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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5:47:57 作者: 走走停停啊
他今日,已再沒有故事要講給她了!
未緩看著師叔的眼睛,第一次在他這雙清逸出塵的眼睛裡,看到了滄桑。在她見到重霄之前,她一直以為,師叔是這世上最無雙的男子。
她眼中叫著他:「師叔!」
他抬眸看她,並未開口,未緩卻在心裡聽到他如常的聲音:「緩兒來了。」
師叔!她看向他的眼神,也還是同從前一樣,抬手寫著:那些畫上,畫的都是我母親吧!她不知何時起對他們生出無限的同情來,愛而不得的師叔,愛而不能的母親。
她昨日,出了哥哥的書房,認真回想過,師叔的畫,當然畫的都是她母親,因為那畫中人手裡握著一隻小小的白玉章。師叔說過,他教過一位女學生,極愛篆刻的……
在客看著她寫的字,沒有回應,目色淡然,掃了一眼窗外焦黃的金烏樹。溫殊途說什麼,他沒放在心上過。他不過覺得,念羞已經走遠了,他和念羞的故事,只剩了這一點,他原想永遠留在自己心中的。
「師叔,」未緩寫著:「哥哥,是誅心之論,師叔莫要怪他罷,說到底,他是為著怕我後退,要推我一把。可傷了師叔的心,緩兒替他賠罪好麼?」
她昨日想過了,哥哥多慮了,她沒有後退的念頭,也不怕生死,兩重峰當然要上的,她一向善始善終,從不半途而廢。這晰靈術,是一定要修成的,她還有許多事要做,怎會止步在這兒!
在客看著她寫下的話,心中狠狠動了動。替她艱難的,拖著如此沉重的過往,她還能說出這樣清醒的話來。他想,這世上繚亂的人心啊,她已能看得透了……
他遺憾,終究沒能助她逃開。在客伸手進她坐著的那片光暈里,像從前一樣拍了拍她的頭,第一次向她深言了一句:「緩兒,別怕,由心而去吧,無人能擋。」
溫殊途也沒想到他這位小妹妹第二日仍會如常前來,他以為經歷了這些,她總要暫息幾天,然而並沒有。她同他商議兩重峰的地圖事宜,思慮周全、步驟清晰,絲毫未受影響。
他曾想過,搬開了嶼先生這塊大石,也許還得設法支開昆吾神君,他們擋在未緩面前,讓她變得怯懦無力。然而此時再看,他覺得,重霄也不大要緊了。
他們確定好路線,敲定好出發時間的前一天,他曾問她:「你同重霄說起過麼?他知道麼?」
未緩垂眸再看了一眼地圖,搖了搖頭,寫著:不必讓他先知道,等過了明日,我會告訴他的。
溫殊途轉頭來著意看了看她眼神,他想,沒錯,她會處理得好的,他如今只消等她下山歸來的那一刻了。
他心中做著明日之後的周密籌謀,明日送走了小妹妹,他會立刻帶著九卿遷往卑爾之溪,那裡不僅有更適合九首蛇凝聚毒瘴的寇脫草,更重要的便是,離南海之上的應龍府邸更近。他想,快了,隨著小妹妹的功成,與雷境面對面的日子終於不再遙遠。
未緩走後,他一人燈下獨坐,拆看一封苗民國寄來的長信,雖垂首在信箋上,心思卻飄遠了。他眼中放了空,許久,抬手臨空化出那支發烏的箭鏃來,他定神看著,掩過衣袖來,擦了擦那一點鋒利的箭尖。
未緩是這許多天來,第一次早歸,她尋著師父常說的那家沽酒鋪子,買了兩壇這裡獨有的最烈的燒酒白墮,這酒性生猛,凡間還有個別名,叫做般若湯,喝多了容易被送上路,聽名字還以為能成仙,其實只是貪杯貪斷了氣而已。
她師父最愛這烈酒白墮,喝兩壇能大睡三天,昏昏然不知天地為何物,快活得賽過做神仙。她從小替他跑腿最多的,便是買這種酒,等她大些了,同師父對面坐著。師父就拿個小酒盅,給她倒上半杯,對她說:「這可是了不得的好東西,師父賞你喝半盅。」
她那時懵懂,一口灌下去,辣得五臟六腑都發燒,跟著師父連躺了三天。
她記得師父醒了,還笑她酒量差。那以後,她就學聰明了,跟著師父咪上兩口,不妨事,漸漸地,無事時和師父對飲幾杯也不在話下。若不是在客師叔攔著,她想,一罈子也是可以的。
她今日預備的酒,不是給師父的,是給重霄的。
她這桌酒菜擺在寢殿的內房裡,一撕開玫紅的紙封,滿屋子的酒香四溢。
她寫著:「今晚難得的月朗星稀,我請你喝酒!」
重霄坐在她對面,看她眼中神色,點頭道:「好。」
他們開著後窗,窗外懸著一輪皎月,華光盈盈。月下對飲,總要說說故事才好,冷風佐酒也太簡薄了些。未緩講她小時候,師父帶她去山下鎮子的迎賓樓里看人喝酒划拳,二樓上是雅座,士商官差常有,賭錢猜謎,吆三喝四,酒酣耳熱時看他們大打出手,扭成一團。
她一邊寫著,一邊抬手給他添酒,看到他瞟了一眼,幽幽道:「你師父教你的東西倒真寬泛!」
嗯,未緩點點頭,接著告訴他:去完了迎賓樓,再去紅粉堂,那裡比酒樓好,雖然人也多,但比光顧喝酒的那幫人風雅。堂子裡的姑娘們也都生的美……
把重霄看得,抬頭來直盯著她的臉,看她講的風淡雲輕,忍不住打斷她:「也是你師父帶你去的?」
未緩陪他飲盡一杯,點頭稱是。
怪道你這樣見多識廣,可真是有位好師父,閒來無事,還帶你去逛……他邊喝邊在心裡嘀咕著,在客師父是瞎了哪隻眼,把你託付給宗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