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2023-09-30 15:40:05 作者: 醉折枝
李殊檀察覺到他不太對勁:「……怎麼了?」
「冒犯了。我見娘子臉色不太好,」劉醫師摸了摸頜下的鬍鬚,「可否讓我把個脈看看?」
李殊檀不敢隨便點頭,低頭去看鶴羽。
鶴羽也正在看她,神情平靜。
靛青色的外袍顯瘦,尺碼又太大,披在女孩身上空空蕩蕩,顯得她更纖細,先前氣出來的紅暈早就褪了,露出本來的膚色,白皙得過分,不是書上形容美人的肌骨如玉,倒像是單薄如紙。
鶴羽突然想起他從沒有問過李殊檀的年紀。看她的身量,不至於太小,可為什麼這麼纖瘦,像是隨時能被風摧折的細竹?
他按了按眉心,點頭:「勞煩醫師給她看看。」
李殊檀並不拒絕,小心地在桌子的另一邊坐下,下意識地要伸藏在外衣里的左手。
「右手。」鶴羽忽然說。
李殊檀莫名其妙,懶得和他糾結,順勢換手,伸出去一截手腕,腕骨突出,青紫色的脈絡細細地蔓延進袖口。
劉醫師伸出兩指,仔細地探了一會兒,收手,眉頭微微皺起:「脈象倒未有大症,只是女子常有的體虛體寒,不必太過擔憂。」
他想了想:「娘子可有些別的症候?」
李殊檀遲疑著要不要提一嘴眼疾,轉念想到崔府請來的名醫都診斷不出,何況身陷於叛軍之中,不露怯為好,故而只說:「夜裡睡不好,總驚夢,有時還出冷汗,算嗎?」
「正是體虛之象。」意料之中,劉醫師抽出常備的藥方,「是些安神滋補的藥,娘子若是願意,喝上幾日就能有所改善。只是病症雖小,卻出於心脈,服藥終究是外力,還是以調養為上。此外,其中有幾味藥需得恰到好處,多則毒性傷身,娘子切勿隨意更改用量。」
李殊檀收了藥方,點頭致謝:「我明白。多謝醫師。」
「不必,記得按時服藥,多休息。」醫者就是喜歡這種能自覺配合的病患,劉醫師相當滿意,又分別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提起藥箱告辭。
憑之前相處的經驗,李殊檀大致知道鶴羽討厭被人糾纏,於是放棄撒嬌賣乖地磨他,有禮有節地打算跑路:「謝謝你救我一回,還讓醫師給我看診。不叨擾了,我這就回去。」
「慢著。」鶴羽卻開口留她,正巧司墨送完劉醫師打道回府,直接被發配了任務,「去取身女子能穿的衣裳。」
**
換衣煎藥,一來二去便到了酉時。臨近入夜,天昏昏的黑,李殊檀的視野卻清晰起來,能看清在小鍋里一個個咕嘟咕嘟冒出破裂的氣泡。
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風,司墨路過,做完了手頭上的事,正閒得發慌,乾脆在她身邊蹲下:「你倒是好運氣,除我以外,郎君可沒在身邊留過人呢。」
他指的是下午的事兒,李殊檀當時以為鶴羽命司墨去取衣裳,是為了給她遮羞,姑且算是殘存的一咪咪良心,沒想到等她換好那身利落的衣裙,鶴羽卻又開口要她留下來。
當然,鶴羽的話自然說得不太好聽,開口時笑吟吟的,說出來卻像討債:「我因你裂了傷口,難不成你不該伺候我到痊癒?」
話雖如此,呆了小半天,最麻煩的事也就是煎藥,鍋里填的還是自己該吃的藥材,遠比記憶里在蓉娘手底下受著磋磨時舒服。
李殊檀以為司墨是有所不滿,趕緊降低身段:「是郎君心地善良,也是我運氣好。只是我不知郎君有什麼喜好,往後還得你多提點我。」
「不用特意記掛著,郎君不是那種揪著針尖不放的人,只要認真幹活,別碰別問不該碰的東西就行了。不過,既然你來了,」司墨卻嘿嘿一笑,搓搓手,「往後縫縫補補的針線活,我是不是……嗯?」
李殊檀懂了,自然應下:「不過我手笨,針線活也不太好。」
「沒事,總比我好,就交給你哈。」司墨如釋重負,笑著說,「對了,你的忽雷,先前去請劉醫師時我在路邊看見了,想著怕被人撿走,就順道給你送回去了。這兩天你若是要用,記得和我說一聲,我提前給你去拿回來。」
「有心了。那我也先道聲謝。」
「不謝。你看著火吧,我先走了。」司墨又嘿嘿一笑,起身往屋裡走,走了沒兩步,扭頭提醒,「你記得好好煎藥好好喝啊,別讓郎君擔心!」
「放心吧!」李殊檀含笑應聲,轉回頭時卻殊無笑意,面容倒映在黑漆漆的藥鍋側面,肅穆如同冰雪。
她從懷裡取出一方小小的油紙包,把裡邊磨碎的山茄花和硃砂,全部抖進了鍋里。
**
北營。
叛軍最初打的旗號是勤王,允諾往下分的是金銀財寶乃至封侯拜相,算是募兵。結果一朝失勢,不得已退避回范陽一帶,駐紮在山上,為了糧草和補給,又分出一部分底層的兵卒種地墾田,兜兜轉轉變回了府兵。
勞作是個苦差事,一入夜,軍帳里全是抱怨的聲音,張二聽著煩,也是真喝多了水,借著放水的由頭去帳外,一路溜出營卡,直到遙遙看不見軍帳的偏僻處。
在草叢裡鬆快完,他邊系褲腰帶,邊和一道出來的孫大抱怨:「要不是當時說酒肉管夠,還有新鮮的娘們兒,誰跟著這幫人出來,現在倒好,一天三頓不見肉腥,還不如老子在街里快活!」
孫大是個溫吞性子,不僅不附和,反倒勸他:「說這個也沒用,你少說點,當心……當心人家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