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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7:01:58 作者: 不問參商
十三歲的裴蓁蓁,和這位靦腆自卑的五哥當然是關係平平,裴清黎在她這裡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也只有家宴時會見上一面。
但二十多年後的裴蓁蓁...
裴蓁蓁看著裴清黎,目光複雜,眼前這個少年,和多年後的鐵血刺史,簡直像是兩個人。
誰能想到,裴家默默無聞的妾生子,最後做上了一州刺史,面對胡人鐵騎誓死不降,寧願殉城而亡。
從木窗望出去,能看見天邊被夕陽染得通紅的火燒雲,驀地,蕭蓁蓁又想起當年豫州城破前夕。
冬日的寒風呼嘯,刮在人臉上冰冷刺骨,城樓上染血的旌旗飄揚,孤獨而悲壯。
「這座城,你守不住的。」一彎孤月掛在夜空,月光淒清孤冷,裴蓁蓁裹著厚厚的披風,慢慢走上城樓。
這裡已經有一個人了,裴清黎坐在城樓上,手中抓著一壇酒,俯視著城樓下數量眾多的營帳。
「我知道。」他這麼回答。
「那你還不快跑,」裴蓁蓁冷聲道,「難不成真打算死在這裡。」
裴清黎灌了自己一口酒:「我不能走。」
裴蓁蓁沒有問為什麼,她轉過身同裴清黎一樣看向城樓下:「值得麼?」
「司馬公曾言,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注一)」
裴清黎溫柔地笑了起來,「蓁蓁,我覺得值得。」
城樓上一瞬間安靜下來,安靜得似乎連兩個人的呼吸聲都聽得清。
「聽說三哥也在下方圍攻的匈奴軍隊中,可惜不能與他相見,也不知他如今可還好。」過了許久,裴清黎才再次開口。
裴蓁蓁漠然道:「不會比你更差了。聽說匈奴王對他禮遇有加,還想把女兒嫁給他,相比之下,你不如擔心擔心自己。」
裴清黎嘆了口氣:「就算天下人都這麼說,我也不相信三哥會為了苟全性命而屈從匈奴,他這麼做,定是有自己的打算。」
「你們口中的聲名,究竟有什麼可執著的。人死了,便什麼都沒了,與其為了虛無縹緲的聲名而死,還不如好好活著。」裴蓁蓁不明白,這世上,還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嗎?
裴清黎看向她,無奈地笑著。
「我說錯了嗎?」裴蓁蓁神情冷硬地迎上他的目光。
裴清黎搖搖頭:「沒有,只是我們所求,終究不同。」
「我果然是不懂你們...」裴蓁蓁閉上眼,她不懂裴清黎,正如她也不懂已經死去的大哥二哥一樣。
得了忠義的名聲又如何,被天下百姓稱頌又如何?
裴蓁蓁只想他們活著,哪怕他們放棄了她,哪怕她心裡其實是恨著的,她也希望他們活著。
裴清黎縱容地看著她:「那就不懂好了。蓁蓁,我多希望你這一生也不會懂。」
裴家的兒郎有不得不去承擔的責任,甚至為此要放棄許多東西,包括——家人。
可是蓁蓁不必要如此,不必像他們一樣。
就當是作為哥哥的私心,裴清黎只希望裴蓁蓁好好活著,開開心心地活著,裴家的門楣與榮耀,南魏的興衰安定,自有他們來扛。
作者有話要說: 注一:出自司馬遷《報任安書》
女主幾個哥哥的設定是我在其他地方寫的舊文里的構思,可惜沒能寫出來,所以放在這本文里啦~
第十一章
見裴蓁蓁一直看著自己的臉,裴清黎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怎麼一直看著我?」
「好好瞧瞧你長什麼樣,以免日後忘了。」裴蓁蓁諷刺道,「若是我也忘了,天下恐怕就沒有幾人記得你是什麼樣。」
「蓁蓁,你說話可真是...」裴清黎忍不住嘆氣,而後又輕聲笑了起來。「沒關係,有你記得我就夠了。」
「走吧,蓁蓁,去北邊。你總不想留下來同我一起赴死吧。」
蕭蓁蓁拉緊披風:「誰想和你一起赴死。」
她緩緩轉過身:「裴清黎,再見。」
「再見,蓁蓁。」
兩個人心中都很清楚,這將是他們最後一面。
裴清黎死守豫州城,匈奴王久攻不下,折損了雙倍於城中兵力,心裡肯定憋著一股怒氣。豫州城破後,匈奴王絕對不會對裴清黎手軟,連全屍也不可能為他留。
裴蓁蓁走下城樓,月光追在她身後,像開出一朵安靜無聲的花。
眼淚無聲地從臉頰滑落,她臉上卻是笑著的。
曠野之上,月明星稀,夜幕低垂,風聲呼嘯著席捲過城樓。
裴蓁蓁想,這些與她血脈相連的人,終究都為了衰頹的南魏河山,慷慨赴死,只留她一人,於這世間,煢煢孑立。
幾日後,城樓上,匈奴悍不畏死,在滾石和火油中攀上城牆,短兵相接,裴清黎帶頭守在城上,臉上滿是血與塵土。
他身中數箭,口中高呼:「豫州刺史,河東裴氏裴清黎在此,吾,寧死——不降!」
那時的裴蓁蓁,在裴清黎心腹保護下,離開豫州,北上而去。
「蓁蓁?」臥房之中,少年的裴清黎猶豫著開口。「你...怎麼了?」
怎麼一直看著他?
裴蓁蓁回過神,垂下眼:「沒事。」
她轉開話題:「五哥今日來,是有什麼事麼?」
五哥?!
不僅裴清黎,就連倒茶的白芷都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