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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8:14:18 作者: 風儲黛
念及此,燕攸寧終於鬆了口氣,緊繃的心弦也慢慢地鬆弛了許多。
她停了腳步,雙臂叉腰,將自己的呼吸調勻,轉過身。
婢女莫名所以,不知道娘子有何吩咐,秋雯更是一陣忐忑,因為她發現娘子的目光在自己臉上停了很久,充滿了審視,其餘的種種複雜心緒,她便看不明白了,不由得心生慌亂。
「娘子?」
燕攸寧被她喚得回過神來。
這是慶元九年春,不是永寧二年,此時的秋雯應該還沒有與燕夜紫有所勾通,背叛自己。
如今樁樁件件細細捋來,一切早有跡可循。
秋雯雖說跟了自己多年,但她貪慕虛榮,本來跟著她這個庶女便得不到什麼好處,更不如嬋媛院跟著大夫人和燕夜紫的婢女,當初又是如何肯心甘情願地,在她眾叛親離時一道下放到永巷的?
那時候,秋雯已不再是什麼忠僕了,已與燕夜紫勾搭上。
燕攸寧轉過身繼續朝著馬場的露台走去,不再理睬秋雯。
有的是機會發落這個十年後才會造反的奴婢,倒不急在這一時。當務之急還是救下霍西洲。
馬場的土地肥沃,堪稱長安之最,這裡養的馬匹個頂個地膘肥體壯,加上馬駒品種優良,無數貴人想方設法地要從這裡購買寶馬。
尖細的草葉幾乎沒過了兩膝,打濕了她的羅襦,這一路而去,前世所有的記憶亦如潮水般湧起。
上輩子她死後,原來魂魄也沒有歸入地府,而是在人間遊蕩了十年。
那十年裡,她一隻孤魂野鬼在人間四處打探霍西洲的消息,可是卻一無所獲,後來,經一個白頭翁指點,她回到了他兵起之地——長雲。
霍西洲死後,長淵軍在長安如作困獸之鬥,在援軍趕至後,經過三個多月的殊死搏鬥,不幸仍以失敗告終。
轟轟烈烈的長淵軍,大破西夷南蠻的神話,仿佛就此終結。
接著,輔國將軍周驃與左右僕射等人,又從宗室子中挑了一個尚不足十歲的傀儡小兒繼位為帝,他們把控朝綱,實行愚民而治,那些紛紛擾擾,功與過,百姓們再也無從知曉了。只知道先帝荒淫,霍西洲是逆賊。而廢后,也已因為貪生怕死攀附逆賊而羞愧自盡。
那些真相,沒有人關心也無人在意了。
但在這群人的支持下,這天下依然沒有向好的發展,反而因為霍西洲一死,西夷南蠻揭竿而起,朝廷不得已年年消耗國庫去征戰,大周已是狼煙四起,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而她的魂魄,則飄飄蕩蕩地,來到了長雲。
令人意外的是,霍西洲死後已有多年,長雲卻逐漸成了一方世外桃源。她最初見到那百姓安居樂業的繁榮景象時,簡直難以相信。
在那裡,霍西洲是人人心目中的大英雄,當之無愧的長淵王。他昔年創立的法則,一直到十多年後依然在沿襲、應用。
但相應地,她這個害死了霍西洲,令長淵軍功虧一簣、折損上萬的罪人,在長雲,成了萬人唾罵的毒婦。他們為霍西洲修建祠堂神廟,將他供奉起來,廟外就有一座跪地磕頭的人像——燕攸寧的人像。
百姓不知道她長得什麼模樣,儘管猜也應該猜得到長得不差,但卻將她雕刻得尖耳獠牙、口吐蛇信。背後書:毒蛇口中信,黃蜂尾後針。
她就算是作為一隻孤魂野鬼,也實在是哭笑不得。
直至一日夜裡,她飄進了一戶人家。
那人家屋裡點的是煤油燈,日子過得算是清貧,別無長物,燈下縫補衣衫的女人,膝頭趴著個腦袋圓滾滾的小孩兒,女子約莫三十歲,小孩兒約莫十歲。
他們家底雖然羞澀,但供奉的霍西洲的牌位卻是鑲金的。
本來奇怪,直至燕攸寧飄近,看到那牌位上書:父長淵王霍西洲靈位。
燕攸寧驀然眼暈,腦中嗡嗡作響起來。
原來霍西洲居然已有兒子?還是這麼大一個兒子!那麼,那個在燈下縫補舊衣的女子,不正是他的夫人嗎?燕攸寧呆住,不知道為何,突然感到沒有實體的胸口一陣堵悶。
那小孩兒看著母親縫補衣衫時抖了一下,突然伸手,握住了母親手裡的針:「娘親,你眼睛不好,休息去吧。」
他母親搖搖頭,說沒事,因為再過兩天是他爹霍西洲的祭日,想著把這件裳服為他燒過去,聊表心意。
那小孩兒聽完沉默了,接著便道:「娘親,孩兒聽人說人死如燈滅,所以娘做得再盡心,爹也不會收到的。」
作為一隻鬼,燕攸寧不由地看向那盞搖搖晃晃的煤油燈。
他母親又道:「他對咱娘兒倆有天大的恩,無論如何,這一份心意要盡的。」
燕攸寧聽他們說話不禁覺得奇怪,好像並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她仔細地看了看那牌位,發現了一行小字,不孝兒段琅謹立。
這孩子姓段。
她疑惑不已,又聽了半天之後,終於理清楚了。
這孩子不是霍西洲的親生兒子,這女子亦不是霍西洲的夫人,而是他死去袍澤的妻兒。他的袍澤是在一場對抗南蠻的戰役中不幸被毒箭射中去世的,此後,霍西洲將他們母子接了過來照看,對這孩子亦視如己出,收了他為義子。這些年,一直將他們母子安頓在長雲。
這小孩兒極有野心,立下重誓,霍西洲沒有做完的事,沒有實現的心愿,他必定替他實現,如此才算是告慰英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