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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7:49:09 作者: 苗五
「彼時,津河大水,沿岸發了時疫,流民四竄。我與先生在途中遇見幾波難民,」謝灃自嘲笑笑,「那時我體質虛弱,便染了病。」
「那時正忙著案前苦讀呢,學的功夫也大多撂下,大家都是如此,」林勰拍了拍他。
「待我們進了鄆州境內我才發病,高熱不退,」謝灃幾不可查地嘆了口氣,「那時鄆州與幽州接壤的郡縣皆已閉了城,各郡醫館人滿為患,先生帶著我,四處尋醫無果。
後來,先生憶起還有個同窗在鄆州濟水縣任縣令,便帶我前去投奔。其實當時也未抱太大希望,瘟疫猛於虎,無人願意為個同窗的學生犯險。
但尋家老爺不單收留了我們,還請了大夫上門診治,我在尋府待了月余,病癒道別時,他們連謝銀都未收。」
那時謝灃尚未及加冠的年歲,病隙除了讀書,便是透過窗柵向外看,有喜鵲落到了院中的梧桐樹上,隔壁的狸花貓沿著院牆散步,桂花開了,一樹金黃,滿室盈香......
看得最多的卻是尋月棠與她兄長尋崢。
尋月棠總用紅絛扎一對雙丫髻,在院裡跑來跑去,圍著她兄長嘰嘰喳喳,比樹上的喜鵲還聒噪幾分,一向喜靜的謝灃卻出奇地愛看她兄妹一道玩耍。
那時的尋月棠便已經喜歡折騰吃食了,點心做好總先給練武的哥哥送去,要他變著花樣地誇才行。餘下的那些便給父母、僕人還有自己這個客人。
雖比不上現在的手藝,卻也美味。在尋府養病的日子,是他遊學期間吃得最好的幾日。
那時夏日,日頭頗高,謝灃能瞧得見尋月棠鼻尖一顆殷紅小痣,尋崢總愛擰她鼻尖,碰一下便哭,見她哭,尋崢便拉著她上街買些小玩意兒賠罪。
說起來,尋月棠的母親也是尋老爺的繼室,她與兄長也是同父異母,可怎麼兄妹關係就能如此融洽呢?
謝灃那是還未多曉事,就總想到陸見瑤,那個形如陌路的同父妹妹。
「可是......」林勰不解,「先不說你患了病,便就你個外男身份,定也是接觸不到人家女兒的,且七年前,尋小娘子十來歲的年紀,相貌與此刻肯定大不一樣。你如何就能確定這個尋月棠,便是當年收留你那家的尋月棠呢?」
謝灃搖了搖頭,「那事過去兩年,我在幽州又見過她一次。」
那次是在安樂侯府。
當時是安樂侯、也就是他父親的整壽,宴擺得極大。他這個自出生起便隨母姓入外祖家族譜的人到了,還有許多七八竿子剛剛能夠到的親戚,也到了。
其中便有尋月棠一家。
安樂侯陸遠道,在元妻謝氏難產而亡後,續弦尤氏,尤氏有一庶妹,給個七品縣令做了填房,生下一女便是尋月棠。
席上明里暗裡的打探與指摘讓謝灃不喜,那日他早早離開宴席,繞過假山,見前方尋月棠正隨著母親沿著抄手遊廊往外行。
一群丫頭婆子就在她母女身後不遠處嚼舌根,說玉皇大帝也有三門窮親戚,哪個窮鄉僻壤冒出來的都急著出來打安樂侯的秋風。
話頭直指尋月棠一家,但謝灃明明記得,當時他們一行到濟水,尋家自始至終都不曾透露自己與安樂侯府的親戚關係。
左不過是些長舌婦,本無須計較。
畢竟上一個被議論的就是他自己,「那謝家三郎來作甚?莫不是要來爭世子的家產?」
可這幾人接下來的話卻讓謝灃住了腳。
「你以為是白來呢?那尋家姑娘生的好,聽說侯爺有意留下她呢。」
餘下幾人震驚出聲,「那姑娘才十二三的年紀,侯爺該不至於吧......」
「你瞧她鼻尖那顆小痣,仔細想上一想,像誰?」
其他人不說話了,老姐兒幾個都是府上的老人,知深淺明輕重,那個人可不是她們敢隨便提起的。
見其他人噤若寒蟬,挑起話頭的那人就開口了,「不過,夫人是斷不會同意的,大小姐沒幾年就及笄,若鬧出這齣,不好議姻緣的。」
謝灃從湖石假山里出來,盯著那幾人:「適才的話若是在府上傳開,我必唯你們是問。」
十幾歲的小姑娘,沒必要因為旁人碎嘴壞了名聲,更何況,那個不可說的人是他生母。
他曾在祖母處見過母親畫像,鼻尖便有那麼一顆小痣。
那幾個婆子見謝灃出來,頭磕得山響。
謝家老太爺貴為帝師,謝三郎雖不是府上主子,卻也不是她們開罪得起的。
「要是這麼說的話,」林勰用心捋了捋親戚關係,謝灃的後娘是尋月棠的姨母,「你與尋月棠還是沒有血緣關係的表兄妹?」
「算是吧。」謝灃無奈。
要真論起來,無論是他謝灃還是尋月棠,估計都不想有這門親戚,畢竟所有的災禍、難堪都是因陸家而起。但是,這種事都是命定的,不想也沒用。
「挺好挺好,」林勰笑出聲。
「好什麼?」
「我本來還想著尋家小娘子承你大恩,合該以身相許,可惜是出身太低了些,頂多是個如夫人,」林勰道,「若是這樣有來有往,那豈非是姻緣天定?這門親事,我便同意了。」
謝灃轉頭看他,臉上表情精彩複雜,但卻都在表達一個想法,那便是:子修,你定然患了什麼重疾!
林勰挑眉,壞笑不斷,「照你這說法,濟水時你隱了身份,幽州又不曾打照面,那她該是不識得你。你準備與她相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