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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7:37:11 作者: 匪我思存
    他眉宇間的愁色又回來了:「孩子媽還在醫院裡,沒醒呢。」

    我寬慰他:「醫學這麼發達,哪有治不了的病。」

    又過了好幾個月,蘇悅生帶孩子來看我,跟我說:「孩子媽醒了,什麼都不記得了。」

    我愣了一下,說:「那不正好,重新開始。」

    蘇悅生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從前發生過什麼事,但他滿是倦容:「太累了,她要是不記得我,就算了吧。你不知道,從前她最後的一個願望,是要永遠忘記我。」

    我嘆了口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心。從前蘇悅生問我,是怎麼忍受所愛的人嫁給別人。就是因為我不願意看著她再痛苦,如果她覺得那樣更好,可以將我遺忘得更徹底,那麼就那樣吧。

    走掉的人或許永遠不知道,留在原地的那個人才是最痛苦的。因為他不肯放棄回憶,而回憶只會讓人深陷在過去,卻永遠回不到過去。

    小燦一天天長大,他學會的第一個詞是「爸爸」。

    蘇悅生疼他到心尖子裡,每天抱著他不肯放,洗澡哄睡覺,親力親為。

    也是那時候,我第一次見到鄒七巧。

    她出院已經差不多大半年,比照片上微胖了一些,還能看出原來明媚鮮妍的底子,但是畢竟是大病初癒,總有幾分憔悴的樣子。

    她對任何人都似乎沒什麼戒心,蘇說生說什麼就是什麼。蘇悅生說我是他的好朋友,她就笑嘻嘻地招待我。

    她做人其實挺周到,慡朗又大方。

    送我出門的時候,蘇悅生對我說:「這樣豈不也好?」

    我點了點頭,這樣也好。如果她記起從前的事,也許會突然離去,也許就會覺得累得不願意再繼續。

    蘇悅生已經不願意再冒一點點風險,他願意在這樣偷來的幸福里短暫地喘息。

    那天我一直把車開到海邊,落日正徐徐降入海面,波làng湧起,撲上沙灘。

    我愛的人離我不過一百多公里,我卻不能去看她。

    也不是不能,就是自己沒勇氣罷了。

    忽然就明白蘇悅生為什麼不肯告訴鄒七巧,自己是她曾經深愛過的人。也不是不肯,就是沒有勇氣罷了。

    不過日子長了,慢慢過著,總有一天他會說的吧,總不能就這樣,讓孩子一直沒有媽媽。而日子長了,總有一天她會想起來的吧,總不至於這樣,真的忘了一輩子。

    而且,從前我愛的那個人說過一句話,她說:「真正相愛的人,即使失散在人海,即使真的忘記了對方,一旦他們重逢,他們仍舊會再次愛上對方的。」

    所以我才能日久天長地等下去,等著一個渺茫不可及的希望,等著某一個重逢的日子,也許,會有那麼一天。

    番外----十二月記

    一月

    北美又下了大雪。悶在屋子裡哪兒也不能去,只好天天換著花樣做吃的。幸好早先趙昀從國內給我們空投了花椒,終於湊齊了佐料可以煮火鍋。晚來天yù雪,正好吃火鍋。沒想到我起油鍋的時候,火警竟然響了。花椒都還沒爆香呢,廚房天花板上已經嘩嘩地開始噴水,火警嗚嗚地叫,蘇悅生穿著浴袍就衝下樓來,胳膊底下還夾著只穿著短褲的小燦。我一看到他們爺倆這副模樣就樂了,笑得不可開jiāo。蘇悅生看我安然無事站在廚房裡,才知道是起油鍋引發了火警。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板著臉:「過來!」

    我把頭搖得像撥làng鼓,兇巴巴的,我才不過去,一定又要罵我。上次我帶小燦偷偷去開雪地摩托,就被他好一頓教訓,害得我在兒子面前失面子,幾天都抬不起頭來。

    他放下小燦,不知道從哪裡抽了條大毛巾,走過來往我身上一裹,就將我拖出了廚房:「淋得像落湯jī,還呆呆站在那裡不過來,傻啊?」

    我這才想起來:「哎呀我的花椒!」

    「還管什麼花椒!上樓洗澡把衣服換了!」

    「那是趙昀從國內托人捎來的。」

    不知道為什麼,蘇悅生一聽到趙昀的名字就有點不高興,也不知道吃錯什麼藥。他說:「明天開車去華人超市買!」

    「華人超市買的不是這個味。」

    「花椒還能有什麼味啊?」

    哎,怎麼能向他解釋清楚某一種特定的青花椒對我們四川人的重要xing。

    算了,只能托趙昀再捎了。

    二月

    北美還是在下雪,我跟小燦都迷上了雪地摩托,每天都非得開著它出去兜一圈。

    左邊第三家鄰居是個白人,我英文爛,每次都是小燦跟他說話打招呼,我只是在旁邊微笑。鄰居大叔人挺好的,有時候會駕自己的雪橇出來跟小燦玩兒。

    今天他送了小燦一塊鹿ròu,據小燦說因為大叔有打獵證,所以可以進森林打獵,獵到鹿了吃不完,所以送給我們一份。

    我向他道謝,他又送了我一瓶酒。我推辭不肯要,他硬塞進我手裡,同時還塞給我一張小紙條。

    我覺得莫名其妙,回家打開紙條一看,竟然是含qíng脈脈的約會邀請。雖然我英文不好,但這麼幾句簡單的句子,我還是看得懂的。

    原來這位大叔把我當成小燦的新保姆了,以為我是單身,見過我幾次,就被我的東方美給迷住了,他聽說東方人很含蓄,所以沒有當面表白,寫了小紙條訴衷腸。

    蘇悅生對這件事嗤之以鼻。

    第二天卻特意拖著我,帶了紅酒和火腿去給鄰居還禮,鄭重地向他介紹:「這是我的太太。」

    鄰居大叔很窘迫,我只好站在一旁笑眯眯。

    回來後我批評蘇悅生太小家子氣,哪怕過陣子再說也沒有這麼尷尬啊。

    他說:「被人覬覦不可忍!」

    哼,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以前那麼多人覬覦他,我還不是忍了。

    三月

    北美倒是沒有下雪了,可是積雪也一點兒也沒融化。

    蘇悅生的腰圍長了兩寸,好多褲子都穿不得了。北美沒什麼吃的,每天一到餐桌上,小燦就皺眉頭。他爹跟他一個德xing,我煮飯的手藝又只能說將就,材料又少,巧婦都難為無米之炊。

    吃飯的時候蘇悅生雖然不抱怨,但也沒覺得他吃得有多香,但他怎麼能長胖這麼多!腰都長了兩寸啊!兩寸!

    我比畫了一下,想想如果我腰圍長兩寸,只好不活了。

    幸好男人胖一點兒,根本不覺得,視覺上就覺得他壯了一些,也不難看。

    開車進城去買菜,順便我就鑽進一家小店,給蘇悅生買了兩條牛仔褲。晚上回家的時候他看到了,說:「這是什麼東西,難看死了!」

    「牛仔褲啊!」我說,「你不是好些褲子都穿不得了,先將就將就,回去再買新的。」

    他正裝都在英國訂,據說都是手工裁fèng慢工細活地做,做一件就得大半年。但這會兒上哪兒找英國裁fèng慢工細活去?

    他說:「難看死了,反正我不穿!」

    不穿就不穿,我也沒搭理他。

    過了兩天,看他穿著那褲子帶孩子出去砍樹。

    我chuī了聲口哨,指了指他的腿。

    他「哼」了一聲。

    知道怎麼樣才能讓一個男人穿他不願意穿的衣服麼?

    叫他睡兩天書房就夠了。

    他堅持不到第三天的。

    四月

    陽光明媚。

    還是國內的chūn天來得早,迎chūn花一開開整一條街,像瀑布似的。路兩旁還有李花和桃花。玉蘭花已經開過的,只有尾聲餘韻般的一兩朵,像酒杯的盞,綻放在枝頭。

    很少這個季節到北京來,煙柳滿皇都,天高雲白,特別的好看。

    小燦對到北海里划船這件事,覺得索然無味。他坐在鴨子船上百無聊賴般弄著水,咕噥說:「都沒有天鵝可以餵……」

    國內公園的湖裡都不怎麼興養天鵝,倒是動物園裡有,但動物園的湖不讓划船。

    小燦實在不能理解,蘇悅生和我為什麼非要帶他到北海里來划船。

    最後還是蘇悅生跟他說:「小時候我最希望的事,就是爸爸媽媽帶我來公園划船。」

    小燦扭過頭來,忽閃著大眼睛問我:「那媽媽你呢?」

    我笑著說:「我小時候最希望的事,也是這個啊。」

    小燦恍然大悟:「哦,原來你那麼早就認得我爸了,還天天想在公園裡遇到他。媽,你暗戀我爸二十多年了?嘖嘖!太厲害了!」

    我憤然反駁:「誰說我小時候就認得他!暗戀他二十多年的,明明是別人!」

    小燦朝蘇悅生做了個鬼臉,說:「看見沒有,我媽還是挺在乎你的。」

    我這才發覺上了這小鬼的當。

    哼,沒大沒小,沒輕沒重。

    五月

    細雨綿綿。

    江南一直在下雨,這時節是梅雨季,正是吃楊梅的時候,也正好泡楊梅酒。

    全家人一起動手,其實主要是我泡楊梅酒,那兩個人負責吃楊梅。

    我怕小燦吃太多楊梅傷到胃,所以他吃了一會兒,我就打發他去給我刷酒瓶。

    小燦這一點習慣養成得很好,家務事他還是願意做的,像北美長大的小孩,並不嬌慣。

    所以他老老實實去廚房刷酒瓶子了。

    蘇悅生看我揀楊梅,捂著腮幫子皺著眉。

    我以為他牙疼,連忙問:「怎麼啦?」

    「好像酸倒牙了。」

    「是麼?沒看你吃幾個啊?」我選了一個楊梅,打算嘗嘗,「是不是特別酸?」

    沒想到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抬起我的下巴,一手扣住我的後腦勺就給了我一個長吻。

    這個吻好長好長,我都差點緩不過氣來。

    最後他輕輕挪開嘴唇,問我:「甜不甜?」

    這個偷襲的小人。

    用計偷襲的小人。

    不過……

    楊梅確實挺甜的。

    六月

    晴空萬里。

    西湖看膩了,又跑到西溪去。晚上的時候划船夜遊,最有意思。

    船行水上,遠處另一條畫舫上有鼓chuī,隱隱傳來飄渺的歌聲,隔得遠,細細聽,又像是崑曲,又像是越劇。

    搖櫓的聲音越來越慢,歌chuī的聲音越來越遠。蘇悅生問我:「要不要追上去看看?」

    我搖了搖頭,說:「花開七分,qíng到一半。隱隱約約聽歌弦,就是最美的時候。」

    他倒是瞥了我一眼,說:「你還真不愧做過餐飲娛樂業,挺高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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