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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8:14:18 作者: 風儲黛
「是嗎?」
燕攸寧幾分不信,只是看他一張臉已經恢復了血色,與以往並無不同,略略安心,便也忍住不去探他先前發燒的額頭。
正在這時,霍西洲背後的馬突然一嘚瑟,甩弄起背上沉甸甸的髒水來。
馬揚頸一甩,髒污的水珠沿著鬃毛左右四散飛濺開來,霍西洲背後如同生了眼睛,立刻側開一步站到了燕攸寧的跟前,「啪」地一聲,那大團的水珠就在他背上沉擊撞開,豁濕了他大片的披髮和破衣。
燕攸寧一怔,只見暮色陰翳里霍西洲的氈帽淌著水,一滴一滴地從那張英挺黢黑的俊臉上滾落,沖刷濕了他的睫毛,他垂著目光,一動不動地擋在她面前,卑微而沉默。
燕攸寧的眼眶突然便熱了起來。
手指抓住霍西洲臂上的破衣,將他扯開一步。
霍西洲的臂肉雖然結實,然而被娘子這麼摳抓著,到底是有些難受,稍抬起頭,卻只見到娘子那有些泛著白光的美眸,瞬也不瞬地凝望著自己,他頓時亂了方寸。
「娘子,為何這樣看奴……」
說完,他立刻又把臉埋了下去。
第9章 霍西洲,你個啞巴
他的發梢仍然濕漉漉的,淋漓地滴著水,沾濕了的翎羽黏巴巴攢成硬邦邦的一束,氈帽下一雙明亮的閃爍著光芒的眼宛如最純粹的黑曜,有種令人不覺被吸引的魔力。
燕攸寧以前讀過不知道哪個話本里的一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平心而論她待這個馬奴,除了救命的恩情以外並不能算好,甚至差點兒讓他失去了作為男人的全部尊嚴,而往後的那麼多年,即使她已不在他身邊另嫁他人,他還在苦苦等待,堅守自身,一直未娶。要說他做了長淵王以後,該有很多好女子喜歡他吧,這人,卻痴傻至斯。
原來是從這個時候開始,霍西洲就喜歡自己,而且很深了。
所以看他現在被淋得像只濕了毛的狗狗,胸口那處格外地泛暖。
「霍西洲,你個臭啞巴,為什麼不穿我給你買的新衣,穿這身破衣裳出來?」
她看到他現在這身衣裳,肩膀上都磨出了一個大洞,他卻渾然不覺的模樣,燕攸寧心底沒來由地感到生氣。
霍西洲順著娘子的目光,微微偏過視線,落在自己的肩頭,才發現自己衣服破了。娘子喜愛潔淨,這麼骯髒的自己,難怪她見了要生氣了,霍西洲壓低嗓音,壓到近乎無聲:「奴要刷馬,不需要穿那麼好。」
不說倒還好了,燕攸寧的眉目陡然凌厲了起來:「誰給你派的活?回頭我必打他三十大板,給你出出氣!」
然後,那等在遠處已經無聊到開始掐狗尾巴草編指環的朱八,隱隱約約感到那個卑賤的馬奴似乎瞟了一眼自己。因為隔得太遠,那邊具體光景如何他看不分明,但卻驀地感到毛骨悚然。
碰巧這日暮時分,馬場廣袤無邊的曠遠里,緩緩行駛而來一駕馬車,馬車華蓋遙遙,四角懸系風鈴,隨行駛風鈴搖晃相擊,其鳴錚琮如溪水聲。
朱八眼睛銳利,一眼就認出是老東家夏國公府的馬車,看馬車布置,可知裡頭坐著的是一女子,必是大娘子燕夜紫無疑。
按說現在馬場當家做主的是燕攸寧,但她也只是夏國公府的一個不得寵的庶女而已。
她是姨娘所生,而且,也許是因為這個娘子脾氣又沖又硬,刁鑽潑狠,連她的生母衛姨娘居然也不是很喜歡她,反而更喜歡嫡娘子些,反正這兩年來是一次沒來馬場看望過她。也不知道這個庶娘子在國公府當初怎生得罪了全家人,上到夏國公,下到嫡娘子嫡哥兒,沒一個人喜歡燕攸寧,還把她趕出來,單獨養在馬場。
這會兒,天色已暮,也不知是出於何等要事,嫡娘子親自出府乘車來了馬場。
朱八立刻滴溜溜跟上,到燕夜紫的馬車前行禮,安心趴下來當腳踏。
車門被女侍的素手拉開,燕夜紫錦荔枝紋泥金盤紅如意月裙先露端倪,一隻纖纖蓮足從中踏出,步搖華勝婆娑作鳴,她穩噹噹地踩在朱八的背上下車,朱八尤嫌與嫡娘子不夠親近,恨不得再讓燕夜紫一腳踩在臉上為好。
燕夜紫朝四周打量去,暮色四合,闃不見人,草料場累了十七八個草垛子,這會兒也無人看管,零星的幾點歸巢寒鴉發出嘎嘎的啼叫,擾得人心煩,燕夜紫柳葉眉微蹙,問道:「我妹妹呢?」
朱八回話道:「方才還在那兒的。」
頓了一下,為了更好地賣主求饒,朱八道:「二娘子不想霍西洲受了傷,對他極是關懷。」
燕夜紫果然十分詫異:「你說誰?」
「霍西洲,一個馬奴。」
朱八從地上爬了起來,撣了撣衣衫上的灰,從容地回話。
燕夜紫果然很是嫌棄,娥眉蹙得更深。她是沒想到,燕攸寧這兩年在馬場過的竟是這種「逍遙」日子,現在居然淪落到與馬奴調情了,可真是沒見識。只是,要是燕攸寧繼續如此下去,難保不會丟了夏國公府的臉,雖然她只是個庶女,但畢竟現在名字還記在族譜裡頭,有爹生沒有娘教,到底是可憐。
「我去見她。」
燕夜紫扔下這句話,便動身前往燕攸寧現在的別院。
別院不大,前後不過二進,出入只需兩個婢女便能照料得妥帖,但畢竟還是落了些灰,燕夜紫自己跟前的紅櫻和綠筍都是夫人賞賜的,最是伶俐,手腳也乾淨,一進門,燕夜紫便吩咐她們倆給秋雯緋衣搭把手,將她好妹妹的這小院子掃一掃,蔓生的粉鳳仙覆蓋到了路面,好歹掃出一條過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