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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8:25:26 作者: 貓咪的翅膀
    男孩是直接在他叔叔的懷抱里昏睡過去的,滿臉的淚痕,從出事到現在,他流過淚,但今天才在親人的懷裡放聲痛哭,三天,從此和爸爸媽媽天人永隔的事實一點一滴地蝕心入骨。

    他跟著叔叔送走了爸爸媽媽,臂上多了一塊黑紗,人間少了兩位最愛他的人。

    叔叔說以後他會照顧他,他想要跟著叔叔走,但叔叔又說他暫時沒有辦法帶著他走,請他再等一段時間,等他安排好了,他就帶他去滬市生活,在那裡他會認識新的朋友,也會有人像叔叔一樣關心愛護他的。

    男孩很生氣,他衝著叔叔又踢又打,他覺得叔叔是在騙他,爸爸媽媽都不在了,叔叔還要丟下他一個人,他讓叔叔滾,他寧可去找爸爸媽媽也不要叔叔管了。

    叔叔將憤怒的男孩摟在懷裡,不停地說著對不起,他向男孩保證不久之後他一定會重新給男孩一個家,就算他暫時不能來接他,他也一定會讓人來接他去滬市的,等在青州上完初一,到了初二的時候他就可以在滬市上學了,要給叔叔一點時間做準備,這段時間要學著自己照顧自己,要學著長大,不要讓爸爸媽媽擔心。

    凌肅並沒有在青州停留太久,他的身份太敏感了,沒有準備好他是不會貿然帶上這孩子的,怕給孩子帶來危險,他拜託了心善的班主任一家代為照顧這孩子一段時間,他那邊安排好了就來接,並悄悄地留下一張金額為六位數的存摺。

    凌寒北恨過叔叔一段時間,恨過了就開始想念,每天都算著離叔叔說的半年還有多久,離自己初一畢業還要多久……但他根本不知道,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叔叔。

    而等賀岑安排的人順著線索找到班主任家時,憤怒的感到背叛的少年已離開了這座城市,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自責的班主任將那張未動過的存摺交給了來人,這張存摺賀岑一直保管著,他另外資助了班主任家的孩子出國留學的一筆費用。

    近鄉情怯。

    凌寒北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心情是不是能用這個四個字來形容,但真的,他站在當年生活過的小區徘徊了許久,愣是沒有勇氣踏入那間已空置了許多年的房子。

    他應該不是怕再回憶起過去和爸爸媽媽在一起的生活,過了八年了,該流的淚該做的夢該生的氣

    該吐的怨都已經成了過去了,但他還是不確定自己能否再踏入這間屋子,他那荒廢的幾年應該是爸爸媽媽不想看到的吧?

    八年了,青州也在緩慢地變化著,就連小區里也有了變化,車更多了,樓的牆面老了,進出的人幾乎都是陌生的,就連小區的物管招牌都換過了。

    青州大安區聯橋街52號,送快遞和外賣的都知道這裡又叫田園小區,好記又樸素的小區名字,一如生活在這裡的人們,老城區往往是城市新發展中的被擱置的角落,也因為擱置,許多的景物就沒有隨著人換了而改變。

    比如那個常年不出水的人造噴水池還在,當年男孩還用這裡面的水玩過滋水槍,那時覺得這個水池裡是可以足以裝下他讓他游泳的,如今再看,一個轉身都不夠。

    熟悉的樓道口裡走出一位頭髮花白的大媽,凌寒北下意識地快速閃到身旁的樹後,是隔壁的鄰居陳奶奶,以前他常到陳奶奶家蹭飯,如果爸爸媽媽加班回來晚的話。

    離開這裡的時候,陳奶奶還是一位能將他摟在懷裡安慰的大人,如今他已經比這位年長者高出了不止一個頭,當初能鑽進去的溫暖的懷抱,現在是容不下他了。

    凌寒北悄悄地將身體往外挪了一步,半隱半現的,老人往這裡打量了一眼,繼續往前走,回頭又打量了兩眼,眼神中流露出些許懷疑和警惕的神色,她已經不認得他了,他在老人眼中是個值得防備的陌生人。

    凌寒北朝自己家的窗口又看了兩眼,然後轉身大步離去,不是什麼近鄉情怯,而是這裡已經不是他的家鄉了,他的根早已斷了,當年他還是棵小樹苗,爸爸媽媽沒有給他足夠的時間讓他把根扎得更深些,所以他很輕易地就被風雨給吹倒了、吹跑了。

    離開小區的時候,陳奶奶在保安崗亭里和保安說著什麼,凌寒北余光中看到陳奶奶朝他指了指,懶散的保安也敷衍地朝他看了過來,凌寒北坦然地衝著那個方向笑了笑,而後走出了小區大門。

    那個男孩已經被人徹底遺忘了,他長成了現在的凌寒北,挺好,過去的那個男孩做了許多蠢事,現在的自己並不想找回他。

    如果不做蠢事,他是不是早就可以遇到賀叔叔了?

    凌寒北站在熟悉的街口,空氣中瀰漫著熟悉的香氣,那是街口的那家榨芝麻油的作坊傳出來的,老字號,開在這裡比他的年齡還長,店老闆夫妻來自徽省,很勤勞肯干,靠著這家小小的榨油作坊撫育著一兒一女。

    女兒是姐姐,兒子和凌寒北一般大,同校不同班,曾經玩在一起是關係不錯的同學,但他也和那些嘲笑他是個會被送進福利院的孤兒的人一起笑過,從此他就再也沒有和這個同學說過話。

    十幾歲孩子間的玩鬧爭鬥可能是無意的,但也可能是滿含惡意的,他們已經學了不少知識,懂得了怎麼去運用語言攻擊某個人某件事,但他們還缺乏判斷這種惡意所造成的後果,加上許多成年人都會用『他們還是孩子能懂什麼』來庇護搪塞,於是孩子們間的惡意就被粉飾成了無傷大雅的玩笑,而被傷害的那個如果認真了,只會遭受到更多的排擠和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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