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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5:40:05 作者: 醉折枝
他沉吟片刻,摸不准李齊慎是忌憚在長安城裡聲明日顯的長公主,還是看不慣他這個聽風聲要尚主的人,不痛不癢地說, 「恕臣直言,風聲傳聞總有誇張謬誤之處,饒是長安城在陛下腳下,也是如此,還望陛下聖斷。」
李齊慎不想聖斷:「崔卿說與昭臨曾同宴共游?」
「是。」崔雲棲謹慎地點頭。
「那麼是她看重的賓客了。」李齊慎信手翻過一頁,指尖在其中幾個字上划過,「入幕之賓?」
崔雲棲猛地抬頭:「……陛下!」
李齊慎再翻一頁,不動聲色。
崔雲棲意識到這樣不行,定下心神,起身向著座上的皇帝行禮,再開口時語氣沉下去,又是清白端正的大理寺丞:「臣無儀。長公主豁達清明,與臣無逾越之處,萬請陛下憐惜殿下尚未出嫁,勿聽信傳言。」
「無妨,坐。聽聞崔卿冷情冷性,待昭臨倒是不錯。既不是入幕之賓,又得昭臨的喜歡,照這麼說,是她愛慕於你?」
「謝陛下。」崔雲棲坐回去,遲疑片刻,否認,「不,並非如此。」
「哦?」
「應當……」崔雲棲也不知道怎麼了,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朝皇帝講這些有的沒的,但或許是紫宸殿裡點的燈少,照得眼前影影綽綽,又或許是因為李齊慎和李殊檀留著隔得不遠的血,是他能接觸的和李殊檀最親近的人,在那個瞬間他心神一動,有話梗在喉頭。
他沉默片刻,垂下眼帘,「是臣愛慕殿下。」
「不錯。昭臨曾來朕這裡求過賜婚的旨意,若是崔卿有意,現下即可擬旨,明日送去中書省,想來也不會為難一樁良緣。只是昭臨回長安城時間不長,」李齊慎語氣輕鬆,聽起來是放下心裡一塊石頭,隨口一問,「不知你們是否有前緣?」
「……並無。曲江宴上初見,」崔雲棲不想說得太深,只按李殊檀安排的路數說,「臣便愛慕殿下光華美貌,又愛慕殿下勇毅果敢。」
「是嗎。」
這聲不咸不淡,崔雲棲再度直覺不妙,沒接話,只看著隔著案桌的李齊慎。
在他的注視下,年輕的皇帝緩緩抬頭,眼瞳在昏黃的燈火下格外明晰,眼底仿佛揉了一把碎金。
李齊慎微笑:「那朕怎麼聽聞,二位初識,合該是在范陽?」
崔雲棲一驚:「臣……」
「崔時息!此奏彈劾你曾混於叛軍之中,與康烈嫡子康義元過從甚密,出謀劃策,挾持昭臨,叛軍被破後改頭換面入長安,竟還入職大理寺,斷天下重案,」李齊慎卻沒給他解釋的機會,拍案而起,一把合上手裡的奏摺,狠狠地朝著崔雲棲砸過去,「朕只問你敢不敢認?!」
奏章悶聲落地,殿外驟然一個驚雷。
旋即是瓢潑的雨聲,急而密,打得殿外廣栽的樹木哀嚎,半合的窗噼里啪啦,外頭響起宮人奔走關窗的聲音和尖聲提醒,斜吹的冷雨打到殿內,染濕石刻的地板。
紫宸殿裡只點了兩盞燈,燭火在風裡搖晃,微弱欲熄,光源反倒是那些不斷亮起的閃電,一瞬劈亮大殿,劈亮崔雲棲蒼白的臉。
他借著一瞬明滅的光,看見李齊慎的臉。皇帝座案比紫宸殿的地面高,李齊慎居高臨下,冷麗肅穆,眼底竟然真像是熔金。
崔雲棲當然可以解釋,但他一言不發。因為在那個瞬間,他忽然看穿了李齊慎的心思。
李齊慎不想聽解釋,只想要他死。
良久,崔雲棲閉了閉眼,緩緩起身,面朝李齊慎,整理好衣袍,再度彎腰行禮,行雲流水安然自若,好像只是偶然進宮,偶然遇見皇帝。
他垂眼看著地面,平靜地說:「臣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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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從昨夜起,一直下到今天午後,沒個要停的意思,雨勢還大,不知道砸斷了多少新生的細竹。公主府里栽的草木多,一大早的僕役就被轟起來,披著油布搶救被雨砸進泥里的花木,侍女則奔走處理滲水的家具或是地板。
「……沒勁。」李殊檀看了會兒澆得亂七八糟的院落,拉上竹簾,轉頭和侍女說,「雨太大了,回頭告訴他們,不用折騰了。大不了明年再種新的。」
「是。」侍女一板一眼,「奴婢這就去。」
垂珠不在,她到底是不如垂珠機靈,見李殊檀一副懨懨的樣子也不知道要寬解,只恭恭敬敬地往外退。李殊檀也由她去,回身半躺在榻上,軟枕還沒壓熱,外邊陡然一聲:「殿下!」
李殊檀一驚,只看見垂珠急匆匆地掀簾進來,匆匆忙忙地一福,裙角的水珠滴滴答答地往下墜。她抹了把臉上的汗:「奴婢打聽到了,問的是還在宮裡時的好友,她在紫宸殿伺候,不會有錯的。崔郎君確實昨晚進的宮,今天還沒被放走,說是昨晚在殿裡陛下發怒,這才扣住他的。」
「怎麼可能?難不成他同我阿兄還能吵起來?」李殊檀不信,轉念又問,「扣在殿內怕是要罰,那罰的是什麼,你問了嗎?」
「問了。她也不清楚,畢竟沒走流程,也沒風聲。」垂珠搖頭,「不過郎君在殿內倒是有吃喝的,奴婢不懂,奴婢的朋友也不懂,」
她看著李殊檀,緩緩吐出個詞,「『醉骨』,聽著像是酒名的名字吧?」
李殊檀霎時臉色全白:「備車,我要進宮。就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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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