋,「我也知道現在提這個不合適,可是咱們姑嫂關係一直很好,我也是替你考慮。寘台畢竟不是尋常地方,你回去,馮家自然會對你好。可是人的想法是會變的,幾年後你還能像眼下一樣嗎?萬一遇見了對的人,你再想踏出寘台只怕不可能了。這事我和阿姐商量過,她也是這個意思。究竟回不回去,你自己要想好。」

    她們是怕她會寂寞,她感激地拉拉雅言的手,「謝謝你,能這樣替我打算。至於改嫁的事,我做不出來。如果良宴真的死了,我替他守貞,一輩子不會再找別人。」

    雅言憐憫地看她,「難為你,說實話我曾經以為你和白寅初會有結果。」

    南欽苦笑道:「他是我姐夫,我從來只愛良宴一個人啊!雖然他以前那麼蠻不講理,我還是愛他。」

    寅初後來來看過她,她不過打個招呼就上樓去了。倒是聽雅言說他和南葭聊了很久,她想這樣很好,她已經決定回馮家了,不為別的,只為能回到陏園。那裡有他們的婚房,他們在那裡吵吵鬧鬧過了新婚的頭一年。過兩天自己走了,南葭一個人在這裡怎麼辦?到現在她才知道,一個女人離開了丈夫活得有多艱難。倘或他們重新開始,南葭才算有了歸依。

    良澤一周後來接她,他和良宴本來就長得很像,軍中歷練了一陣子,沉穩更勝以前。從車上下來,寬肩窄腰,舉手投足很有良宴的風範。南欽從樓上望下去,頭一眼有些晃神,等看清了,不免喟然長嘆,前所未有的失望。

    ☆、46

    良澤進門來,站在樓下往上喊,「二嫂,四姐,下來。」

    雅言扶著南欽下樓,他看見南欽覺得很驚訝。良宴的事叫他難過得不知怎麼才好,聽說二嫂懷孕了,只是一門心思要接她回去。記憶里南欽是瘦瘦的小個子,話不多,有點倔,看上去像個女學生。如今肚子鼓起來,她骨架小,仿佛要支撐不住似的,愈發顯得可憐。德音婚後他們鬧了那一場,他也打聽到了首尾。難怪家裡多了位趙小姐,居然是用來作為助戰籌碼的。搞什麼聯姻,這下子真的昏了頭,葬送了良宴的xing命。

    對於父母的決定他不好說什麼,唯有多照應寡嫂了。他上去迎她,「二嫂氣色不好,身上不舒服嗎?」

    南欽搖頭道:「沒有。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伸手接過了傭人手裡的皮箱,「我今早剛到,坐了幾天火車,又遇上封站,輾轉換了幾趟才到楘州。聽姆媽說你在這裡,趕在日頭不高過來接你。」轉頭看見了南葭,雖不熟,仍舊頷首叫了聲阿姐,「東西都收拾好了,那我就帶二嫂回去了。」

    南葭噯了聲,「四小姐,五少,南欽決定回去,可是那位趙小姐畢竟還在大帥府,我實在怕南欽受委屈,良宴又不在了,只有請你們代我好好照顧她。」

    良澤擰眉道:「阿姐你放心,有我在,沒人敢給二嫂氣受。她才是馮家名正言順的二少奶奶,再說那位趙小姐,也未必願意守望門寡。眼下華北戰局未定,父親看在趙大帥面子上挽留她,等過陣子平定了,不轟她她自己也會走。」

    有馮良澤這幾句話,南欽回去總算有了撐腰的,萬一馮夫人刁難起來,良澤的話總還管用。南葭看看南欽,「既這麼,那你就跟著五少回去吧!有什麼事給我打電話,千萬不要憋在心裡,知道麼?」

    南欽要囑咐她的話昨晚都說過了,臨走只道:「我會小心的,你也要照顧好自己。陏園的人暫且不撤走,你一個人在這裡只怕不安全。」

    南葭道好,「今早寅初打過電話來,後頭怎麼樣,再商議了才能定。」她尷尬地牽了牽嘴角,「你不要擔心我。」

    南欽聽了也覺欣慰,南葭把她送上車,隔著窗戶向她揮手,她示意她進去,放下了車門上的帘子。

    良澤坐在前面,沉默了一會兒尋了個話題:「二嫂找人看過嗎?是男孩還是女孩?」

    南欽在肚子上撫撫,「不知道呢,你二哥出了事,我也沒心思看這個了。不過良宴查過清宮表,他說是個女孩,還取了個名字叫淑元。」

    雅言嗤之以鼻,「他說邵先生的女兒叫淑元,原來是給孩子取的麼?沒想到他在這上頭還花了心思。」

    「是啊。」南欽眼神惘惘的,「他有時候是很傻,那時在共霞路做飯,芹菜把jīng都去掉了,炒了一盤葉子。我下班回去吃飯,嘗了好幾口才嘗出是什麼。還以為是新式的燒法,最近流行吃葉子呢!」

    大家都笑,笑過了個個眼淚汪汪。那麼鮮活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生命這樣脆弱。

    「那我明天帶你去醫院,看看能查出男女來。」良澤一本正經道,「反正悶在家裡不好,出去散散步,對孩子有益處。」

    南欽道:「最好是個女孩,叫淑元很好聽。」

    良澤笑道:「是男是女都不打緊,如果是男孩子,父親自然會給他取名字的。再不濟我來,我去翻《康熙字典》,還愁沒名字麼?」

    雅言道:「用不上你,你快些找個少奶奶,有了自己的孩子再取名吧!上次出去喝茶的那個怎麼樣?有頭緒沒有?」

    他悻悻道:「不過普通朋友,想到哪裡去了!」

    「你二十一了,jiāo個女朋友也應當。」雅言調侃他,「咦,那位趙小姐好像和你年紀差不多嚜,你當心點,回頭聯姻聯到你頭上來。」

    良澤哼笑一聲,「別開玩笑,我可沒有那個福氣。」

    他們為了轉移南欽的注意力胡chuī海侃,南欽倚著車門聽著,半晌問良澤,「你還回四川去麼?」

    良澤道:「已經在辦手續了,調回楘州來。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父親不讓再去四川了。」

    是啊,少帥的頭銜總要有人來頂替。南欽別過臉嘆息,只有她一個人執拗的認為良宴還活著,馮家人似乎都已經接受他的死訊了,究竟是她病態還是他們太沒有人qíng味?良宴的一切慢慢被取代,很快他們就會忘了他吧!再回憶起來不過是心裡一個小小的疤,結了痂,按上去也不會痛了,只剩微微的一點酸麻。

    回到寘台,和上次果然不一樣了,傭人的態度大大的改觀,列著隊叫她「二少奶奶」。她進門給三位太太見了禮,又去了馮大帥的書房。良宴的父親還是淡淡的樣子,只是見了她有些哽咽,讓她當心身體。

    她退出來,馮夫人已經在走廊里接應她了,問她累不累,「我讓人重新收拾了一個房間,你不要回原來的屋子了,免得看了傷心。」

    她說不必,也沒要人攙扶,自己把著樓梯扶手上了二樓。

    打開門看,這裡是為他們回來小住準備的套間,還是以前的擺設。chuáng頭有他們放大的結婚照,良宴要笑不笑的模樣真可愛得緊。她站在跟前仰頭看了很久,心裡明明很平靜,眼淚卻順著脖子流進領口。打開柜子看,他的衣裳整整齊齊掛著,西裝、襯衫、軍裝、還有他的長衫。南欽一套一套的撫摩,奇怪那些衣服都失了光彩,真的人死如燈滅,關於他的一切都淡了嗎?

    她開始整夜失眠,礙於孩子不能吃安眠藥,常常睜著眼睛到天亮。睡不著,無夢可做,想像那天一樣夢到他更是不可能。雅言覺得她不該老是困在房間裡,就是因為白天休息得太久了,晚上才會睡不著。她拉她到花園散步,天氣漸涼,可以出來看書喝早茶了。

    外面烽火連天,寘台的生活還是十分安逸的。花園一角有巨大的遮陽傘,南欽習慣走累了在那裡歇一歇。那天遇見了趙小姐,良宴出事後她在馮家不吃香了,寄人籬下過得很憋屈。仗打了有段時間,良宴當初只為試探,帶領的不過是預備役。指揮部遭襲後楘州空軍幾乎傾巢而出,也是一番苦戰,逐漸占了先機,把局面扭轉過來。山西趙大帥高枕無憂了,趙小姐也能夠直起脊樑做人了。

    她請南欽坐,對她說:「我打算明天回華北去,在這裡叨擾了幾個月,真不好意思。」

    南欽對她沒有好感,出於禮貌回應她,「趙大帥和馮大帥jiāoqíng匪淺,談不上叨擾。路上小心,有空再來楘州玩啊。」

    她涼涼地一笑,「要不是少帥陣亡,現在不知道是怎麼樣一副境況。人的命運果然前世註定,註定你們是夫妻,分都分不開。其實你懷孕不是時候,拖累了後半輩子。本來離得gāngān淨淨倒好,眼下被困住了,真是得不償失。」

    南欽有些上火了,她這是有意尋釁麼?雅言眼看要發作,她拉了她一把,對趙小姐道:「我們夫妻的事,不足以為外人道。你也曉得的,我和他其實沒有離婚,只是難為你參與進來,委實有些對不住你。不過有一點要說明,就算他沒有發生意外,現在的境況我也可以告訴你。旁觀者永遠都是旁觀者,想要反客為主,他不答應,我也不會答應。別人對你的承諾有什麼用?空頭支票可以兌現麼?倒是白白làng費時間,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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