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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11:13 作者: 青端
    懷雪怕冷。

    寧倦僵硬地抱起焦屍起身,呼吸輕促,小心翼翼地將他放進棺槨中,一眨不眨地注視了那道熟悉的輪廓許久,才沙啞地吩咐:「回京。」

    從京城奔行而來,花了一整夜,扶棺回京,卻花了整整兩日的時間。

    陸清則送史大將軍遺體回漠北安葬,回途遭遇驛館走水,葬身大火的消息提前飛遍了京城,震驚了無數人。

    范興言聽聞消息,失手就摔了硯台,在國公府里等著陸清則的陳小刀也「啪」一下,摔了個古董花瓶,程文昂晃身摔下了石階,陸清則培養起來的下屬也紛紛不可置信,反覆追問確認,臉色空白。

    也有人暗中拍手稱快。

    這個礙眼的陸清則,總算是消失了。

    寧倦帶著棺槨回到京城時,正是清早,卻陰雲遍布,厚重的黑雲涌動在京城上空,壓抑得讓人喘不上氣。

    陳小刀、范興言和許多與陸清則相熟的官員都等在城門口。

    陳小刀眼睛哭得紅通通,好不容易忍住了,看到那口棺材,鼻頭一酸,又哇地哭了出來。

    他現在後悔沒有好好練字了。

    往後公子不會再給他寫帖子,讓他照著臨了。

    眾人本來還能忍著,聽陳小刀哭起來,也不禁潸然,范興言忍著悲意,深吸了一口氣,朝著寧倦長身一禮:「臣等,求陛下徹查此事!」

    其他人也紛紛朝著寧倦長揖:「求陛下徹查此事!」

    好好的驛館,怎麼會突然走水,還撲也撲不滅?

    京中對陸清則有殺意的人太多了。

    寧倦淡漠地掃了眼這些人,沒有說話,帶著棺槨直接越過。

    陳小刀連忙追趕上來,鄭垚掃了一眼,見陛下沒有吭聲,便俯身將陳小刀一提,抓到自己馬上帶著。

    回到了宮中,棺槨停靈於養心殿中。

    負責護送陸清則的侍衛也跟隨回了宮,惴惴不安地跪在地上等待責罰,每個人都做好了死罪臨頭的準備。

    從驛館回京城的這兩日,寧倦已經清醒了不少,面無表情地掃了眼這些侍衛,極度的悲痛過後,難掩心頭陰鷙的殺意。

    就是這些沒用的東西,沒能及時將老師從火場中救出來。

    彼時老師明明就與他們隔著那麼一點距離,明明一個轉身就能發現……

    濃煙滾滾,火舌舔舐,他在睡夢之中呼吸不暢時,該有多疼多害怕?

    寧倦陰沉地盯了這些人半晌,正要下令,餘光掃到一邊還在抹眼淚的陳小刀,腦中忽然響起那日在城門口分別時,陸清則和他說的話。

    永遠不要遷怒、殘殺無辜的人。

    但對該下手的人,亦不要心慈手軟。

    要殺對的人。

    他當時望著陸清則的眼睛,點頭應下了。

    寧倦垂在身側的指節蜷了又松,反覆幾次之後,冷冷開口:「所有人下去領杖三十,往後別再出現在朕眼前。」

    說完,目光吹落到鄭垚身上:「鄭垚治下不力,事後同領三十杖,罰奉三年。」

    聽到這道御令,包括鄭垚在內,所有人都蒙了蒙。

    不是這個懲罰太重,而是太輕了,當真就是責罰一下。

    他們都是跟隨去過江右的,再清楚不過陛下有多珍視陸大人,現在陸大人遭此劫難,他們護衛不力,居然沒有見血。

    還是鄭垚最先反應過來,連忙帶著眾人叩首:「臣等領罪!」

    寧倦沒有再看他們,叫來長順,吩咐陸清則的後事。

    他答應過陸清則了。

    若是他沒有做到,老師會很失望的吧?

    雖然親眼看到了陸清則的棺槨,長順仍是有一絲如在夢中的不真實感。

    陸清則病骨支離的,看起來總是一副活不過三日的樣子,但這麼些年過去了,陸大人依舊好好的。

    現在,陸大人,沒有了?

    往後再也見不著了?

    見寧倦的臉色看起來格外平靜,看不出分毫的其他異色,長順死死揪著小帕子,吸著氣將陛下吩咐的全部記下。

    寧倦要陸清則的後事在養心殿舉行,以無比盛大、堪比皇家的規格。

    這合不合禮數,長順已經無暇思考。

    陸大人都走了,還有什麼合不合禮數的?

    他很清楚寧倦的脾氣。

    陛下現在還能克制著,是因為陸大人的後事還沒有安排好,等安排好了陸大人的後事,那些現在還在暗中發笑,覺得陸清則死了,拔去了眼中釘肉中刺,日子又能舒坦了的人,還能有安寧之日?

    消息一傳出去,朝廷里果然就此事又吵了起來。

    許閣老直接帶著一批大臣求見,強烈反對讓陸清則在宮中舉辦後事,同樣趕來的還有陸清則的下屬,紛紛贊同陛下的提議,現在寧倦越是予以陸清則殊榮,他們胸口的鬱氣就越能化解。

    什麼低不低調的,陸大人人都沒了,他們無所謂了!

    往日裡,寧倦會聽陸清則時不時遞上來的奏本勸諫,畢竟這些朝臣,許多都是一開始就支持他的,若是剛坐穩皇位,就收拾他們,未免不會叫人寒心,不肯再真心做事。

    但現在沒有陸清則的勸了,這些人又如此不知好歹,寧倦不會再手軟。

    他其實並不在意這些人怎麼看他,史書上又會如何記載。

    聽著下面的爭吵不斷,寧倦沒什麼表情地扣下了茶盞的蓋子,「當」的一聲,眾人才暫時一消停,紛紛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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