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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8:14:18 作者: 風儲黛
說罷他眼睛驟然發亮,嘴如放炮似的道:「王爺,我突然想了起來,這女人,應該是夏國公家的永寧郡主,得了病,養在紫雲觀後山的。」
他嘖嘖低語:「也不知道是什麼病,那夏國公如此狠心,這麼久了都不把女兒接回長安,應該是很難治了。」
霍西洲沉默半晌之後,接過了李圖南掌心的傘骨,獨行下階而去。
李圖南不明就裡,來中原沒多久,只是隱隱約約聽人提起過王爺和夏國公府有段淵源,卻不曉得有何隱情在裡邊,嘀嘀咕咕地跟上霍西洲,才發覺王爺確實來了長安之後全身透著古怪,他下觀前台階的方向,居然是往永寧郡主那方向去的。
這看著,既不像有恩,也不像有仇的樣子,李圖南實在不懂了,搔著後腦勺,勉強跟上王爺的腳步。
那永寧郡主是個雙目已瞎之人,一隻手握住竹杖,一隻手撐著油紙傘,步履匆忙,幸而她熟悉這裡,來來回回走過千百遍了,才不至於被絆倒。
可是雨天路滑,腳下的繡鞋呲溜一聲,柔軟的楊柳腰朝後仰倒,李圖南瞳孔震驚,作為一個憐香惜玉的正人君子他立刻就要搶上前去,不過晚了一步,王爺扶住了她。
穩住她身形,托住她後腰,隨即慢慢將她扶正,撤回了右手。
燕攸寧感覺到那股炙熱的力量在消去,對方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應就只是見她這個盲女行動不便,所以上前搭了把手,燕攸寧絕不是不識好歹的人,立刻便道謝道:「多謝。」
竹篙輕輕地點在地上,發出沉而緩的「咚」的一聲。
她在重新尋找方向。
霍西洲袖中的手收緊,望著她漆黑無光、壓根沒有看到自己轉過去的眸,猶如被一劍貫心。
他閉了閉眼,緩慢地呼出一口氣,轉身欲離。
而憐香惜玉的李圖南已經上前一把握住了燕攸寧的傘,她不得不因此停下:「恩公,你有事嗎?」
李圖南被這聲恩公喚得面紅耳赤,不好意思地說道:「娘子住哪兒?一個人回去多不方便,我送你?」
說完,他偷瞟了她真正的恩公一眼,王爺那張臉上實在沒表情,或者,那張冷酷的像從煉獄裡爬出來的臉反正看不出表情。那,姑且就當王爺答應了,送佛送到西,畢竟是他自己先拔腿救人的。
燕攸寧感激陌路人的善意,但更會杜絕發生引狼入室的事,於是,她輕輕推開了李圖南的臂膀:
「不用了,我在下面涼亭里坐一會,會有人來接我的。」
李圖南往下一瞄,確實有座八角飛蓋的涼亭翼然凌於淙淙泉上,香客爬到半山腰會在此歇腳,他放心下來:「那娘子,在下扶你到那邊就走。」
前來禮神,十有九人心懷善意,燕攸寧雖不知他是什麼人,但也很是感激,輕輕地將頭一點。
李圖南溫然而笑,一手搭著燕攸寧的小臂,於前方引路。
燕攸寧跟在他後腳,走了幾步之後,她發覺,身後還有另外一道腳步聲,於是她困惑地一停,「是不是還有個人?」
身後那道不急不緩的沉穩腳步聲也霎時停駐,從他的身上,能嗅到清冽的冷檀香,味道有些重,像是特意襲染的一樣。
李圖南「哦」了一聲,已經不敢看自家王爺陰沉得滴水的臉色了,回道:「鄙人姓李,那是我家王……郎君。」
燕攸寧微笑,轉過面,朝霍西洲福了福:「多謝二位郎君。」
霍西洲陰沉的眸光從她被李圖南圈住的纖細的手臂,移到她此刻綴著陌生笑意的黯淡眼眸之上,雖一直面如寒霜,卻禁不得氣血滾沸幾乎要破咽而出。
王爺就那樣不遠不近地站著,也不給一絲回應,人家娘子眼睛看不到,自然猜不透他心裡想什麼,李圖南便格外謙謙君子地安撫受傷的小娘子:「娘子,這兒有塊石階,小心一些。」
燕攸寧轉面跟著他走去,笑靨如花:「知道了。」
被拋在身後的長淵王頓時面如深淵,陰沉得猶如傘面之上蓋頂的烏雲。
李圖南只顧著牽引燕攸寧去了,對身後王爺的凝視渾然不覺,一直到,將燕攸寧送入此刻已有十幾人歇腳暫駐的八角亭,亭曰:斜月,用飛白書提於匾額。
引燕攸寧歇下,李圖南不放心,又問了一遍:「娘子,你確定一會兒真有人來接你麼?」
燕攸寧點頭:「嗯。」
李圖南這才安心下來,向她告辭,步出斜月亭。與王爺一同下山而行。
細雨瀟瀟,亭下之人撐傘來來往往,獨她一道纖細單薄的身影,猶如盛開在迴廊下幽然含苞的花盞,目視著下亭唯一的那條道路。
霍西洲轉身看去之時,恍惚感覺到,那雙墨般漆黑,卻無一絲神采的美目仿佛正凝望著自己。
頓時血如逆行,猶如滴落在焦渴皴裂的地面,嘭地揚起復燃死灰,淒艷的花蓬勃生長起來。
「王爺,我看那永寧郡主,右掌的指上系有一道紅的同心結。」
轟地一聲,炸開了霍西洲的思緒,生生拉住了他掉頭回去的衝動。
依照周人習俗,只有已經婚配的男女,才會於掌中系紅色同心結。
男左女右。
原來燕攸寧已有夫婿。
「王爺?」
李圖南試圖喚醒仿佛魂游天外的霍西洲的神志,霍西洲一時猶如自夢魘中掙脫,恢復了那儼然冰雪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