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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6:18:58 作者: 十四郎
    她以為自己會一直喜歡下去,她會悄然無聲地,默默在他身邊看著他,像欣賞一朵美麗的花,單是這份不磨滅的存在便是喜悅。她還記得他的笑,他說的話,無論是殘酷的還是溫柔的,可是,她遇見了源仲。

    某一天,當她突然想起泰和時,他的身形像一汪清水,回憶仍在,只是滋味淡了,她便明白,泰和已經過去了。

    為什麼會死?為什麼一切都不告訴她?他在繡圖中存了五千年的執念,她在神界默默等了五千年,一個是愚蠢的男人,一個是愚蠢的女人。

    他有沒有恨過她?離開的時候,有沒有得到真正的解脫?

    她永遠也得不到答案了。

    譚音緩緩睜開眼,天色暗沉,天空淅淅瀝瀝地落著冰雨,她蜷縮在一株大樹下,累得仿佛再也不能動一下。

    人

    劫在體內肆虐,她快要消散了,神力星星點點地在胸口遊蕩,可她還沒能趕到源仲身邊。

    心裡有個聲音在輕輕地嘆息:真的要走下去?現在回神界的話,一切都還來得及,你熱愛的工匠技巧還在等著你,天下無雙的無雙神女,值得嗎?

    不,她已不再是天下無雙的無雙神女,燃燒了五千多年的工匠之火似乎要在她體內漸漸熄滅了,她成為了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女人,全心全意愛上一個人,想要與他廝守一輩子。

    為了他,什麼都值得。

    譚音強行起身,蹣跚前行。源仲一定在等著她,小洞天裡的風與水,雪與花也都在等著她,還有源小仲、小二雞。以後的以後,她魂飛魄散,源仲進入輪迴,洞天再無人去,源小仲和小二雞卻會一直「活」下去,他們會替她記得一個男人的感情,一個女人的執著。

    *

    小洞天裡的雪已經化了,湖畔的花樹凝出了花苞,柳樹也結出了嫩黃的骨朵,來日春風數度,便是桃紅柳綠,春日麗景。

    今日是難得的好天氣,源小仲如往常一樣,替那些木頭人上上發條,監督它們打掃衛生,再把小二雞搬出來放在庭院正中,讓它轉著圈子曬太陽。藥田裡的仙家藥草們被照料得很好,靈氣越發濃郁了,過段時間就可以採摘,再種下新的。雪化了,等太陽再曬幾日,旁邊的兩畝田裡就可以播種了,種蘿蔔還是種韭菜呢?

    擷香林中香氣怡人,可惜他不懂香料,只有等大仲回來弄了。可大仲什麼時候回來?主人什麼時候回來?他們這一出門,時間可真長,都快春暖花開了,難道他倆打算在外面四處遊蕩做神仙眷侶,將他和小二雞孤零零地丟下麼?

    源小仲寂寞地嘆了一口氣,他連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可憋死他這個話嘮了,只好去湖邊找老黿玩,跟它胡亂絮叨些廢話。不過自從上次割了它腿上一點肉後,老黿見到他就躲,源小仲取了鐵網強行把老黿撈出來,坐在它身邊對著它默默流淚的雙眼自顧自地嘮叨。

    「你說大仲他們什麼時候回來?你又不會說話,小二雞隻會成日抽風轉圈,我這樣玉樹臨風英俊瀟灑的美男子,就一人孤零零地待在這麼大的洞天裡,是不是太淒涼了?啊,你哭了,你也覺得很淒涼是吧?」

    老黿痛不欲生地癱在岸邊,它恨不得自己明天就成精變成人身,然後離開這龍潭虎穴,遠離這個殘暴的機關人。

    忽然,洞天生門處的一絲動靜驚動了它,老黿轉過雪白的腦袋,疑惑地望過去,源小仲反應比它還快,早已一溜煙朝生門處狂奔而去——一定是大仲和主人回來了!

    可他最終並沒有迎來滿面笑容的神仙眷侶,生門處躺著一個滿身鮮血的狼狽男人,源小仲驚呼著跑過去扶起他,居然是大仲!他上半身已經被血浸透了,似乎傷處在胸口要害,是誰做的?!

    他將源仲輕輕抱起,飛快朝小樓跑去,忽覺他的手緊緊握住自己的手腕,顫聲問:「譚音呢?回、回來了沒?」

    源小仲急道:「沒有……你怎麼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源仲眉頭緊蹙,似在強忍痛苦,他臉色蒼白,面頰上星星點點沾著乾涸的血跡,呼吸時而急促時而細微,這是受到致命重創的表現。源小仲小心翼翼把他抱回小樓,正要進門,忽聽他又道:「去庭院……樹下……」

    「你會死的!」源小仲急得口不擇言。

    「去。」

    源小仲只得將他輕輕放在一株花樹下:「我、我去給你拿藥……」

    可他也不知道要用什麼藥,大仲傷在胸口,金創藥能用麼?還是要先清洗一下傷口?源小仲手足無措,團團轉圈。

    源仲在樹下喘息片刻,神色慢慢緩和,低頭看看身上血污的衣裳,將之輕輕解開,脫下。源小仲這才發覺他的右手軟軟地耷拉在一旁,像是骨頭斷了,左腳也是……衣服被輕輕丟在地上,他的身體鮮血淋漓,胸口有個極深的血洞,濃稠的血液從裡面緩緩流淌下來,更可怕的是,傷口正在逐漸擴大,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侵蝕血肉一般。

    「繃帶,水,乾淨衣裳,梳子,銅鏡。」

    源仲簡潔地吩咐。

    都這種時候了還要什麼乾淨衣服和梳子鏡子!源小仲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違心地替他取來要的東西。

    源仲將身上的血跡擦洗乾淨,用繃帶纏繞傷口,換上了乾淨衣裳。銅鏡被源小仲捧在手裡,源仲盯著鏡子看了很久,眼前漸漸開始模糊,無論如何也看不清鏡子裡的人影,他微微嘆了一口氣,拆開長發細細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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