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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結局(五)

2023-09-30 18:17:19 作者: 莫言殤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結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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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

    沉聲否決,這是宗政無籌的一反應。收藏頂點書城書友整理提供「我不可能是她的兒子!你要找的人身上有龍形胎記,而我身上,並無任何胎記。」他說得如此肯定。

    「你身上當然沒有,」傅鳶接口,唇邊笑容益燦爛,「因為當初抱走你之後,為了不被認出來,我讓人將你身上的胎記除了,否則為何你腰側為何從小便有一個長不平的疤?」

    宗政無籌身軀巨震,面上血色褪盡,「我不信!」他就急急出口否認。半生在刀尖上行走,從未有過這般惶恐。

    「你可以不信。哀家不逼你。」傅鳶笑得淡然,一臉無所謂的模樣。

    宗政無籌手心冰冷,身子僵硬,他不信,不信!目光轉向其他人,看宗政無憂面容冷峻,眼光複雜,宗政殞赫目帶愧疚和擔憂,而他愛的那個女子垂著眼,神色間依稀能看出憐憫和不忍……他腦子裡轟鳴一聲巨響,他被震在了原地,再也動彈不了。

    一顆心,仿佛被浸入了寒冬臘月的冰雪裡,凍得麻木。當意識到他也許不是那個女人的兒子時,他便心如刀割,不敢深究,如今竟然還告訴他,他其實是他所恨之人的孩子!他不能接受!

    緩緩抬眸,他看著那個女人嘴角的笑容,那笑容是多麼的溫柔,就好像兒時偶爾偷見一面時,她緊張的詢問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傷?

    為什麼?那樣真切而溫暖的關懷,背後隱藏著的卻是這樣一個滔天的陰謀!一個人的偽裝,怎能修煉到那般爐火純青的的地步?!以至於在那些年裡,他會懷疑身邊所有的人,唯一深信不移的……就只有他的母親核心地根深蒂固的仇恨。然而,這一刻,她卻告訴他。恰恰是這些深信不移的東西,才是徹頭徹尾的騙局!

    五年的逃亡,在鮮血和屍體裡掙扎……在黑夜的雪地里艱難地像狗一樣的爬行……在冰冷的湖水中與死亡做抗爭,一心念著他的母親還在受苦,他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營救母親……那時候,他才五歲!

    多年沙場生涯,衝鋒陷陣,傷痕累累,費盡心機拼命的往上爬……十三年裡,為了記住母親曾經受過的痛苦,他任人將那樣尖利的帶著倒刺的鉤子,狠狠地穿透他的脊梁骨,再根根拔出來,白骨森森,血肉飛濺……那是怎樣的一種滋味啊?身體與心靈的雙重痛楚,即便是咬碎了滿口牙也無法抑制的顫抖……這一切的一切,他心甘情願的承受著,為的是他的母親!

    然而,可悲的是,他做夢也想不到,這一切的一切,竟然是假的!仇恨是假的!母愛是假的!全都是假的!那只不過是她用來操縱他的武器罷了!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他的世界,轟然倒塌。曾經的信念,支撐他活下的目標,都在此刻,將他嘲弄的體無完膚。

    看看他這二十多年都做了些什麼?執著於仇恨,拼盡一切往上爬,到頭來,他所報復的,全都是他最親的人。篡權奪位,毒害父親,利用妻子,羞辱兄長……還有。還有他的默認,促成了他的母親被挫骨揚灰的結局!

    宗政無籌手中的劍掉到地上,「噹啷」一聲響。尖銳的聲音直刺他的靈魂,將他剖解的支離破碎。渾身的力量陡然被抽了個乾淨。

    生命已無以支撐,頎長的身軀就往高台邊傾倒而下。

    「阿籌!」

    漫夭驚呼,忙伸手拽住他,但他的身子已滑下了高台,險些將他也扯下去。宗政無憂眼疾手快,拽住了她,兩個人才免於葬身火海。宗政無憂神色複雜變幻不定,眼中隱現怒意。

    傅鳶身子一動,眸光微微變了幾變,那一愣之下幾欲脫口而出的「籌兒」終是有意識地咽了回去。

    宗政殞赫眼中驚恐之色一閃,見他被拉住,稍微鬆了口氣。

    漫夭蹲坐在地上,一手抓著他有些吃力,皺起眉,低頭看見他目中晦暗,如一片死灰般的慘澹無光,全無生氣。那是一個人堅守多年的信念徹底毀滅後的萬念俱灰。她心間一疼,急忙勸道:「阿籌,你還有我們,我們是你的親人啊!」

    傅籌的身子掛在空中,緩緩看著他心愛的女子,她那隨風飄揚的一頭白,是他曾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證。那一日,十萬人見證的慘烈一幕像烙印一般刻在了他的生命里,當看到她走出紅帳的那一刻,他以為,那的悔恨和窒痛就是他此生之最,卻原來,那只是個開始。

    聽說地獄一十八層,他曾想試試到底有多深,如今,他知道了,在他世界裡,地獄,永遠無邊無盡。

    「容樂……對不起!」從胸腔內出的聲音,讓人聽著心都會顫。

    漫夭仿佛感受到了他心底那巨大的無法說出口的悲痛和絕望,在她心裡傅籌是那樣堅毅而強大的男子,他總是運籌帷幄,心思深沉的讓人看不透,就連她殺他的時候,他都能那樣泰然自得的甘心承受,她以為這樣的人,有什麼能夠打倒他。可是,有些真相,殘忍到遠比死亡更容易摧毀一個人的意志!

    她聲音微微哽咽,「我原諒你了!你快上來。」

    宗政無籌那死灰般的眼睛因那句原諒盪起一絲欣慰,但那不足以喚起他生存的勇氣,他仰著頭,痴痴地望著他一生中的摯愛,帶著回憶般的神情緩緩地說道:「容樂,我真的曾經決定過不再利用你。那封休書……我寫了整整十四遍才寫完整。」

    休書?漫夭一愣,想起他是曾給過她一樣東西,被包了一層又一層的嚴嚴實實的信件般的東西,她一直沒有打開看,原來那竟是休書?!他從那時候起,就已經做好了失敗的準備。她臉色微變,心口澀。為了那件事,她一直恨他,很了很久,可現在,她卻再也恨不起來,怨不起來。

    宗政無籌眼神蒼茫,繼續道:「儘管你說如果我敗了,你會與我同生共死,但我捨不得,我捨不得你陪我去死……雖然我知道,如果他敗了,你也同樣會隨他而去,但我還是捨不得你陪我去死。我一直都很清楚,那場戰爭,無論結果如何,我始終都是輸的那一個。」

    他緩緩述說著那份藏在心底的無人可以撼動的愛意,聲音是多麼的淒涼無奈。

    十一月的天空忽然飄起了鵝毛大雪,在凜冽的寒風中飛揚亂舞,鋪天蓋地地朝這個世界席捲而來。潔白的顏色,像是由上天舉行的一場盛大的葬禮,無聲的哀悼著人間的一幕幕慘劇。

    宮殿的飛檐旁飛過幾隻鳥兒,撲扇著翅膀,在寒冷的空氣中出幾聲哀鳴。

    漫夭喉頭一哽,眼眶便紅了。原來她那時的心情,他都了如指掌,可他還是寫下了那封休書。她轉過眼,不看他那令人心疼的碎裂眸光,只手上死死抓住他不放。

    宗政無籌目光忽然灼熱,又問:「你曾經說……差一點愛上我,是……是真的嗎?如果沒有那件事,你真的會愛上我?哪怕是一點點。」這是他一直都想知道的答案,很想知道。

    漫夭低下頭,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如果她說不是,他會失望,會難過。如果她說是,那只會令他更加痛恨他自己。無論是或不是,對他而言,都是一種打擊。

    宗政無憂面色一沉,掃了眼站在一旁神色不明的傅鳶,他上前不容抗拒的一把將宗政無籌扯了上來,摔到地上。他眸光複雜,沉聲道:「她還沒死,你就想先死嗎?」

    宗政無籌身子一震,抬眼看了那個玩弄他們命運的女人,心中所有的悲痛全部化作深恨,那雙空茫的雙眼漸漸燃起怒焰,他撿起地上的劍,站了起來五指緊握住劍柄,手指青白,額頭青筋暴起,一步一步,緩緩朝傅鳶走去。

    「你,竟欺騙我二十多年!你要付出代價!」他咬牙切齒,眼中邪光大盛,閃爍著兇狠殘暴的嗜血光芒。手中青峰長劍,直指傅鳶咽喉處。

    傅鳶目光微微一顫,眼底掠過一絲幾不可見的複雜,面對這來勢凜冽兇猛的劍氣,她面上神情依舊不變。她站在原處,望著這個叫了她二十多年母親的兒子,她沒有動。

    「慢!你們不想要他的命了?」天仇門門主突然厲喝一聲,手中長劍貼緊宗政殞赫的脖子,一道血痕立現。

    宗政無籌的劍尖抵在傅鳶咽喉上遽然停住,嗜血的目光中划過一絲異色,「為什麼不拔劍?你就那麼篤定我會在乎他的性命?」

    傅鳶道:「因為我了解你。」

    宗政無籌眸色一深,劍尖就往前遞出幾分,刺破肌膚留下一串血珠。

    天仇門門主眼光頓變,就要有動作,傅鳶卻笑著回頭對宗政殞赫說:「你看,連籌兒也恨我了。你高興嗎?」說完她望向坐在椅子上的容齊,那不染笑意的美麗雙眼掠過幾許悲哀。

    宗政殞赫斜目怒視,面部抽了一下。

    傅鳶又道:「你怎麼不說話?哦,我忘了。你開不了口。」她似乎真的是忘記了,抬手一點,隔空替他解了啞穴,似笑非笑道:「剛認了兒子,總得說幾句話才好。」

    大概是太久沒有說話的緣故,宗政殞赫的聲音嘶啞得不成聲,他濃眉緊擰,恨道:「朕真後悔,當初沒殺了你這個狠心的女人!」

    傅鳶道:「你後悔的事情多著呢,不只這一件。論狠心絕情,我遠不如你!若不是我有先見之明,趁你不在皇宮,偷偷抱走了這個孩子,恐怕你回宮的一件事,就是要了我的命。我們兩,誰比誰狠心絕情,沒人比你更清楚。」

    宗政殞赫眼神閃了閃,微微乾裂的唇緊緊抿著。「你錯了,朕並未想過要殺你,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待著。」

    「安安分分?如何才算安安分分?守著淒清的冷宮任你宰割麼?」舊事重提,傅鳶隱藏在心底的刺痛浮上心頭,她嘴角噙著一抹恨怒,「我為什麼要安安分分?你為了權力,用虛情假意欺騙我的感情,獲得我父親的傾力相助,才登上皇位。我以為你真的會像你所說的那樣,後宮三千佳麗獨寵我一人,誰知,你登上皇位後處心積慮想處置我父親,最後將我傅氏一族斬盡殺絕……你如此忘恩負義,叫人痛恨之極!」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是經歷了二十多年的刻骨仇恨沉澱以後的平靜。她的笑容十分溫柔,卻毫無感情,溫柔的能看出一抹殘忍。

    宗政殞赫沉聲道:「是你父親擁兵自重,企圖當朕是傀儡,朕身為一國之君,捍衛皇權,豈能容他?至於你,朕曾覺得有所虧欠,本想好好待你,但你的所作所為,讓朕心裡對你僅有的虧欠也消磨殆盡。你可以恨朕,但你不該傷害雲兒和朕的兒子。」

    傅鳶冷笑道:「我不稀罕你那點可憐的愧疚,我只想要你跟我一樣痛苦,甚至比我更痛苦。你生在帝王之家,兄弟、父子相殘的慘劇每日都在上演,你一定不會了解,一般人失去骨肉至親的痛苦。所以,我想讓你嘗嘗,失去摯愛的滋味。讓你也明白,何為骨,何為肉?」

    宗政殞赫眼光沉痛,失去摯愛的滋味他已經嘗過,錐心蝕骨的痛,萬念俱灰。他看著身邊的女人,恨道:「你怎麼對雲兒下得了手?她那麼善良,一直將你視作朋友。」

    傅鳶眸光一閃,淺淺的掙扎在眼底一閃而逝,她仰起頭,忽然有些激動,「就是她的善良,還有你的絕情,把我送進了地獄!明明是她招惹了容毅,憑什麼讓我來承受結果?當你為了保她,設下圈套,將我當做她送給別的男人,令我遭受非人的凌辱……你就該想到這種後果!」說到這裡頓住,她眼中的平靜被撕裂開,痛楚傾溢而出,面色陡然蒼白,聲音也顫了起來。

    往日記憶不堪回,她閉上眼睛,平息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半晌才道:「三日三夜……我喊啞了嗓子,也沒人來救我。枉我貴為一國之後,卻被你送給別人當做玩物……可笑的是,我還被蒙在骨里,回到宮中,躲在寢宮不敢出門一步!我覺得自己骯髒不堪,愧對於你,幾次欲尋短見……若不是秦申阻攔,我連死了也不知道這一切都是你的設計!我有多恨……你知道嗎?」

    當往事被揭開,儘管已相隔二十多年,她依舊如萬箭穿心,痛不堪忍。傅鳶仰起頭,就差那麼一點,眼淚便要留下來,她硬是給吞了回去。那一年,他過誓言,此生絕不再為他流一滴眼淚,絕不!

    天仇門門主瞳孔一縮,手中的劍又逼近幾分,他真想立刻切下宗政殞赫的人頭,來祭奠那女子的悲痛。

    漫夭聽著心中一驚,原來傅鳶竟還有這樣的經歷!同為女子,她不禁有些同情傅鳶,被心愛的男人送給別人當玩物,的確是女人的極致悲哀了!只是,她不該因自己悲哀又去製造更多無辜之人的悲哀。

    宗政無籌握劍的手顫了一顫,眉心蹙起。

    宗政殞赫眼光略變,沒有說話。那件事,他確實有負於她,但他當時也是出於無奈。如果說說有錯,錯就錯在他身為一個帝王不應該有愛情,尤其是在那個內憂外患,動盪不安的時期,想要守住一份完整的愛情,更是難上加難。捍衛愛情,就必須掌控皇權,必然要有所犧牲。

    傅鳶深呼吸,頓了頓,又道:我本沒想過留下那個孩子,我恨透了容毅,怎會想為他生孩子?是你,害怕我生下男孩,你不得不兌現當初的承諾,便三番四次下毒,才讓我下定了決心留下那個孩子,定下了這復仇計劃。那時候我沒想到她懷著的竟然是兩個孩子,這樣更好,更方便我的計劃。宗政殞赫,即便是現在,你欠我的……仍然太多!你還企圖用『天命』讓我忘記你對我所做過的一切,利用我控制我父親留下的殘餘勢力,真是痴心妄想!我豈會讓你如願?」

    宗政殞赫道:「朕是想給你一條活路,你自己不知好歹。你已經做了這麼多事,你還想怎樣?」

    傅鳶道:「我只想讓你明白,今日的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我的兒子已經死了,但你的兩個兒子卻還活著,所以,他們的痛苦遠未結束。你就等著仔細欣賞吧。」她拿眼角餘光謝謝掃過漫夭與宗政無憂二人。

    宗政無憂面色陰鶩,鳳眸冷光直射,「哼!在此之前,朕會現讓你償還欠朕母親的債!」

    傅鳶忽然笑道:「也罷,既然欠下了,總是要還的。你們兩個一起上?」

    「朕一人足矣!」

    「我一個人就足夠。」

    宗政無憂與宗政無籌異口同聲。

    傅鳶無所謂道:「那就一起上吧。若能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打敗哀家,就算你們贏,哀家就留宗政殞赫一條命。如若不然,他就只有死。」說完,她親自點上一柱香,再拿了一把劍在手。

    望著手中的劍,感覺有些陌生。她有多久沒拿過劍了思緒倏然飄遠,眼前浮現出那個曾不甘心命運安排而離家出走的女子。那時候,她是多麼的年輕,擁有一顆自由而瀟灑的靈魂。隻身入江湖,仗著身負絕學,而無所畏懼。只是,從何時起,她開始變得面目全非?為情所困,被仇恨禁錮了靈魂。

    她深吸一口氣,收斂思緒,提著劍,一躍而至高台上兩丈之高的的石柱上。她單腳腳尖立於石柱之頂,寒風鼓動著她華麗的衣裳,衣裙飄起,廣袖飛揚,她頭上的金釵步搖墜子被風吹的偏離了原先的軌道。她面色平淡,沒有如臨大敵該有的鄭重和緊張。手中長劍斜指著深宮方向,劍氣盪空,寒光森森閃耀,在穿透漫天飛雪的白光下,刺人眼目欲瞎。

    宗政殞赫目光一怔,眼神微微透著飄渺,忽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紫竹台,飛瀑岩下,她一身淺藍衣袍,足點清溪,一劍挑起翻浪,在落水四濺之中,劍舞如繁華盛放,美得像是身置萬丈光芒之中的絕世仙子,於岩石之上刻下一行字:「願得一人,白不相離」。然後,她回眸望他,鄭重問道:「我一生只此一願,你能做到嗎?你若能,我便放棄自由跟你走。」

    也許,真的是他錯了!宗政殞赫緩緩垂頭,閉上眼睛。

    宗政無憂抿著唇,鳳眸微眯,一抖劍便是一道沖天劍光,氣勢無以倫比。他縱身躍上另一台石柱,宗政無籌亦是如是。

    沒有任何客套,宗政無憂揮劍直劈,毫不猶豫,傅鳶不避不閃,橫劍直擋。

    一聲錚鳴,劃破蒼穹,刺耳欲聾。灌注了渾厚內力的兩柄長劍相擊,從劍尖一直擦到劍柄相接處,火花飛揚四濺,綻出一片帶有死亡之氣的的絢爛光華。

    尖銳的劍氣遭遇同等強勁的內力,爆炸般的猛然向四面八方滌盪開來,宗政無籌飛身避過,他身後的軒轅殿出「轟隆」一聲響,房屋頂蓋被那劍氣橫掃,似讓神斧橫劈般的整個掀翻了去。橫樑坍塌,飛瓦亂射。瞬時,天地晦暗,烏雲攏聚,狂風暴起。

    漫夭怔住,這是她一次見宗政無憂真正意義上的出手,比她想像的還要高出許多,而傅鳶的武功更是乎尋常的厲害。兩人一擊之下,宗政無憂與傅鳶皆被內力反震回去。

    百丈之外的大軍遠遠看到縱身飛躍的、在石柱上的宗政無憂和傅鳶二人,他們開始騷動不安。

    一名將軍著急了,上前對無相子道:「元帥、王爺,裡面打起來了,皇上會不會有危險啊?我們快進去護駕吧。」

    九皇子見一回合兩人都退出很遠,不禁心驚,七哥的武功他太了解了,沒想到起雲太后如此厲害,竟能與他的七哥抗衡!可惜父皇還在她手裡,不然大軍衝進去,數萬箭齊,她再厲害也沒用。他想了想,提議道:「無相子,我們繞道後面,偷偷潛進去,萬一有個什麼事,也好幫忙。」無相馬子原本擔心啟雲太后利用皇妃威脅皇上,但此刻見裡面打起來,他反而放心了。用手順了順的鬃毛,他淡定道:王爺無需擔憂,皇上的實力,您還能不知道嗎?「想當年,他自命不凡,傲視武林群雄,以為自己天下無敵,卻在那個突然出現的神秘少年手上沒走過二十招,險些被一劍劈成兩半。他當即誓,從此跟隨那個少年,直到有朝一日,他能夠打敗他為止,而後一月,那少年連挑江湖最神秘的七大高手,便有了修羅七煞,有了無隱樓。他們八人誓死效忠他,但他們都有一個心愿,那就是打敗這個少年。多少年過去了,那人不再是當年的神秘少年而他們也不再如當年那般輕狂浮躁,曾經的心愿竟也在不知不覺中臣服於那個天生的王者。

    九皇子自然是相信他七哥的武功和能力,但還是有些不放心,畢竟人家有人質在手。七哥表面上看上去是什麼都不在乎,其實他心裡還是很在意父皇的。他轉頭見蕭可逗孩子逗得正起勁,不禁奇怪道:「誒,你還有心思逗孩子玩啊?你不擔心璃月嗎?」蕭可白了他一眼,「公主姐姐武功那麼高,我不擔心她受傷,我只擔心……」

    「擔心什麼?」

    蕭可想了想,才道:「公主姐姐體內的毒已經解了,可是我覺得她的身體還是有問題。『天命』太霸道,在她的體內太久,心脈已經受損了。我擔心他這才情緒太激動,過度悲傷,只怕……會留下心悸的毛病。如果輕還好,如果重,那就麻煩了!唉!」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軒轅殿外高台,打鬥激烈。宗政無憂眸光邪肆如魔,眼底透出心裡的沉沉恨意。

    這一刻,他已經期盼很久了『1是將這個女人碎屍萬段還是凌遲三千刀留她一口氣,他還在考慮。

    又是幾個回合,劍氣騰空,風聲凌厲,將整座高台籠罩其中,給人一種強烈的壓抑感,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他們的身影快如鬼魅,令人分不清哪個是劍影哪個是人影?兩人的武功似乎不相伯,眼看一炷香燃了過半,誰也沒有敗的跡象,漫夭不由得有些擔心。

    宗政無籌望著被閃爍的劍光籠罩下的二人,眉頭緊擰,他知道傅鳶會武功,卻不知她的武功這樣好!低頭看底下的香已燃了大半,他望了宗政殞赫一眼。雖然他不是傅鳶的兒子,可那五年的追殺為他帶來的痛苦是誰也抹殺不掉的,儘管那個人不知道是他。而他一生所受的苦痛和折磨,這個人脫不了干係。他能因為知道自己不是傅鳶的兒子,遍布很那個人麼?這一切,都是那個人造的孽!可他畢竟不忍心讓他死。

    雪越下越大,短短半柱香的功夫,遠處的地面已經被鋪了白白的一層,只有這火盆周圍,雪未落便已經化了。

    宗政無憂見時間不多,劍越揮越急,氣勢愈的凌厲,不可阻擋。遭遇漸漸落了下風,尤其是宗政無籌加入之後,傅鳶更是險象環生。

    天仇門門主的神色也不復鎮定,眼中帶有緊張之色。漫夭眸光一轉,趁他分心之時,急朝他掠了過去,到了跟前,天仇門門主才警覺,目中一怒,手中的劍就想往宗政殞赫脖子抹去。

    漫夭大驚,她手中無劍可阻,想也不想,便凝聚內力,抬手一把握住劍身。預料之中的痛沒有感覺到,手中的劍出被折斷的錚錚之聲,從她手心握住的位置一直到劍柄處,寸寸斷裂,掉在地上。

    漫夭怔了怔,她還沒能適應自己內力遽增的事實,看著自己的手,有些愣。而天仇門門主更是震住,沒料到她的功力於三年前相差居然如此之大,沒防備,才會被碎了劍。他立即棄了劍柄,五指張開往宗政殞赫的喉管處抓去,去勢決然。

    漫夭回神,連忙伸手扣向天仇門門主脈搏,既快且狠,天仇門門主眼光一變,手腕立時一翻躲過她的手,該抓為敲擊後頸。漫夭一個旋身,來到側方,手在阻擋他手勢的同時,右腿疾抬,朝沉重的鳳輦椅塌用力踢一腳,椅塌平移,劃出三米多的距離,宗政殞赫便離開了天仇門門主所能控制的範圍。她才鬆了口氣,專心迎敵。而自始而終,身處危機中的宗政殞赫臉上的神色都沒有變過,他只是定定的望著半空中打鬥的三人。

    漫夭雖有了容齊的內力,如今這個天下能成為她對手的人不多,但天仇門門主算得上是一個。她從小修習的是劍法,赤手空拳相鬥,她沒多大的優勢,而天仇門門主的拳掌套路極為詭異,防不勝防,她小心應付了十來招,身後忽有一物砸在地上,她看到天仇門門主神色大變,招式也凌亂了幾分,她瞅準時機,一掌擊中他胸口,這一掌力道極重。

    天仇門門主悶哼一聲,退了七八步才堪堪立穩,哇的吐出一口血,面上的蒙面黑布掉落下來,露出一張長年不見光的面頰,儘管從灼傷的程度來看,應該已過多年,但仍然慘不忍睹。而在那張燒毀的面容下面的脖頸處,一塊烏紫色的橢圓形疤痕極為引人注意。

    慢搖一怔,睜大眼睛看他,脫口而出道:「你是……叔叔?!」她驚住,有些不敢置信,怪不得當年的酒里有散,原來他的叔叔泰申同他的父親一樣心系傅鳶。

    天仇門門主泰申面色一變,嚴管微微閃爍,捂著胸口衝到她邊身後摔在地上的傅鳶身邊。「你怎麼樣?傷得重不重?」

    傅鳶中了宗政無籌一掌,臉色灰白,跌在地上閉著眼睛直喘氣,似是受傷不輕。她搖了搖頭,沒吱聲。

    宗政無憂收了劍,飛快來到漫夭身邊,抬起她的手來看。他皺著眉頭,神色帶著幾分緊張。

    漫夭疑惑道:「怎麼了?」

    宗政無憂打開她手心,見手掌肌膚完好無損,並沒有受傷的痕跡,舒了一口氣,淡淡道:「無事」說罷,轉頭看一眼宗政殞赫之後,又望向地上的傅鳶。

    傅鳶喘了幾聲,緩緩睜開眼睛,看立在她面前用劍指著她的宗政無籌,目中閃爍著複雜的情緒:「籌兒,你還是不夠狠。」明明手中有劍,為什麼要用掌呢?

    宗政無籌望著她,手顫了一顫,沒說話。雖然這些年她所賦予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可他這二十多年來寄托在她這個「母親身上的感情卻是事實在在的。二十多年啊!八千多個日夜,多麼漫長的歲月。而那二十多年裡,他有多尊敬這個女人,他現在就有多恨她,可真到下手的時候,心裡為什麼又那麼難受?

    傅鳶微微一笑,有少許的安慰,更多的是苦澀難言,幽幽道:「如果你是我的兒子,我和殞赫的兒子,那該多好!」她曾經真的是把他當成是自己的兒子來疼愛,他是那麼聰明、懂事,又孝順,她無數次的幻想著,那是她和殞赫宗政殞赫的孩子,可每每又想起那記憶深處的痛苦,便控制不住她的掙扎報復。

    宗政無籌臉色微微一變,用極度冷酷的聲音說道:「你的兒子已經死了。」

    傅鳶眸中划過一抹沉痛,心間一顫,她扭頭看那沒有呼吸的容齊,有一絲傷感清晰的躍入演練,她閉上眼睛又睜開,「是啊,我的齊兒,已經死了。」

    宗政無憂斜睨著她,冷冷問道:「碎屍萬段、凌遲三千刀,或者五馬分屍,你自己選。」

    傅鳶垂下目光,眉都不皺一下,淡淡道:「隨你們高興吧,怎麼解恨就怎麼做。要不……籌兒,你幫母親選吧。」她說的極為輕鬆平淡,就好像在京城皇宮裡的時候,別人問她:「太后,您午膳想用點什麼?」她笑著說:「籌兒,你幫母親決定吧。」

    宗政無籌的心微微一抽,看著她的目光益的恨怒,手中的劍慢慢抵上她的心口,咬著牙,一字一句道:「你不要再對朕用『母親』這兩個字!好!你讓朕幫你選,那就先凌遲三千刀,,留一口氣五馬分屍,最後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很冷的聲音,卻有莫名的顫意。

    傅鳶笑著聽他說,臉上沒有什麼反應,眼中是死水一般的平靜,仿佛此刻他們研究怎麼個死法跟她全無關係。等他說完,她只隨口應道:「好。」

    「主子?!」天仇門門主泰申皺眉,頭上青筋暴現,配上了毀了容的面龐,更顯得猙獰恐怖。

    傅鳶回眸望他,嘆息道:「早說了,讓你別跟著我,你就是不聽。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跑到宮裡當太監,你何苦呢?明知道跟著我不會有好結果,怎麼說你就是不肯聽。」

    「我願意!」泰申嘴角抿著幾分執拗,一項凌厲的眼睛此時透出的儘是痴慕。

    宗政無憂眉梢一挑,勾唇嘲弄道:「主僕情深,真是令人感動。朕就做一回好人,成全你們主僕一起上路。冷炎,」他對著坍塌的軒轅殿叫了一聲,冷炎出現,宗政無憂又道:「讓人準備凌遲之刑,告訴行刑手,留下一刀,還有三千三百五十六道一刀也不能少。給她留口氣,如果在五馬分屍之前人死了,朕就把他凌遲了!」

    冷炎領命而去,漫夭有些心驚。她皺起眉頭,看了看宗政無憂那狠絕的神色,她嘆了口氣,雖然她也恨極了傅鳶,但這種死法,實在是太過於殘忍。

    「公主,」小旬子突然叫她,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這是皇上臨走前給您的。」

    漫夭眼神一怔,微微疑惑,容齊給她留信了?怎么小旬子不早拿出來,等到現在才說?她皺了皺眉,忙過去接了拿在手中,感覺宗政無憂朝她看過來,她回望過去,宗政無憂便撇過眼,嘴角緊緊抿著,眼睫垂下掩去了一絲異色。她咬了咬唇,頓了片刻才打開,諾大的一張白紙,上面只有簡簡單單的一行字:「容兒,請給她一個痛快,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漫夭愣了一愣,掉頭看宗政無憂陰狠的表情,心沉下去。握緊那封信,指尖白。看來容齊早就料到這個結果,他還是愛著他的母親,不管他的母親怎樣對他。想到這個男子,她心頭窒痛,緩緩抬頭,「無憂,能不能……」

    你想為她求情?「宗政無憂截口,一眼看穿了她的意圖,或者說,在小旬子拿出這封信的時候,他就已經料到了。他面色遽沉,聲音冰冷,死死盯著她的眼睛,眼底像是燃著一簇帶有缺口的火苗。

    漫夭喉嚨哽住她就知道無憂會是這種反應,她也知道為容齊替傅鳶求情對無憂來說是一種傷害。可是,她可以拒絕容齊嗎?那個為他付出一切乃至鮮血和性命的男子,一生為她,卻從未對她要求過什麼,這是他唯一也是最後的請求,她能拒絕嗎?

    她不想傷害無憂,可她能怎麼辦?強忍心頭苦澀,她努力措辭,不敢看宗政無憂的眼睛,垂眸道:「她的確是不可饒恕,死已經是最大的懲罰……」

    宗政無憂目光一凝,聲如冰錐:「你似乎忘記了,兩年前的紅帳之辱、一年前的挫骨揚灰?如果,死是對一個人最大的懲罰,那這些……又算是什麼?」

    漫夭身軀一震,張口道:「我……」

    一個我字剛出口,剩下的話都哽在喉間說不出來。那永生之痛,她怎麼可能忘記?紅帳中生死徘徊痛至白頭,回潼關三天三夜跪地挖坑埋雪……那一刻的悲痛和絕望,永生難忘。她轉頭又看容齊,那張被放干血液的的慘敗容顏,那雙曾經溢滿寵溺深情後來只剩死灰一片的絕望雙眼,那個就連死了也要利用自己的屍體保她平安的容齊!而站在她對面的,是她深愛不悔,與她歷盡滄桑的無憂,她不能祈求他理解她。他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一直一心一意的愛著她。

    宗政無憂看到她望向容齊的的目光盈滿悲傷和掙扎,他又想起之前她握著容齊的手哭到肝腸寸斷的模樣,心不自覺擰了起來,像是有人拿著沾了鹽水在他心上狠狠抽了幾鞭子,痛到抽搐。他眼底的火光散盡,強裝的平靜被剝開,眼底深處的悲哀層層透了出來。他可以不在乎她是不是秦家的後人,也可以不在乎她是仇人用來控制自己的棋子,但他無法不在意她心裡是否還愛著另一個男人!他的眼睛離揉不進一粒沙子,無法接受他用盡一切去守護的愛情到最後卻不能完整。

    眉心鎖住,鳳眸沉沉,薄唇輕抿,她似是嚇了極大的決心,在劇烈的掙扎過後,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我再問你一遍,你,堅持替她求情?」

    漫夭轉頭對上他毫無感情的雙眼,心頭一緊,又是這樣冷酷的眼神,看著直叫人心底顫。她呼吸一滯,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無憂,我……」

    宗政無憂打斷道:「想清楚了再回答。」

    他如此鄭重,就好像是在讓她選擇,是要他還是要容齊?

    她手中的信落到地上,想說:「我不是求你放了她,我只是請你給她一個痛快的死法。」可她終究沒這麼說。垂目望著腳下凝結的鮮紅,再抬頭望他,緩緩道:「無憂,我和你一樣恨她,她害死了我爹娘和痕兒,讓我在這冷宮裡於死人為伍,整整十年美國這不見天日的生活。我承認,我是愛過容齊,我沒辦法抹煞自己的過去,這一點,是我對不起你!但我從不後悔愛上你。凌遲之刑……真的太殘忍,這二十多年,我想她一定也活得很痛苦,不會比我們幸福。就給她一個痛快吧!這是容齊的最後一個心愿,我想讓他死得瞑目。無憂……可以嗎?」最後一句,問的小心翼翼。

    宗政無憂身軀僵硬,沒有回應。在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句話:她承認她愛容齊。

    天空雲霧散開,現出茫茫白日,日光毫無溫度,冷冽一片。而飛雪,仍在飄揚墜落,堆積成傷。

    三米之外的宗政殞赫忽然開了口,語帶嘆息道:「無憂,算了,給她一個痛快罷。」

    宗政無憂提起劍往地上一擲,那劍刺進地磚,沒至劍柄,整個地面都震了一下。他轉過身去,不再看她。

    漫夭愣愣的看著那柄劍,對著他的脊背輕輕說了聲:「謝謝!」然後看向面無表情的宗政無籌,「阿籌,我知道你憎恨她的欺騙,可她畢竟給過你溫暖。而容齊他……他連這種偽裝的溫暖都不曾感受過。」

    傅鳶聽著最後一句,心中不由得顫了一顫,她的確沒有給過她的兒子半點溫暖,在她心裡,容齊是她曾經所遭受的痛苦和恥辱的證明。她看著容齊就好像在看著她曾經的災難。

    宗政無籌眸光變了變,雙眉攏緊,正沉吟間,傅鳶突然抬手握住抵在她胸口的劍,鋒利的劍刃割破她的手掌,鮮血涌涌而出,滴在了她華麗衣袍上的一隻鳳凰眼睛裡,像是血淚暈開,無聲的悲哀四處蔓延。

    宗政無籌微怔,傅鳶回頭看了眼椅子上的宗政殞赫,淒涼慘笑。

    這個女子一生被耀眼的光環圍繞,被稱之為京城二美之一,文武雙全,又有傾國傾城的容貌,曾是王孫貴族們夢寐以求的妻子。人們都說她好命,如此之色入了宮,將來必定統領後宮,母儀天下,但沒人知道,她一生所求,不過是那句「願得一心人,白不相離」,可命運不由人。她從炙手可熱的的大將軍之女,到成為太子妃,繼而當上皇后,如今又是兩國太后,那些一步步高升的令人羨慕的頭銜,就是她一生悲哀的進化。她曾經也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子,一個人獨坐在窗台幻想著未來的美好生活,最終淪為冰冷皇權和他人愛情的犧牲品。她曾想過:「如果她不愛這個男人,她也不會這樣恨。

    宗政殞赫看著她的眼睛和笑容,心中微澀,卻無話可說。

    傅鳶又轉頭看了看她的兒子容齊,那麼平靜的睡容,她多麼羨慕。她有二十多年沒有睡得那麼安詳的了,不論日夜,閉上眼睛便是那驅不散的噩夢。這一輩子,別人欠了她許多,他又欠了別人許多,到底誰欠誰更多,早已算不清楚。

    罷了,此生是苦是悲是痛,就這樣吧。她也累了,縱然這是復仇,看著別人掙扎痛苦,她也一樣覺得很累。在這復仇的過程當中,她從未真正感覺到快樂,她只是需要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可當今日,兒子的死,令她猛然驚醒,她真的想活下去麼?!這些年的報復,她到底是在報復別人……還是在報復她自己?她的心裡,出了很宗政殞赫的狠心絕情、恨容毅的瘋狂凌辱之外,她最恨的,還是她自己當初的天真和單純!怪只怪,她愛錯了人!不聽父親的話,執意的選擇了這樣一個男人。

    眼眸垂下,她面上褪去了所有的表情,只剩下平靜。她握住劍,猛地刺進胸口,一大口血噴出,她一點也不覺得痛。其實,怎麼個死法,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凌遲也好,五馬分屍也罷,那些身體上的痛永遠也比不上心裡的創傷。

    「如果挫骨揚灰……能滅掉人的靈魂,讓人再無來生……我希望,你們能把我挫骨揚灰,讓我……永絕人世。」

    漫夭心底震了一震,到底有多深的痛,才會讓一個人希望被挫骨揚灰,永訣來生?

    「主子!」泰申痛心喚了一聲,眼中也湧出無限哀傷。

    傅鳶氣息已弱,轉目望向蒼穹,看那飛翔廣闊天際之中的蒼鷹,是那麼的輕鬆和自在,令人心生嚮往。她緩緩展開笑顏,喃喃道:「終於,可以……結束了……」

    她等這一刻,原來已經等了這樣久!手指滑落到地上萬物歸於平靜。

    宗政無籌立在那裡,看著手中的劍,在那女子身上綻開的血花,他一動不動。沒有悲傷,也沒覺得解恨只是麻木,什麼感覺都沒有了。鬆開劍,無意識的後退。

    漫夭擔憂道:「阿籌?」

    傅籌仿佛聽不見,靜靜的轉身,沿著台階走下去,腳步沉重而緩慢,又有些虛浮,仿若走在雲端。

    宗政無憂望著他的背影,一身蕭索之氣,他皺了皺眉,冷漠的眼光划過一道異樣的神色,看著宗政無籌在高台下的雪地上拖出兩道凌亂的腳印。

    宗政無籌眼望著前方,目光空茫無物,英俊的臉龐染盡風霜,眉梢眼角刻下了無盡的滄桑。

    這一日,太長,長到了他好像走完了一輩子。

    他牽著他的馬,在漫天的風雪中走出了軒轅殿的廣場,在外頭數十萬人詫異的眼光下,用一身的孤絕氣息隔絕了所有欲上前來詢問的將士。

    一代帝王,宗政無籌,他就那麼走出了所有人的視線,只帶走了一匹馬。那匹馬,是他活了二十多年唯一對他不離不棄的夥伴。

    凜冽的寒風颳起他黑色的披風,在他身後獵獵飛舞,張揚著寂寞的表情。鵝毛般的大雪落在他肩頭,覆上一層白色,他的身子沒有了往日的溫度,失去了融化冰雪的能力。

    他就那樣走出啟雲國的皇宮,走出所有人的視線,一人一馬,在狂風中飛奔而去,背影蕭索而孤絕,仿佛一去便永不回頭。

    宗政無憂沒有阻止,他們都做了這麼多年的仇人,突然變成了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們都不能適應。那些仇恨雖然都是假的,可他們對彼此的傷害卻是真實存在過。

    泰申抱起傅鳶漸漸變冷的身子,眼光一寸寸散開,再也聚不到一起。他表情木然的對宗政無憂說道:「我要帶她走。」

    宗政無憂冷冷皺眉,「朕幾時說要放你?」

    宗政殞赫望了泰申一眼,那表情立刻讓他想起雲兒死時他的心情,他嘆了一聲,「哀莫大於心死。無憂,讓他們去吧,事情到此為止。」

    對於一個渴望死亡的人來說,讓他活著,才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天仇門門主泰申,也曾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醫術精湛,武藝群,卻為一個女子,自願進宮當太監,那份情有多深,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宗政無憂鬆開緊握的手心,不再說什麼。

    泰申主目光空空,走了幾步,突然頓住,「一月之後,我會讓人把雲貴妃的遺體送回京城。」

    宗政無和宗政殞赫皆是一愣,不待他們說什麼,泰申已經飛身離去。

    有時候就是這樣,若能適當的寬恕別人,也許能為自己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穫。倘若當初傅鳶不那麼執著,或許今日,又是另一番景象。

    萬和大6蒼顯一七七年,十一月,啟雲帝崩,死因不詳。

    同日,啟雲國太后薨,有傳聞她與臨天國太后傅鳶為同一人,未知真假。自殺而死,原因不明。

    同日,臨天國北朝皇帝宗政無籌失蹤,據聞,有人看到他縱馬狂奔出了啟雲國皇城,下落不明。

    至此,臨天國南、北朝分裂局面結局,更收服了啟雲國,兩大強國合二為一。同時,南朝邊關沙城傳來捷報,羅植將軍率領的羅家軍大敗土鮮、易石、域水三國,三國呈上降表,從此歸屬臨天國統治。

    萬和大6蒼顯一七七年,十二月,臨天國太上皇病重不治,崩。與雲貴妃合葬皇陵。

    萬和大6蒼顯一七八年,二月,南帝宗政無憂於臨天國京城登基為帝王=,號承天帝。六宮之中只皇妃一人。

    萬和大6其他國家均感受到威脅,連成一氣,合百萬大軍從四面八方進犯。臨天國再一次面臨危機。

    京城,皇宮,雲思宮。

    這裡是原先雲貴妃所居宮殿,經過修整後,漫夭住了進來。這座宮殿並不奢華,但是足夠精緻。寢宮窗前有兩排高大的梧桐樹,如今已四月,才剛冒了新芽。

    「見過郡主。」宮女向蕭可行禮。回京城不久,漫夭認了蕭可做義妹,蕭可被封為郡主。

    蕭可隨意的擺了擺手,便大步進了寢宮,見漫夭手裡拿著孩子的衣服,坐在窗前呆,便上前問道:「姐姐,你在想什麼?」

    漫夭回眸淡淡道:「沒什麼。兩個孩子都睡了嗎?」

    「嗯,睡了。」蕭可坐到她身邊,手肘撐著桌子,托著下巴,面有愁色道:「姐姐,你和皇上怎麼了?為什麼都不說話了?皇上每天都來看贏兒,坐一會就走,晚上都睡在御書房,你們吵架了嗎?」

    如果只是吵架就好了。漫夭微微苦笑。從啟雲國回來以後,宗政無憂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她同他說話,他也不理,仿佛聽不見。他每天中午來看一眼兒子,坐一小會兒,然後一言不的離開,看都不看她一眼。她知道他介意什麼,但她沒有辦法解開他的心結,她不能因為現在愛的是他就去否認自己曾經的感情。

    蕭可又道:「還有啊,我聽到有些下人議論皇上為什麼不封姐姐做皇后的事。我也很好奇,皇上那麼喜歡姐姐,為什麼不冊封姐姐呢?」

    漫夭垂頭道:「冊不冊封有什麼關係,不過是個虛名。」

    「可是,不冊封,他們會亂講。」蕭可撅著嘴,氣呼呼的。

    不用想,漫夭也知道那些人會議論些什麼,無非就是說她要失寵了,皇帝很快會有新歡之類的話。這些事她早已聽膩了,不奇怪。她淡淡笑了笑,「管別人怎麼說呢,日子是自己過的,好不好,只有自己知道。倒是你,和老九怎麼樣了?如果想好了,就早點定下來,也了了我一樁心事,省得我走的時候惦記。」

    蕭可柳眉一豎,「姐姐又說這喪氣話,什麼走不走的,只要姐姐好好休養,別再生氣,別太悲傷,都想開一些,慢慢就會好的。」

    漫夭垂目黯然道:「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這些天經常覺得胸悶,上不來氣,那兩個孩子她都沒敢多過問,多半都交給奶娘帶。她經常坐在這裡呆,國家政事,她也不再參與。

    蕭可眼光一暗,「姐姐,為什麼你不讓告訴皇上啊?皇上如果知道了,一定不會再對你這麼鬥氣。」

    漫夭拿起她親自給孩子做的小衣裳,嘆道:「以前只管江南,都有處理不完的國事,現在剛剛接手北朝和啟雲國,他忙得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周圍諸國又集結百萬兵力進犯邊關,這些事情已經夠他煩心的,我們就別再給他多添煩惱,平白的讓他擔心。」

    「哦。」蕭可悶悶的應了聲,忽然想起了什麼,又開心道:「姐姐,我來的時候看到羅將軍班師回朝了,聽說他帶回來很多附屬國上貢的貢品,有很多奇珍異寶,姐姐要不要去看一看?」

    漫夭想了想,「出去走走也好。」她和宗政無憂之間總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這三個月,她想了很多,愛上兩個人非她所願,但已成為無法改變的事實,再執著於過去也無濟於事。她已經對不起容齊了,在剩下的日子裡,不能再對不起無憂。

    宜慶殿,帝王設宴,為羅將軍慶功,並款待屬國使者。

    寬敞而華麗的大殿之中,宗政無憂獨坐位,習慣性的將座位騰出半邊位置。下坐著三位屬國使者和羅植將軍,還有九皇子和幾位重要的大臣。推杯換盞,眾人相談甚歡。只有宗政無憂始終面無表情,在使者向他敬酒時,他舉杯便飲酒,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

    宴席接近尾聲,一名使者站起來欠身行禮,恭敬道:「啟稟皇上,微臣此次入京朝見皇上,除了方才那些貢品之外,我王還特地為皇上準備了七名舞姬,她們身子妙曼,舞藝凡,希望皇上喜歡。」他說著抬眼偷瞧上位坐著的帝王。

    宗政無憂神色淡淡,「替朕謝土鮮王。」說著自顧自的飲酒。

    宜慶殿外,漫夭到來的時候,還未入殿,便聽見輕揚悅耳的絲竹之聲傳了出來。快到門口時,她頓了一頓,就這麼進去,會不會冷場?如果無憂仍然不理她,在大臣們和使者的面前鬧彆扭就不大好看了。

    「姐姐,你怎麼不走了?快進去吧,皇上看到你來,心裡一定會很高興的。」蕭可挽著她的手臂,催促。

    也罷,不管他理不理她,只要他心裡高興就好。想到此,她便和蕭可一起朝大殿走去。剛到門口,兩個人都愣住了。

    遠遠看過去,大殿的正中央,七名舞姬妖嬈起舞,她們個個身材火辣,全身上下僅有的遮蔽之物便是兩條半透明的絳紫色薄紗。一條松松圍在胸口,用金絲帶系住,露出深溝和半邊雪白的胸脯,隨著腰肢的扭動,微微搖晃,看上去就彈性十足的手感,誘惑不已。另一條紫紗斜斜系在胯上,半邊粉白修長的美腿展現在眾人的眼前,輕輕一抬,便看得人血脈噴張,恨不能變成她們身上的紫紗才好。而遮羞著重要部位的紫紗位置,繡有一朵黑色的罌粟,增添了幾分神秘之感,仿佛有一種天然的魔力,引人一探究竟。

    她們面上的妝容嬌嬈瑰麗,帶著一種異域風情,眼光流轉魅惑勾人,配合著那撩人的舞姿,致命的引誘,是個男人都移不開眼。

    人有七情六慾,自然的反應誰也無法抗拒。殿內的男人們倒吸一口涼氣,目光呆滯,就連宗政無憂也眯起了鳳眸,目光透出幾分迷離的醉意,眼底燃起一絲不易覺察的慾火。

    漫夭遠遠站在門口,與大殿內的燈火通明相比,她所在的位置可以說是黑暗之處,不引人注意。

    她面色微微一變,見一名舞姬大膽的上前,在宗政無憂的桌案前半跪下身子,低頭再仰頭,烏黑柔順的長甩開,挺起胸脯,一手拈上胸前的金絲帶,欲解不解,看得人心底難耐。

    宗政無憂眸色一沉,拿起一隻筷子點住舞姬的下巴,勾起一邊唇角,似笑非笑道:「跳得不錯。」

    舞姬得到這俊美如天神般的男子的讚美,心中自是大喜,更是要使出渾身解數,趁機飛上枝頭。她媚眼一勾,低頭就含住那隻筷子的一頭,舌尖慢慢著伸出來,眼神痴媚,姿態極盡挑逗之意。看得一旁的男人們忍不住吞咽口水。

    宗政無憂薄唇嘴角的笑意深了幾許,他輕挑眉梢,眯起的鳳眸邪肆深沉,划過一絲凌厲,他身子略微前傾,「難道沒人告訴你,這種動作,很危險。」最後一個字落音,他手中的筷子陡然往前一送,那女子還沒反應過來,已被刺穿了喉嚨。沒叫出一聲便砰然倒在地上,嬌嬈的面容因恐懼而變得猙獰。

    沉浸在撩人的舞姿的眾人被這突然的驚變震得猛然回神,看著帝王深沉的面容,手心冒出了冷汗。那位獻上舞姬的使臣更是嚇得不輕,這七名舞姬,是他們的王特地請人精心調教出來的,至今為止,還沒有哪個男人能拒絕她們的誘惑,而這位帝王剛才明明因那舞蹈也產生一絲,怎麼轉眼間就變了臉?

    其它六名舞姬柔軟的身軀立刻僵硬,再也不能扭動半分,她們看著上一刻還好好跳著舞的同伴突然就這麼死了,驚恐的望著上位那面無表情的皇帝,她們嚇得面無人色,渾身抖。

    「皇上息怒!」丞相先反應過來,忙垂跪下。眾人隨之。

    宗政無憂看也不看地上的女人,掀了眼皮,沉聲道:「跳的是很好,但朕不喜歡。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舞姬,也膽敢在朕面前玩花樣!哼!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他犀利的目光掃過那三名使臣,看得他們身子一抖,低下頭去。

    小祥子忙叫了人來,把那名舞姬拖走。

    進獻舞姬的使臣叩頭道:「微臣未能調教好她們,使得她們觸怒龍顏,微臣有罪,請皇上恕罪!」

    其它兩名使臣也嚇出一身冷汗,暗自慶幸他們的人還沒獻上來。皇帝不愛美色,果然是真的。

    宗政無憂端起面前的杯子,淡淡道;「都起來吧。其它六個,你們看著誰喜歡,就挑了帶回去。」

    大臣們面面相覷,哪裡敢說喜歡,只齊聲道:「臣等不敢。」

    宗政無憂挑眉道:「既然都不喜歡,那就打了去窯子。這麼美的舞姿,埋在深宮裡可惜了,應該讓更多人看到。」

    舞姬們聞言臉色灰白,癱軟在地。凡聖旨下令到妓院的女子,是不允許被贖身的,只能一輩子呆在那個地方。

    一頓慶功宴就這麼結束了,宗政無憂起身,在眾人跪送中率先離席。走出大殿看到遠遠立著的漫夭,微微一愣,鳳眸中掠過一絲光亮,立刻又熄了下去,垂下眼帘,面色淡漠的從她身邊走過。

    漫夭聞到他身上飄過來一股酒氣,眉頭一皺,他從來不飲酒的,今日竟然喝了酒!

    「無憂。」她扭頭就追上去。宗政無憂腳步不自覺的頓了頓,又繼續往前走,沒有回頭。

    漫夭就跟在他身後,一直跟到御書房。看著他走到御案前坐下,她就站在旁邊。

    宗政無憂忍住不看她,不跟她說話。一想到她心裡還有另一個人,想到那個人的位置也許更甚過他,便如今尖錐刺心,痛不看忍。按耐住心中潮湧的複雜情緒,翻開一本奏章,看了半晌,一個字也看不進去。頭有些沉,從七歲以後,他視酒如仇,這是一次想喝酒。酒果然不是好東西,一個舞姬竟也能撩撥起他的。

    漫夭看著他眸光變了幾變,太陽穴的位置青筋直跳,她走過去,伸手拿過他手中的奏章放回到桌上,「累了就休息吧。明天再批閱。」

    宗政無憂仍然沒抬頭看她一眼,他徑直起身自顧自進了裡屋。

    漫夭命人打來水,然後遣退他們。將宗政無憂按坐在床邊,擰了毛巾就要幫他擦臉,宗政無憂一怔,斜眸睨著她。

    漫夭輕笑道:「怎麼?不習慣我伺候你?還是你喜歡那些宮女伺候?」

    她仿若無事般的笑容,似是回到了過去那些幸福美好的日子。宗政無憂心頭一動,袖中的手握得很緊。漫夭攏住他的銀,用毛巾擦拭著他隱現疲倦的臉龐,動作十分溫柔。

    宗政無憂不動,就任她擺弄。心中漸漸升起的溫柔和甜蜜夾雜著苦澀和窒痛,掙扎著,仿佛找不到出路的方向。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在她面前,他那一向引以為傲的自信,變得什麼都不是。以前是傅籌,如今又是容齊。她對傅籌沒有愛,可她對容齊卻是實實在在的愛過。他和傅籌都利用過她,傷害過她,只有容齊的愛是完美無缺,似是永遠也無法越。

    他一直以為,這個世上只有他才是最愛她的人,可是如今,多了一個容齊,一個同樣深愛她、不曾真正傷害過她,又為她付出性命的男人!

    容齊年輕的生命,於她,就好比黑夜裡綻放的煙花,停留在最絢爛的時刻,永遠定格。他不知道該怎樣越那個男人,他怕他終其一生也比不過容齊。

    漫夭幫他擦完臉,蹲下身子,為他脫鞋。宗政無憂一把拽起她:「你做什麼?」

    漫夭微微笑道:「伺候你洗腳啊。」

    宗政無憂眼中划過異色,「這不是你該做的事情。」

    漫夭抬頭,笑道:「為什麼不是?伺候夫君洗腳不是這個世界裡的女人該做的麼?我又不常做,就這一次,以後你想讓我幫你洗,我也不會答應。」說著又要蹲下身子,但腰還沒彎下去,就被他倏地拎起來一把扔在了床上。

    鋪了錦被的大床雖不是特別堅硬,但她仍是一陣暈眩,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他高大的身軀已經傾壓過來。

    手臂撐在她頸側兩旁,上身微抬,他緊盯住她的眼睛,眸光複雜,似是在沉痛和思念中掙扎不休。

    「你還記得我是你夫君就好。」他記得找到啟雲國皇城邊的村子裡時,那些人稱她為夫人,容齊的夫人,似是與他們很熟稔的樣子。一想起來,心頭便像是扎了一根刺。

    漫夭抬手去摸他的臉,那麼俊美絕倫的一張面龐,讓身為女子的她都自慚形穢。她說:「我當然記得。你是我的夫君,這輩子的良人,以前是,現在是,以後還是,永遠都是……」

    「那……容齊呢?我是你的夫君,他又是你什麼人?」他眯著眼睛問她,語聲涼涼。

    漫夭眸光一變,眼中痛色划過。容齊,每每想到那個名字,她都不由自主的心痛。她垂下眼帘,微微側過頭去。

    宗政無憂眼光一沉,伸手扳過她的臉,不讓她躲開,「為何不說?你是感看我?!」

    她張了張口,嘆氣道:「無憂,我們……不提他好嗎?」

    「為何不提?因為他讓你心痛了?」他犀利的眼光直迫向她眼底,讓她所有的一切無所遁形。

    漫夭艱難開口:「他已經不在了……」

    「誰說他不在?」宗政無憂用手指了指她的心口,目光沉痛,聲音悲涼:「他在你這裡。」那才是他最在乎的。

    「無憂……」漫夭無力的喚著他。她知道他的眼睛裡揉不進沙子,也知道他傾盡一切,想要的是一份完整的愛情,可是事已至此,她能怎麼辦?

    掙脫他的手,她側過頭,看著窗外的竹影搖曳,透過窗子,在床前被烏金雕花鉤子攏住的黃色床幔上印下幾道陰影,時深時淺,卻總也在那兒。

    宗政無憂忽然軟了手臂,趴在她身上,修長的手指撫上她瘦削的肩頭。他也不想逼她,可是他真的害怕。

    他將臉埋在她頸窩,兩具身軀緊緊相貼,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散開,若有若無的繚繞著他的鼻尖。他身子微微一僵,那剛才被挑起又被壓制的頓時被釋放,體內的酒精更在此刻推波助瀾。

    他眸光一暗,幽深如潭。抬頭看她。

    漫夭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一回眸,便望見了他眼中遽然湧現的強烈渴望,以及他渾身散而出的讓人心跳加的氣息。

    她忽然有些害怕。他們已經一年多沒有行房了,不知道如今這身子骨還能不能承受得了那般激烈的動作。

    宗政無憂見她蹙眉,目中隱有懼意,他心底一沉,不自覺的就想,她如今竟連和他在一起也會有所顧忌了?想到此,心中百味齊集,說不出究竟是痛還是怒?

    漫夭沒注意他此刻的表情,只覺得被他這樣壓得久了,有些喘不過氣。

    「無憂……」她想叫他起來,但話才出口,他突然低頭吻住了她。

    雙唇灼熱,緊緊相貼,他的吻熾猛而急切,似是想念了很久很久一般。觸電般的感覺,她身軀微微一顫,體內久違的漏點瞬間被點燃。

    喘息急促,她心跳加快,如鼓在擂。抬手勾住他的脖子,正欲回應,他的唇卻突然離開。

    她微愣,抬眼見到他眼中來不及收起的迷醉掙扎,以及他的努力克制。她微微蹙眉,感受著他胸口的急劇起伏,噴薄在她面龐的他的呼吸滾燙。

    「無憂,你……」她還來不及說什麼,他大掌疾揮,狠狠撕裂她的衣裳,露出雪白的"shu xiong"。他眸色遽暗,呼吸粗重,進而飛快的出去她身上所有的衣物。

    黃幔落下,將二人與外頭的空間隔絕,掩住一床春色。

    屋子的四角垂懸的宮燈散著柔和的光芒,透過綢緞般柔滑的明黃床幔,在二人的身上照出隱約而朦朧的光線,多了些夢幻之感。

    她望著身上的男子,只見他目中冷意不再,狂請奔溢,熾熱的眼神痴然凝望著她。

    「阿漫,」他低下頭,在她耳邊輕喚,嗓音帶了的暗啞,語氣卻是溫柔之極,「說……你愛我。」

    他的大手覆上她胸前的柔軟,不輕不重搓揉著她的敏感處,她渾身一顫,不由自主的輕吟出聲。「嗯……無憂,我……我愛你!」

    他的手加重了力道,柔軟的唇瓣在她耳邊輾轉,灼燙的溫度令她身軀顫,她聽到他喘息急促,兩個人的心都跳得飛快。

    黃帳內,二人交纏的肌膚溫度遽然攀升至滾燙,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曖昧氣息,欲說還休的姿態。

    宗政無憂又在她耳邊柔聲說道:「阿漫,告訴我……你只愛我一個人。」

    漫夭體內的漏點瞬間退卻,身軀僵硬。連帶著宗政無憂的身子也僵了一僵。

    為什麼這個時候她還能保持著這般清醒?就不能意亂情迷騙他一騙?他停下動作,低頭伏在她胸前,貪戀的聞著她身上久違的迷人馨香,心頭湧起一陣陣酸楚。

    他有多久沒碰過她了?上一次抱她似乎是在一年前,之後因為孩子的事分開,後來失蹤半年,等再見面時,她心裡那專屬於他的領地被人侵占,他的世界就那麼被摧毀了!

    一股濃烈的哀傷在這黃帳內瀰漫開來,取代了先前那股濃稠的曖昧。

    漫夭心中一緊,手撫上他的臉龐,他卻毫無預兆的突然衝進她的身體,霸道的想要占有她的一切,證明身下這個女子是屬於他的,完完全全只屬於他一個人,誰也不能奪走。

    撕裂的痛楚陡然襲來,漫夭胸口一窒,險些昏過去。她張著嘴,大口的呼吸,還是覺得透不過氣。一雙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手指泛著淡青。

    「無憂……我,我……不行。」她艱難的說著,眉頭緊皺,臉色煞白。

    宗政無憂一震,慌忙停下動作,微微托起她的背,一手在她後背心用內力護住她心脈,另一手在她胸口一下一下輕輕的為她順著氣。

    漫夭這才慢慢緩過來,看到他眼中隱忍的自責,還有那痛苦的掙扎,她抓著他的手。他越是這樣粗暴,反覆無常,她便越能感受到他心底的絕望。

    她將他拉下來,抱住。這個讓她愛著且又心疼的男子,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他不再絕望?

    「無憂……我愛你,你要相信我。」她在他耳邊極盡溫柔的訴說。

    宗政無憂頭埋在她頸窩,雙手緊緊箍住她纖細的身子。他閉上眼睛,在她體內動了動,很小心的試探著她身體的反應。

    疼痛漸漸散去,一波又一波的情潮湧動,濕潤的觸感令他再也按耐不住。

    狂野的律動,粗暴的占有,在她身上留下了青紫的印痕。

    「不夠,只是愛我……還不夠!」他狠狠衝擊著她的身體最深處,令人瘋狂的快感與那讓人窒息的鈍痛一起糾纏著在他心尖上翻滾。

    她睜著迷離的雙眼,因著身體過度的歡愉,細碎的嗚咽聲從她喉嚨溢出,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十指緊抓著身下的床單,雙眉皺著,分不清是因心痛到極致還是因身子快樂到極致。只是,顫抖,不住的顫抖,連身帶心。

    宗政無憂目光複雜,眼中閃爍的光芒總是晦暗的不如從前那般明亮。他目光死死的盯住她的眼,似是要看穿她眼中的每一個神色,他不斷重複著那句:「不夠……阿漫,還不夠!你的愛……不完整……告訴我,你只愛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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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魂歸(一)

    當我的身體無法再負荷我的生命,當我的靈魂脫離了軀體,那一剎那,我突然對生命產生了強烈的怨恨。

    我不甘心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不甘心屈服於這殘酷的命運對我們無情的擺弄!

    我的丈夫,我的孩子,我在這一世的父母和妹妹,還有那為我付出了一切乃至生命的齊哥哥……我愛他們!

    前世里,我被人利用至死,這一世重生,我最痛恨不能容忍的便是欺騙和利用,可偏偏在這一世里,我始終未曾逃出命運的手掌心,依舊是他人手中的一顆棋子。

    秦家七年,使得前世修得涼薄個性的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喚醒了我埋藏在內心深處對於愛的渴望,我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親情,所以秦家被滿門抄斬帶給我的打擊是那麼的強烈。因此,我選擇了一條對我來說非常艱難的道路。

    我走進了啟雲國,成為了從小在冷宮裡成長的公主——容樂。我的目的,等待有一天以容樂公主的身份和親家往臨天國皇室,找到陷害父母的兇手,為父母報仇。

    啟雲國的冷宮,春日無繁花,夏日無溫暖,秋日枯葉黃,冬日冰雪寒。

    我一個人住在這裡,面對一群瘋子,穿著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髒衣裳,將自己弄得也像一個瘋子。

    白天躲在破落的屋子一角,晚上抱著自己小小的身子,睡著冷硬的地板,看著風中飄擺著詭異的白綾……再也沒人問我餓不餓?冷不冷?那些關心我的、給過我溫暖的人,都已經永遠的離我而去了!

    我守著一架舊琴,對著樂譜不斷的撥動琴弦,涼白的月光透過殘破的窗子,照在我身上,我偶爾回頭看一眼地上的影子,我期盼它能聽懂我藏在內心裡無法說出口的悲痛。

    手指上幼嫩的肌膚被磨破,鮮紅的血將琴身染了一片詭異的妖冶。我看著它,手上仍不肯停。

    我拿著黑衣人給我的劍譜,在深夜裡踩著滿園的枯葉反覆的練習同一個動作,從高大的梧桐樹上狠狠摔下來的時候,我忽然不想起來,就那麼仰躺在地,望著黑漆漆的天空如同深淵下的黑洞,吞噬著世間的光明,感受枯黃的葉子落到我身上、臉上,將我小小的身子覆蓋住。我忍不住想,如果我一直這樣躺下去,算不算得是一個解脫?

    我終於還是起來了!在這個冰冷的冷宮裡,我一個人,度過了漫長而孤獨的十個春秋。

    十五歲那年春天的一個夜晚,我忍不住想出去看看冷宮外的世界。於是我一次翻出了冷宮那高高的院牆,找了一套宮女的衣裳,去了一個傳言鬧鬼的僻靜園子。

    那原本該是一處精緻的所在,因為鬧鬼的傳聞而荒廢,不過,對於待在冷宮那種破敗之處已長達八年的我來說,這裡如同仙境。

    園子裡清湖碧水,林木成蔭,石階層層往上是八角長亭,周圍樹木圍繞,看不太清全亭之景。

    我見四周無人,異常安靜,便在亭子對岸的草地上坐了,抱著雙膝,背靠著樹,目光望著倒映在湖水中的彎月。我想月亮也是寂寞的吧?就象我一樣,每日每夜只有孤影相伴。

    我愛上了這個地方,每晚夜深人靜便會過來,等到即將天明時又離去,就像遊蕩在暗夜裡的孤魂,見不得陽光。

    突然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飛渡湖面,練習輕功。接近對岸的時候,忽聞不遠處一陣輕微的咳嗽聲響起,我心中大驚,這裡何時來了人?我竟不知!

    凝聚的內力一散,我跌入了湖中。

    雖然我從前懂水性,但十幾年不曾游泳,已然生疏,加上這季節的水很涼,我費了很大的勁兒才冒出了水面。摸了把臉,一抬眼便看到了不遠處那亭中披著滿身月華的少年。

    他望著落湯雞一般的我,低低笑了起來,他的笑容溫和,帶了一股子儒雅之氣,我卻忘記了擔憂,心中生了薄怒。

    我挑眉望著,在水裡待著一動不動。

    他出了亭子,步下石階,朝我走來。每一步,每一個動作,不慌不忙,優雅至極,顯然是有著良好的修養和素質。他站到離我不遠的岸邊,我才看清楚他的臉,眉如遠山,目若星子,面龐清俊溫和,氣質儒雅高貴,身材頎長,稍微有點瘦。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這樣的男子,不,應該說我很久沒見過一個像樣的人,更何況是如他這般俊美儒雅讓人不設防的男子,我不禁愣了一愣。

    「你還不上來?水不涼嗎?小心凍壞了身子。」他微微笑著,朝我伸出手。他手指修長,手上肌膚蒼白。

    他略帶關懷的清雅聲音,令我那堵上心頭的鬱郁之氣陡然散盡。我望著他伸來的手,怔怔呆。八年了,一次有人將我當成是一個人來看,一次有人關心我的身子,儘管那也許只是隨口的一句,或者只是他習慣性的對於別人的關懷,無關於對象是誰。可我仍然止不住的心酸。我知道這個少年的身份不簡單,我也知道我與他的距離相差了十萬八千里,所以,微微轉過頭,避開他的手,自己爬上了岸,然後,在他詫異的目光注視下,就那麼離開了,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我突然害怕心裡會生出溫暖的感覺,害怕一旦生了憧憬,以後會不習慣冰冷和孤寂。而這個男子,我與他之間的牽絆,就在這一日註定了。

    二日,我忍不住又去了,我沒有往亭子那邊看,但我清楚的感覺到有一雙眼睛在看著我。我懷疑在之前的那些日子裡,他也都在,只是我不知道罷了。

    我們就這樣默默陪伴著對方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寂靜的夜晚,我想他也是孤獨的,否則,他不會和我一樣,喜歡這樣一個荒廢的園子,只是,他的孤獨和寂寞,掩藏的比我還要深。

    我慢慢習慣了有那麼一雙眼睛注視著我,讓我感覺到自己是真正的存在於這個世界。我習慣了有一個人那樣靜靜地陪著,哪怕我們各自孤獨著。直到有一天,我再去的時候,不見了他的身影,我心中不覺有些失落,才現自己那顆沉寂的心竟然對一個一無所知的陌生男子產生了依賴,心中一驚,莫非是冷宮太冷,還是生命實在過於孤獨?

    我黯淡的來到湖邊,忽然想練劍,便折了一枝柳條,逕自練起來。我不知道這劍譜從何而來,我只知道,我應該練好它,將來才有能力替父母報仇。當我練到八式的時候,我怎麼都覺得不對,心中便起了煩躁。忽悠一隻手握住我的手,清雅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聲說道:「這樣不對。」

    我一愣,竟不知他何時到的我身邊。

    他無事般的放開我,也折了一枝柳條,將我方才怎麼也練不對的招式輕鬆演練出來。我愣住。他卻已經停下動作,笑著問道:「看清楚了嗎?」

    我沒有回答,只是問了一句:「為什麼你會這種劍法?」

    他眸光一動,反問道:「應該是我問你,為什麼會皇家劍法?」

    我心下微驚,這劍法居然是皇家劍法?!拿給我劍法的黑衣人究竟是什麼人?而眼前的少年無疑是這皇室眾多皇子中的一位!我緊蹙著眉,暗想:怎麼辦?被他知道了!偷習皇家劍法是死罪,即便我的身份是公主,可一個冷宮裡的公主私自練劍,偷出冷宮,萬一傳出去,必定引人起疑。我腦子裡拼命地轉,想了無數種可能,每一種都足以讓我丟了性命。除非這個人死,才能保證我性命無憂!

    他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轉過身子,微微側笑道:「你該不會想殺我滅口吧?一你目前的武功,恐怕……還不行!」

    被人戳穿,多少有些尷尬,我強自鎮定心神,看著他,不說話。而他,也只是淡淡的看我兩眼,並沒有深究那個問題,仿佛他只是為了回答我的問題才問出了他的問題。

    我一時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多說話,我想這個人,不是表面看到的那般簡單。我無措的望著四周,心裡一片紛亂。他忽然牽了我的手,帶著我踏上石階,往亭子裡行去,我連掙扎都不能。

    他一邊走一邊說道:「若想看盡風景,只有站在高處,才可以。」

    我不習慣與人如此親近,一到亭子,連忙掙開他的手,退後幾步。

    他似是也沒在意,徑直走到亭邊,背對著我,望著底下的風景。我看著他的背影,清瘦中透出骨子裡的尊貴與堅毅,感覺他這樣的人,天生就應該站在高處,俯視一切。

    「你不好奇,我的身份嗎?」我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他眸光微側,卻並未回頭看我,只淡淡道:「在這個皇宮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和目的,你若不說,我又何須問?」

    從那以後,我們的話漸漸多起來,而我,也變得有生氣,笑容時常不離唇角,雖然那笑容隱藏著苦澀。

    我們經常在一起練劍,練到滿頭大汗,然後就坐在草地上靠著彼此休息。往日感覺到枯燥無邊的日子,因為另一個人,而變得有了意義。

    我掙扎在愛情和仇恨里,找不到自己的路。我知道終有一日,我會嫁往臨天國,我一直在期盼,而如今,卻開始害怕那一天的到來。那時候的我,做夢也想不到,那裡會有那麼一個人將成為我一生摯愛!

    在容齊死後的那兩年裡,我時常問自己,假如我沒有失去那十七年的記憶,帶著對容齊的感情,我是否還會義無反顧的愛上無憂?

    我一直找不到答案,可是,當我的靈魂離開軀體,當我看到無憂出現在我的床前,我清晰感受到他內心湧現的無法承受的痛楚,仿若世界被毀滅般的絕望……那一刻,我想我知道了,無論我是否失憶,我都會愛上他!因為他是宗正無憂!一個可以為我生、為我折去驕傲、負盡天下的男人,我拒絕不了他!

    我這一世,註定要虧欠容齊。他是那麼優秀!他為了我,付出了鮮血和生命,我為他心甘情願服下「天命」,因他的死亡而悲痛到留下心悸的毛病,儘管他為我付出的感情沉重到我無力償還的地步,但我最終還是將我的命還給了他。我想,這樣,我就能少一些虧欠,可是,我卻更加愧對無憂!

    那一日,黃昏殘陽被抹上一層哀愁,籠罩著整座皇宮。秋日的冷風,無情的拍打著窗子,吹落枯黃的梧桐葉飄墜了滿園。

    我的靈魂漂浮在空中,看著我的孩子搖晃著我的屍體,惶恐無助的哭泣,我心痛至極,我多想再附上那具身體,睜開眼睛告訴他們:「別哭,母親還在。」我一次又一次穿過那具冰涼的屍體,怎麼也無法與之合一。

    當無憂踏進那間屋子,他不敢置信的站到我面前,怔怔的望著那全無氣息的屍體,沒有悲痛到流淚,沒有絕望到崩潰,他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安靜得讓人害怕。他什麼都不做,只輕輕的輕輕的說了一句:「阿漫,我……回來了。」

    如果靈魂還有生命,如果靈魂可以哭泣,我一定會哭到無法呼吸。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他的生命在枯萎,我仿佛聽到了他的心砰然碎裂的聲音……他是那樣的絕望,絕望到連悲痛都沒了力氣。

    我伸出手,想安慰他,可無論我如何努力,我的手只是穿透他的身體,無法碰觸他,我的擁抱……他再也感受不到!

    番外魂歸(二)

    大婚那日,漫天一直跟在宗政無憂的身邊,看著他抱著她的軀體走過京城裡一條又一條街道,在鋪滿鮮花的紅地毯緩慢地行走著。他望著懷中人的目光是那樣的溫柔,他唇邊的笑容蕩漾著幸福和甜蜜……可她的心卻像是被浸了天底下最苦澀的藥汁,無以言說的酸澀苦楚,無止境的蔓延在她的靈魂之中。

    洞房花燭,本該是甜蜜而纏綿的夜晚,他卻抱著一具冰冷的身軀,睜著空洞的雙眼目無焦距地望著正烈烈燃燒的龍鳳紅燭,度過了漫漫孤寂的大婚之夜。

    那一夜,他以為悲痛絕望的,只有他一個人,殊不知,她其實就在他身邊,就站在他的床前,雙手捂著嘴痛哭卻無聲出口。

    她多希望此時能有一具軀體暫借她同他說幾句話,不管那具軀體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抑或是美是丑……都不要緊,她只是想讓他知道,她其實從未曾離開過,她一直在他身邊陪伴著他,可是,這對她而言,僅僅只是個奢望罷了!她能做的,就是憑著她對他的執念不讓靈魂離去,以這種最無力的姿態與他相守。

    窗外的風忽然大了起來,將窗子吹開一條縫隙,冷風灌入,床幔輕擺,燭光搖曳,欲滅不滅。

    宗政無憂懷中女子的身軀一如從前那般柔軟,他的手觸摸著她蒼白的臉龐,肌膚依舊細膩光滑,只是不再有溫度。他拉過被子,將她蓋得嚴嚴實實,他想,這樣,她能否能暖和一點?

    皇帝大婚,罷朝三日。而這三日,他守著他心愛的女子,未曾踏出寢宮一步,也不准任何人進來打擾。

    三日傍晚,雲思宮,寢宮外。

    蕭可牽著念兒的手,憂心忡忡的望著寢宮之門,愁眉不展。

    九皇子抄著手在院子裡來回踱步,一雙朗眉緊皺,腦子裡不停轉著,找個什麼理由才能進去看看到底有沒有事?斜眼看向站在前面的宗政贏,那個跟七哥長得有七分相似的小人兒。他繞到宗政贏面前蹲下,望著這小鬼連老天爺都要嫉妒的小臉蛋,總想伸手捏一把。

    手剛伸出來,宗政贏立刻往後退開,斜著鳳眸警戒地看著他。

    九皇子一招沒得手,也不鬱悶,他看著面前的小人兒,明亮的眸子閃爍著算計的光芒,拿出一個長輩的姿態,用膩到令人心裡毛的聲音鬨笑道:「小贏兒,猜猜你父皇這幾天在屋裡做什麼呢?」

    宗政贏看到他那笑容,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垂了長長的眼睫,想了想,茫然的搖了搖小腦袋。

    九皇子豎著食指,佯裝認真思考,進而恍然大悟般的一拍手,笑道:「啊!一定是你母親醒過來了!你快進去看看!」

    宗政贏先是眼光一亮,然後又暗下來,挑眉看他,稚氣的聲音反問道:「九叔叔為何不去?」

    九皇子一怔,暗道:這小子有點鬼心眼!不好騙!他眼珠一轉,又笑道:「我……哦!我是個外人嘛,不方便進你母親寢宮,你是她兒子,當然是你進去看!快去快去!」他連聲催促,拉過宗政贏小小的身子,將他推去。

    蕭可睨著他,目帶鄙夷,涼涼道:「你什麼時候把自己當過外人啦?可真稀奇呀!瞧瞧你,自己不敢進去,騙一個三歲小孩子替你開路,你丟人不丟人啊?」

    九皇子回頭瞪她,惡狠狠的咬牙,「臭丫頭,你不開口說話,我不會當你是啞巴。他可不是一般的孩子,他是七哥和璃月唯一的兒子!只有他進去……才是最安全的!」

    蕭可不認同道:「我看不一定吧,這些天,也沒見皇上對贏兒多好啊!自從皇上回來到現在,跟贏兒說過的話沒過三句,每句不過六個字。你讓他進去,萬一皇上生了怒,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對得起公主姐姐嗎?」

    九皇子面容一僵,一張臉就緊緊皺著。

    宗政贏探頭,看了看九皇子的臉,忽然說道:「九叔叔,你的臉色好像包子!」

    九皇子一愣,「什麼?嘿!小鬼,你說誰的臉像包子?!」九皇子噌的一下從地上蹦了起來,剛想說:「我這麼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天下獨一無二的美男子,你居然拿我ide臉跟包子相提並論?!」

    那時宗政贏已經走到蕭可面前,可憐兮兮道:「姨娘,我餓了。」

    九皇子頓時泄了氣,一次有人看著他的來年竟然會覺得肚子餓!他望天,無語了。可憐他俊美無雙的一張臉啊!

    蕭可見九皇子難得吃癟,心中一頓暢快,強自忍住笑,牽著宗政贏的手,認真的囑咐道:「贏兒,以後不能拿你九叔叔的臉跟包子比。」

    「為什麼不可以?」宗政贏很配合的問了一句。

    「因為這麼比……實在是太對不住……」她略微停頓了一下,見九皇子破天荒一回無比感激的朝她望過來,蕭可愈笑得燦爛,接著道:「嘿嘿……這麼嗨真對不住……包子!」

    「你!」九皇子兩眼一瞪,氣結。衝上來就要抓蕭可,宗政贏扭頭對著寢宮門口叫了一聲:「啊!父皇!」

    九皇子立時頓住動作,轉頭朝門口望去,房門緊閉,哪裡有人?

    「你這小鬼敢騙……」一句話沒說完,掉頭一看,身後半個人影也無。蕭可帶著兩小鬼早跑沒影了。九皇子氣急敗壞只跺腳,「好啊,你們……!別讓我抓住……哼!」

    「再吵給朕滾出宮去!」寢宮內突然傳出一道低沉的聲音,極為不悅。

    九皇子一怔,忙捂著嘴,噤了聲。暗道糟糕!被那個臭丫頭和小鬼氣得忘了形,萬一被趕出宮就慘了。他的王府正在修繕,死磨硬泡才搬進了皇宮,可不能被趕出去。他睜大著眼睛,一雙眼珠骨碌碌的轉了幾轉,忽然腦子裡一個念頭閃過,他心頭一動,心想:好你個臭丫頭,處處跟我作對,看我把你娶回家,再好好收拾你!哼!

    主意一定,他輕手輕腳靠近寢宮之門。

    寢宮內十分靜謐,斜陽透窗揮灑在窗前一張方几上,上等的紫檀木,四角雕刻著龍鳳圖,栩栩如生。桌上擺著一盤棋,棋盤的里側放著一卷明黃色蠶絲織錦,用於書寫聖諭的,錦緞下方壓著一張寫了字的白紙。

    宗正無憂背對著門口,慵懶的斜靠在椅塌,一手撐著頭,白順著他修長的手臂吹落下來,在微風輕揚起伏。他披了一件寬鬆的袍子,隨意的敞著襟口,手上拿著一枚黑色的棋子,目光望著對面軟榻上雙目緊閉面容安詳的女子。

    「阿漫,該你了。」他嗓音萬分溫柔,語聲輕緩。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離王府內那些個午後的美好時光。

    漂浮在空中的漫夭聞言心中一澀,這些年來,他們所有的精力都用於安定朝堂、穩固社稷、報仇雪恨、破除一個又一個的陰謀詭計,再不曾好好靜下心來下過一盤棋。如今,雖然仇恨已消,天下大定,可她卻無法與他共享天下太平。

    漫夭移至榻前,望著那盤中旗鼓相當的局面,她伸手就要捻起一枚紅字,可那透明的手指卻徒勞無力。她心口一窒,抬眸望向對面的男子,那不為人知的憂傷目光,怎樣也無法交匯到一處。

    「無憂,怎麼辦?我真的好想再陪你下一局棋……我好想在重溫一遍那些美好的日子……可是,老天不給我機會!」她無助極了,內心裡所有的苦痛無從宣洩。繞過桌子,她來到他面前,在他椅塌旁坐了,歪下身子,將自己透明的身軀安置到他的懷裡。儘管她完全感受不到他身體的溫度,但她企圖用這種方式尋找到一絲心靈的慰藉,以支撐她疲憊無力的靈魂。她不知道,照這樣下去,她會不會在哪一天突然灰飛煙滅。

    「七哥。」九皇子將門推開一條縫,探進頭去,試探著叫了一聲。

    「在宮中呆膩了?」宗正無憂微微斜了一眼,沒有回頭看他,聲音微沉,但卻沒有火。

    「不,不是!」九皇子連連擺手,「我是……我是來請求七哥為我賜婚的。我要娶臭丫……哦,不,是蕭可,嘿嘿……我想娶蕭可做我的妻子,這也是七嫂生前的願望,希望七哥成全!」

    宗正無憂眉尖微挑,「你娶妻還需賜婚?」

    九皇子嘿嘿乾笑了兩聲,繼而異常虔誠道:「長兄為父嘛,七哥你是我唯一的哥哥了,我的婚姻大事當然需要七哥你同意才行。」

    宗正無憂側,斜目睇著他,九皇子笑容一僵,嘴角抽了抽,「呃……好吧,不全是因為這個,還有……七哥你知道的,蕭煞對我有成見,他不願意把他妹妹嫁給我,還到處給她物色什麼如意郎君。」他說著翻了翻白眼,口氣鬱悶之極。又道:「偏偏那臭丫頭又很重視她哥哥的意願,說什麼只要她哥哥不答應,她老死不嫁,氣死我了!我又不是非她不娶,想我堂堂姜王,風流倜儻,俊美無雙,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想嫁給我,可他們兄妹就是如此不識相!」

    宗正無憂眸光一變,有瞬間的恍惚。他望著九皇子惱怒的神情,倏然想起曾經的自己。

    那時候,他自大狂傲,以為得到了她的身體,收穫了她的感情,那個女子從此再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孰料,無法逃脫的人,其實是他自己。而他懵然不知,傷了她的心,還那樣捏著她的下巴,試圖折了她的傲氣,用那麼輕蔑與不屑的口氣問她知不知道這世上有多少女子想嫁給他?那時候,他還不明白,這世上,愛慕他的女子縱有千千萬,但若不是他想娶的那一個,便都是枉然。

    「七哥,七哥……你在想什麼?」九皇子見他怔怔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宗正無憂回神,鳳眸微凝,「老九,你想步朕的後塵?」

    九皇子一愣,「啊?我……」

    宗正無憂看了對面的女子一眼,將明黃色蠶絲錦織下的那張紙抽了出來,遞給九皇子,「你想好再告訴朕,你是否要娶蕭可?」

    九皇子疑惑的接過來,展開。紙張上娟秀的字跡赫然是漫夭留下的,上頭寫著娶蕭可必須遵照三條守則:不許三妻四妾,不得朝秦暮楚留戀風月場所,必須一心一意一生只得她一人。

    九皇子愣住,這代表他以後再也不能去風月場所了!「七哥,這……」

    「做不到?那就另娶她人!」宗正無憂不可商量的語氣,讓九皇子明白了這件事毫無轉圜的餘地。在蕭可之前,他一直都不想娶妻,總覺得娶了妻就會被困住,整天有個人纏著很煩的,但是蕭可卻讓他萌生了成婚的想法,他確定,他是喜歡蕭可,可是一輩子都只能對著一個人,連風月場都不能去,會不會煩呢?

    宗正無憂見他猶豫,皺了皺眉,「朕給你七日時間,你仔細思量。一旦你同意,娶了蕭可,就必須遵照這原則,倘若將來有所違背,即便是你……朕也嚴懲不貸!」他眸子一沉,語氣頓時嚴厲。

    九皇子心頭一凜,手上的紙張忽然變得沉重。他知道這代表著璃月臨終前對七哥的託付,非同小可。他收起平常玩鬧的姿態,正兒八經的收了那張紙,想了想,才道:「那我好好想想,七哥,我先出去了。」

    宗正無憂擺擺手,收回目光,深情的眼眸,帶著哀傷,凝視著對面的女子。

    沒有看著九皇子的背影,心中有些擔憂,但為了可兒的幸福,她不得不這麼做。如果老九望而卻步,最終選擇放棄,那他就不值得可兒託付終生。如果老九答應了,那她便可以放心。因為老九這個人,也許在別人面前很會耍無賴,但是有一點,他從不會背棄對無憂的承諾。

    她半起身,伏在宗正無憂身上,輕輕對他說了聲:「謝謝!」雖然他聽不到。

    九皇子出了雲思宮,心裡有些悶,對著天空,吐了一口氣。唉,不如去宮外走走。他想著,便離開了。而這時,他身後不遠處閃出兩個人來。

    「哥哥,他會答應嗎?」蕭可心裡的擔憂和害怕都寫字臉上,這麼多年了,她還是沒學會隱藏內心真實的想法。

    蕭煞雙眉緊擰,眼中的神色顯然是對九皇子沒有半點信心。

    蕭可又道:「他現在住在宮裡,這個時候出宮幹什麼?」

    蕭煞目光一沉,「跟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說完拉著蕭可就跟著九皇子出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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