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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5:47:57 作者: 走走停停啊
接著的幾天裡,茯苓前所未有的忙碌,女君登基,祝禱昭告程序之多,迎來送往禮節之繁瑣,超出了未緩的想像。大禮過後,緊接著又出國喪。這此起彼伏的繁文縟節,消耗著眾人的精神與精力。
按禮制,茯苓承襲君位後搬進中儀殿,公主殿暫時空下來,特地留給未緩一人居住,她除了不再跟著茯苓早出晚歸的去聽課,其他生活倒是一切照舊。
許多個傍晚,她坐在寢殿的軒窗邊,凝神進入哥哥傳授她的幻境裡去,她越來越能進出自如,甚至有幾次,走過了那座恢弘的殿宇,殿後是一片茫茫的霧藹,雲山霧繞里,她沒能找到接著走下去的方向。
她想一無所成的公主什麼也做不了,哪怕只會一點點幻術,也比兩手空空要好。
有一天已入了夜,茯苓忽然回到公主殿來。她跨進殿門,摒退了眾人,徑直走進寢殿坐在未緩身邊,未緩沒來得及起身,待反應過來,已被她伸手按住了,她轉頭來說:「我們坐一會兒吧,說說話,像從前一樣。」
她眼中的疲憊,順著垂下的眼角,跌碎在烏青石的地板上。
未緩便真的坐著沒動,看她自己抬手把頭上的王冠摘了下來,隨手放在身旁的矮几上。
「王冠重麼?」未緩看著她,忽然寫著問她。
茯苓想了一想,點頭道:「很重!」停了一會兒,又補充:「比公主冠重得多,我先摘下來,歇一歇,明日再戴起來……」
未緩望著她燈下微凝的眉眼,她想,茯苓真有一顆勇敢的心,王冠之重,她只歇一歇,明日依然會戴起來!不像某些人,掩著心中的怯懦,自己遠遠的逃開,也許就此越走越遠,再也回不去了……
茯苓走後,她一人坐在那兒,久久沒有起身;她身旁的她坐過位置,像是拓下了一道金色的輪廓,發著光,灼痛了她眼眶。
未緩決定要走時,留了一封信給茯苓,就放在那晚她隨手放下王冠的矮几上。
她在信上說:我該回去了,我有個哥哥,等了我許多年,我若再不回去,他大約就要忘記我了。
她沒有說的,是她也有過一族子民,只不過他們一夜之間被人殺盡了,她嚇得躲起來,從此以後,越躲越遠,躲得連自己都忘了身在何處……
茯苓曾想過要把她這封信原封不動的寄去給重霄,然而考慮再三,他人在戰事之中,若因此分了心,恐生出別的事來,終於沒有寄出。
未緩一人回到曹夕山腳下,樊籬鎮上正是楊柳迷離的好時節。她一徑飛往哥哥家的小院,她第一次來時,是冬日裡,樹影蕭條,沒在意,這院子裡種著幾株極好的桃杏樹,此時正開得花團錦簇。
南牆下置著石桌,繚亂的杏樹影里,溫殊途一人獨坐,面前茶盅輕煙散盡,不知何時,飄了幾點粉白的花瓣在上面。他正在等,九卿新一次蛻皮的消息,同時也在考慮已初具形貌的戰勢。
未緩落地時驚起院中堆積的層層落英,他抬頭來看到她,坐著沒動,看她走近前來,俯身坐在他對面。
他們這樣相互看著,他其實有許多時候,也想找人說說話,那麼多年裡那麼多話,他無人能說;他找到她,看她無聲的坐在面前,他在心裡對自己說,真可惜,小妹妹她,不能說話……
又飄了幾片花瓣下來,落在兩人中間。他隔空取了一套茶盅,伸手推在她面前,就著手邊的提梁小茶壺替她倒滿一杯清茶,開口問她:「來遊春賞花麼?你看,我這裡,杏花開得正好!」
她真的抬眸看了看他身後隨風揚起的一片花雨,是啊,是開得很好……她抬手寫著:哥哥,我回來了!
他凝神看她,神情微怔,漸漸擰起眉心:「道阻且長,你回得來麼?」
有哥哥在前,我回得來!隔了許久,她寫給他。
那日杏花樹影兒里,他們兄妹兩人難得的對坐,他第一次講起久不回憶的員丘王宮,他說其實若論排行,你該叫我一聲三哥,你是我們的四妹妹,是員丘王族裡最年幼的小公主;在我們前面還有兩位兄長,他停了一會兒,接著說道:「後來,他們死在宮門外的長階上。」他語聲平靜,水波澹澹,像綠柳蔭里講著一樁尋常事。
許多次春風拂來,吹落無數的粉白,在他們面前築起一道稀疏的花簾,他以為她聽不下去,也許會哭。然而,直到他講完,她依舊在看著他,只眉心緊蹙,眼中有一半微漾著水霧,另一半像曠野里刮過的狂風,呼嘯而過,他分辨不清。
從那晚開始,小妹妹留在他身邊,沒有走。第二日晨起,他經過後院,透過窗格,見她坐在一道初升的日光里,是他從前教她法術時常坐的位置。
他撩袍跨出後門來,走到她身旁,她也轉頭來看見他,忽然抬起一隻手來給他看,她緩緩伸開掌心,有一團白色的風陣,呈倒置的寶塔狀,正幽幽的旋轉不停!
她竟已能化出風陣!他驚呆了在那兒,她何時入了中境,通過了靈識殿,已能將幻境之能凝化成形……
「緩兒,」他周身打量了她一眼,問她:「你用了什麼辦法,踏上彼岸,過渡入中境的?」
哥哥問她用了什麼方法?未緩自己想了想,繼而搖了搖頭,沒有什麼特別的方法,似乎有段時間,她常常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她也控制不好到底是幻境還是夢境,那時起,她就登岸而上,不再飄在海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