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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7:01:58 作者: 不問參商
    知道兩人情誼的人不多,其中絕不包括顏父,他陰沉著臉看向幼子。

    「...對不起。」顏復之聲音干啞,他根本不敢對上李常玉的眼。

    「你答應了要娶我!你答應了要與我白頭偕老!」李常玉將他拉起來,逼他與自己四目相對,「你不是說,會在朝上向父親求娶我麼?」

    「對不起...」顏復之機械地重複著這三個字,再說不出別的。「常玉,對不起...」

    兄長病亡,父母便只有他一個兒子,他要承擔起大哥的責任,若是尚主,便再不可能擔任要職...

    他已經害死大哥,不能再叫阿爹阿娘失望...

    「那你便要,眼睜睜地看到我和親匈奴?」李常玉從未這樣失望過,她愛的,原來是這樣一個人麼。

    她的父親不顧她的幸福,要將她遠嫁匈奴;而她愛的這個人,連站出來的勇氣都沒有。

    李常玉不知道顏復之心中的掙扎,她也不想知道了。

    放開手,她回到殿中,環視了在場朝臣一眼,吃吃地笑了起來:「諸位啊,都是大魏的棟樑,可這大魏江山的穩固,卻要靠犧牲一個女人來達成,真是好笑!」

    她不懂什麼家國大義,卻知道,倘若匈奴真的與大魏開戰,豈會為了一個和親公主而罷手!

    她的存在,不過是權利博弈下,一個用來裝點矯飾的擺設罷了。

    李常玉何等驕傲,她是打馬過橋頭,看盡滿城花的大魏三公主,她不要嫁一個,連面都不曾見過的男人。

    若是她和親匈奴,日後,她不是魏人,也不是匈奴人,一旦大魏與匈奴交戰,她便是無家無國的孤魂!

    「父皇,我說過,若是我要嫁,一定只嫁自己喜歡的人。」李常玉勾起一個笑,顯出十分的淒婉。

    她總是明媚如朝陽,李炎寵愛她,也正是因為她於深宮之中,鮮有的那份蓬勃生命力。

    李炎忍不住站起身:「玉兒,父皇...」

    他想說,自己是愛她的,想說,和親匈奴也未必那麼糟,那匈奴王子或許正是她的良人...

    可是李常玉不想聽了,她搖著頭,向一邊退去:「若是匈奴要娶,便讓他們——」

    雕著蟠龍的金柱矗立在太極殿中,李常玉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向前撞去。

    「娶一具屍體吧!」

    李常玉的身體緩緩倒了下去,鮮血從她頭上、口中噴涌而出,仿佛要將身上月白的素衣都染作她最愛的緋紅。

    誰也沒想到李常玉會做出這樣決絕的舉動,她就這麼輕易放棄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凋零在最好的年歲。

    李炎只覺得天旋地轉,若不是身邊的老太監及時扶住,他便要直接摔個實在。

    「不——」顏復之悽厲的嘶吼迴蕩在太極殿上空,他不顧一切地衝上去,將李常玉抱在懷中。

    「常玉...不要...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他搖著頭,「你不要死...」

    李常玉望著太極殿金色的穹頂,眼神空茫。

    她看見顏復之滿是驚惶的臉,他的淚落在自己臉上。

    她想說,不必哭了。

    我從前見你,心中只覺得歡喜,可現在,我再也不想見你。

    你不必哭,最好快些忘了我,因為,我也不會再記得你。

    李常玉張開嘴,口中的呢喃卻沒人聽得清,她以為自己說了很多,可留在這世上的,未有隻言片語。

    「玉兒!」李炎捂著心口,喉頭一甜,竟是直直倒了下去。

    他從未想過,女兒會以這麼決絕而慘烈的方式死在自己面前。

    血液染紅了太極殿的地面,王洵唇色蒼白,劇烈的疼痛侵襲他腦中,無數的記憶碎片湧現,很多年前,好像也有同樣的一幕發生在他眼前,一樣的慘烈決絕。

    大明宮外,王父回過身,卻見幼子直直向他的方向倒了下來。

    王三郎接住幼弟,幾個兄弟齊齊圍上來,只見王洵雙目緊閉,呼吸微弱。

    王父深吸一口氣平復下心緒:「立刻回府,此事不可傳揚出去!」

    *

    偏廳之中,裴蓁蓁手中茶盞摔落在地,滾燙的茶水濺濕了她的裙角:「你說...什麼...」

    紫蘇低著頭:「前院傳來的消息,今日,三公主於太極殿,撞柱而亡。」

    「為什麼?」裴蓁蓁無意識地按住桌面,她並不記得有這一件事,常玉...

    她想起初見時一身紅衣烈烈如火的少女,只覺心亂如麻,幾乎有些喘不上氣。

    那日之後,李炎便病了。

    後宮中,羊皇后素來是不管事的,最後操持李常玉喪禮的,便是她的生母順妃。

    喪禮並不盛大,李常玉拒婚自盡,於李氏皇族,並非什麼光彩的事,還狠狠打了匈奴人的臉。

    這喪禮,便一切從簡。甚至關於她的死,都未曾有消息流傳開,成了秘而不宣的事。

    終歸只是死了一個公主而已。

    裴蓁蓁到芳儀殿時,風吹動高高掛起的白色燈籠,異常淒涼,這裡原是李常玉的寢宮。

    但在門外,卻有人攔住她的腳步:「裴家女郎...」

    裴蓁蓁抬頭,少年臉色慘白,眼中滿是紅血絲,似乎多日未眠。

    是顏復之。

    那便不奇怪,他怎麼能安然入眠。

    裴蓁蓁沉默地看著他,顏復之弓著腰,姿態放得很低:「請女郎替我,將這封信燃在常玉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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