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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頁

2023-09-30 15:47:57 作者: 走走停停啊
    九卿蛇身受縛,順勢亂頭咬上龍尾,毒汁毒液迸出,一時紫藍毒霧縈繞。雷境雖未見血,卻驚痛間卸了力,溫殊途趁機將九卿帶出,重又奔襲向龍頭處。

    他手中化出發烏箭鏃,自半空中落星般刺向雷境首頂,卻不防被身後應龍橫翅一扇撲過,頃刻失了平衡,後背被應龍翅鋒劃傷,皮肉破開,淌出幾道淋漓的血水。

    他擦著水面飛身而起,九卿已使長尾纏縛住鱗甲重疊的龍頸,九首皆開巨口,吞吐的毒霧不斷蓄積,與升騰的水汽混攪在一起。海面上迷濛厚重漸漸不能視物,遠處打殺聲仿佛被隔在幾重山外。

    溫殊途候準時機,執箭鏃一道寒光飛入濃霧。水汽動盪間,一條粗壯的蛇頸被連根切斷,跌落入海水中,噴出的血水,濺起殷紅的浪花,一朵朵綻放,又一片片斂去,消失在海浪深處。

    重重遮幕的白煙紫霧中,纏鬥時間之長,南海上,蒙蒙裂出了遼遠的熹光,不斷有血水迸出,被斬斷的第幾條蛇頭,有些沉入了海底,有些被漲潮的海浪推上沙灘。

    雷境是久經沙場的磨礪,幾日幾夜不眠不休的混戰於他是家常便飯。溫殊途做好了殺入要害,速戰速決的準備,前番與長暮執交手,便覺他靈力有限,不甚強悍。不想這老龍耐力之久,實難對付。眼見九首蛇被斬的血水橫流,漸漸勢微。也覺不能再拖下去,他心下一橫,抬手紅光中控制住九卿,讓它拼死吸引住雷境注意,自己則騰身冒險侵入龍腹以下,原想一箭鏃劃開它覆甲薄弱的腹部,不想被他滾身而過,龍尾的鱗甲自他後身襲來,這一擊著實重創,雷境再使重力將鱗片盡數插進他後背。繼而迅速飛翅將獨頭的九首蛇拍落入海,電光火石間化出人身,居高臨下扼住溫殊途咽喉,他背後已被龍鱗刺穿五臟,翻湧而出的血水堵住了口鼻,他發不出聲音來。

    「員丘豎子,說什麼天賦之能,」雷境收緊了虎口,看他口中淌出蜿蜒的血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便讓你知道,我應龍無人能擋。縱是當年白澤神獸有言,說你員丘氏與我族靈法相剋,將出天選之人,阻我應龍榮光。哼,今日如何?在我雷境面前,誰的預言都不作數!」

    他眼中充了血,蒙上了重重紗帳,看不清雷境猙獰面目,竟有白澤預言在先,他能感到自己的生命像汩汩流出的鮮血在慢慢耗盡,天選之人……誰是那個天選之人?雷境以為是他,他忽然清醒異常,那個人不是他!

    他氣若遊絲,忽然對著雷境突出的眼睛,費力的笑了一下。

    這一笑,徹底惹惱了老龍,「去陰司里追隨你的族人吧,員丘王子!」隨著手上一用力,他咽喉被扼斷,一陣清脆的骨骼聲。臨死一刻,他倉促間遙遙窺見一點天邊的晨光。

    雷境看他斷了氣,身後靈光倏然熄滅了。脫了手,將他棄入海中。

    他像沒了生氣的布偶,迎著一縷春風,跌進深海里。入水的一刻,濺起四散的水花,像那年他在清凌淵的外祖家,看幾個少年依次跳進水裡比賽鳧水,他們請他做個鑑證,他輕袍玉帶,站在岸邊,迎風十里,有蘭花幽香拂過。

    他越沉越深…….

    若日月重疊、山河迴轉。他還是當年的員丘王子,少年意氣,快馬輕裘。他隨他母親,生得眉眼俊秀,是這幾個王室男兒里相貌氣質最好的。他的排行也好,他是三殿下,不像大哥,生來就是瞄著王位去的,一雙老成持重的眼睛,了無生趣;也不像二哥,離王位僅一人之隔,總覺得再努把力,就能取而代之,時時警醒,戰戰兢兢,唯恐失了先機似的。

    獨他,愛山河美景的。閒來無事,溜出王城去尋一處聽風的好地方,很費了一番心力,用秋蟾的話說,走破了兩雙鞋呢!才找到一處滿意的。離海岸不遠,有一道狹長山隙,入內卻開闊是一片棕櫚樹林,海風一過,山風過林簌簌作響。林中有塊極大的岩石,石面平直,他們這裡叫做「一刀切」。許多個黃昏,他坐在上面閉目冥想,聽風聲拂過耳畔,抬手撫琴,與這山海眾音相和,奏一曲天地悠悠……

    他也愛詩酒風月的。御書房裡他課業完成得最好,早早被放出來。若別處見不到他人影,那便是去酉成司了。他去跟著監酒官學釀酒去了,王族酒坊,品種繁多,手法獨特,他樣樣都有興趣、發酵的時長、糟熟的程度,他撩起半面衣袍,紮緊袖口,露出強健有力的手臂,頭上英石發冠在日光下騰起一圈玉暈。

    他親釀的椰子酒,是他母親的最愛。連他父王新娶的王后,也對他送來的果酒讚不絕口。他記得王后有孕生產前後,後宮裡的女人們多是惶惶的氣氛,大概是怕這樣貌美的王后,再一舉得子,那真是萬事俱全、叫人生妒。他自己的母親也生得貌美,可惜心境太窄,陷在父王若即若離的一點薄愛里不能自拔,那段日子便常常在寢宮裡獨自飲酒。

    他月下臨窗,看著他母親鋪陳的雲霧青絲披在身後,面前矮几上酒水淋漓。常常在心裡想,還好這王族的權責鐐銬鎖不上他,有朝一日,他選人定親時一定只求一個人,紅燭相對,滿心滿眼,絕不使有情人落淚。

    然而,他終於沒能等到選親的那一日。他走了一遭清凌淵回來,天地萬物便退了色。他那些縱橫恣意的才華,不得不用來籌謀商賈、推敲人心。他改頭換面逃避無窮無盡的查訪追殺;處心積慮追索探求當年閡族盡滅的真相。他再也不能為自己活著了,那雙曾經清越靈動的少年雙眸終於沒能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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