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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5:47:57 作者: 走走停停啊
她這兩日與客師叔對弈頗有成績,已經贏過三回了,師叔評她設局周妙、進退無痕,不日能出其右。她心胸雖比先時開闊了,但仍有些好勝心在,聽了誇獎便難掩的高興。正經的時間裡,她坐在南窗邊的藤椅上翻一本才找到的妙義秋仙集。
她看到第三天時,神君走過來,指指她手裡的書問她:「你在看棋譜,你會下棋麼?」
她抬起頭來向他點了點頭。
於是他們在南窗下擺開棋局,對面而坐,窗外日頭漸高,明亮的夏日晨光籠在他們身側,寂寂無聲天邊偶有飛鳥經過,烏岩石的地板上投下兩道清爽的剪影。
一盤棋下到中段,未緩在心裡暗自揣摩,許是神君忙於正事,沒什麼空研習棋藝吧,他這下棋的水平,呃嗯,大概只比師父強一點……
未緩故意漏掉幾招,留給他活路,可惜對方並未看透,仍在一意孤行。她覺得仁至義盡,便不緊不慢的封了他退路,將他困在一角。
她端然坐著,不動聲色,眼中有一點勝利者的寬容氣度;看著他捻子沉思,片刻後,他抬頭來向她道:「我輸了。」態度誠懇。
未緩看他認輸放下手裡的黑子,在這一刻之前她心思撲在棋局上,未及深想,此時輸贏一落地,她才心頭一驚,想起對面坐著的不是師叔而是神君。想起每次師父和老羊倌對弈,輸家總是不服,不是為了悔棋大吵就是為了輸棋動手,他倆打翻過茶桌,打破過頭角。
未緩忽然心怯,抬眼來看著他,重霄當然不是那樣小氣的人,他垂首重置棋盤,抬頭來向未緩道:「再來。」目光清澈,沒有多餘的表情。
再來一局,未緩卻有些猶疑了,師叔說,退而讓人,敬而避之;但也說當仁不讓,不懼不危。那此時該如何抉擇呢,師叔沒明說。
她這麼想著,手上便留了餘地,本來高手過招不留痕跡,可惜如今對家不是高手,她便把握不好這個度,昏招使的太明顯。再要落子時,對面的神君忽然伸手攔住了她,她愕然抬頭看他,看見他說:「故意放水就相當於侮辱對手,士可殺不可辱!」
他一字一句,她給震懾住,將要落子的手僵在那兒,想了想,換了方向,如他所言,不可辱。
神君連輸三盤。
未緩一臉內疚。
窗外日頭正盛,未緩額上沁出一點薄汗來。重霄對輸贏其實並不特別執著,他凝神看著最後的棋面,他輸的有點慘,但也心服口服,她行棋周密、布局開闊、不急不緩,確是高手。
他抬頭來說:「棋下得不錯!」
未緩看著只覺心驚,真是可惜,她聽不到語氣,不知這話是吉是凶……本該低頭以示謙卑,然而又怕錯過他說的話,只好與他對視著。她抬手寫給他:薄學之能,微尋之巧。以示彌補。
他站起身來,袖口的暗紋在她眼前划過,她隨他仰起頭來,看見他說:「不必自謙,明日再來。」
見他負手走過竹橋,出了書廬。
這第二天一早,茯苓在西配殿裡張羅著裝鞦韆架,要吊在主樑上,主梁太高,尋不到那麼長的藤蔓,她正為這事兒嚷嚷,剛巧看見神君從內殿出來。
「表哥,你去哪兒?」茯苓奔上來扯住他衣袖。
「茯苓啊,我,我有要事在身,先去處理,你缺什麼,讓沉洲替你置辦。」他說著話把自己的衣袖從他表妹的手裡拉出來,又偏身往她殿門裡張望了一眼,看到沉洲正在裡面為接續藤蔓的事兒忙得滿頭大汗,任勞任怨。
「表哥,你們這兒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可帶我去轉轉麼?」茯苓嬌聲央求著。
重霄只早幾年往令丘山姨母家做客時常見到這小表妹,那時也曾帶她騰雲去遊覽山水,畢竟那時她才到他腰身處,總角之戲,他是一片兄長情誼。此時她已長成可行事仍是幼時模樣,一點不見外。
重霄一邊在心裡反思自己年齡越長越沒耐心了,一邊揚聲喚沉洲出來,叮囑他說:「我有要緊事,即刻要去辦,你陪公主四處轉轉,這空桑山上有趣的地方多,都帶她去一遍。」
說著話回身便往外走,聽到身後茯苓還在叫她:「表哥,表哥……」他聽著腳步未停。
未緩因昨日贏了神君,頗有些忐忑,見他今日再來,心裡也有些沒底。坐在他對面,時不時的抬頭來看他臉色。看見他正對著她的眼神,說:「棋逢對手,不論長幼不念尊卑,這道理你懂麼?」
把未緩說得心虛,她點點頭,表示懂了。於是神君又連輸三局。
未緩看著神君對著這最後一局陷入沉思,心裡泛起矛盾來,也許自己犯了傻,師父說過這世上有種人,說得是一套,心裡實際想的是另一套,對付這種人該順著他們心裡想的那一套來,切不能按著他們嘴上說的來。
她想,這下糟了,她定是道行太淺,沒有參透神君這深一層的意思。她正在心裡後悔著。看見神君抬頭來指了指棋盤一角,問她說:「這裡,當如何解?」
她著意看了看他眼神,終究是她聽不到他語氣,在察言觀色上落了下乘。
他看她眼中儘是小心,禁不住一笑,寬解她道:「但說無妨。」
她便想了想,指點給他看:這裡,兩生勿斷,俱死莫連,連而無益,斷即輸先。
嗯,重霄看著點了點頭,她說的有理,正是這步棋的關竅。他又指指另一處,抬頭以眼神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