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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5:16:47 作者: 玉胡蘆
    好個蕭閻王,陰魂不散。

    瞅著蕪姜白皙的小臉蛋,楊衍心疼得眉宇蹙起。怕影響了她胎氣,便冷聲發話道:「既是話已言畢,伍叔,請他們出去吧。」

    說是請,這樣一群人高馬大的大兵,其實分明就是轟。

    卻哪裡能轟得出去?那老頭兒有錢,一下子撥了千倆租下隔壁一座空置的小樓,帶著十來個將士住下了。每日去街市上買各種好吃好玩的拎回來,親自拿去灶上燉,又親自給蕪姜端來,眼巴巴地看著她喝。將士們亦如影隨形,蕪姜走哪兒他們就跟去哪兒,生怕她一個不慎出了什麼紕漏。

    最近齊凰傷口痊癒,慕容煜主僕二個被打發出去要債。左右也無人在她身邊時時看顧,太子哥哥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任由一群人圍在蕪姜跟前熱鬧。

    那些湯水味道倒是很合蕪姜的胃口,自從蕭老爹來了之後,蕪姜的孕吐雖然依舊厲害,到底看見東西能吃得下腹。用老頭兒的話說,是那肚子裡的小骨頭和他父親一樣一樣,懷胎十月不把娘親折騰夠不肯生下下來。這些湯藥都是從前蕭夫人懷蕭孑時候用過的,蕭老爹一試果然奏效。

    蕪姜每喝一口,蕭老爹就會沖她和藹地笑一笑。但是背過蕪姜,在沒人的時候,他又會念叨著「我那可憐短命的龜兒子,怎生才二十四就沒了,一把屎一把尿把你養大也留不住。都怪爹對你太苛刻,恁大個家產你就一天也沒享受過……」然後偷偷地用袖子抹眼睛,風蕭蕭兮淒涼。

    蕪姜其實都聽到了,只是不戳穿,每次都儘量地叫自己多喝一點。

    她時常坐在湖岸邊發呆,兩個多月的小腹還沒開始顯懷,但有了骨肉牽絆,每次想起蕭孑時的心境卻已然變得不一樣。

    蕭孑還是沒有消息,哥哥叫人在那曠野周邊找尋,只找到一塊他身上掉下來的玉佩,上面還染著一道血痕。哎,她每次想起他心裡就揪著疼,相愛之人若是無緣在一起,最好互相一點兒牽扯也不要留下。沒當這時候她就會可憐肚子裡的小骨頭,那塊玉佩她扔了好幾次都扔不出去,最後又重新掛回了腰間----總要給小東西留點兒對爹爹的回憶。

    「咚。」蕪姜眨了眨清涼的眼帘,往湖裡扔了塊石頭。

    花壇邊的小徑上,伍叔看著蕪姜落寞的樣子,低聲道:「消息打聽到了,說是當日渠漓城郡主正巧路過城外,將傷重的蕭將軍擄了去,藏在營帳里偷偷養著。閣主看……是不是派人去把他接回來?」

    「渠漓……」楊衍著一襲月白綢裳,衣袖被風吹得微微拂動。默了默,道:「渠漓乃楚界之地,不論是與時局、還是與那郡主都是他必須要闖過的關。十多天已去,他若肯回,自會回來,若是不回,亦有他自己的安排。由他自生自滅去吧。」

    說著凝了眼蕪姜單薄的背影,扶著車輪子往甘泉樓回去。

    ~~~*~~~*~~~

    「啊嘶----」光線昏蒙的帳篷里,蕭孑捂著胸口掙扎著從榻上坐起。方才夢中看見蕪姜中元節給自己放花船,抿著小唇兒,眼目顧盼,醒來後他心裡有點亂。

    身上傷口經了這十多天的調養,多數已癒合,只是胸前被刺的那道依舊脆弱,稍稍一用力便鑽心地刺痛。他皺了皺眉,扶著桌沿站起來。

    傍晚的陽光有些刺目,眼睛一瞬睜不開,適應了好半刻,方才踱步邁出去。

    營帳外士兵三三倆倆卸甲歸來,有的身上掛著傷,有的綁著腿互相攙扶。楚人野蠻,今次渠漓與之交戰顯見得形勢不太好,倘若自己未發生這一出,現下來找他們談判倒是個大好的時機。

    他微蹙了蹙眉宇,避開人群的視線,自在營房後的無人處慢慢走著。太久沒有走動,筋骨都有些酸脹。

    忽然看到前方蔣鳶與近身婢女走過來,邊走邊笑道:「自從蕭將軍來了之後,郡主氣色都比往常好了許多。」

    「噓。」蔣鳶做噤聲的手勢,又捏了捏她的鼻尖兒道:「就你嘴甜,我幾時不美了,他不在我也照樣美。」

    「那倒是,不然大梁皇帝就不會以郡主入宮作為條件了,聽說那個皇帝乃天下第一色。」婢女嘟嘴,想到岌岌可危的局勢,又悵然道:「就是不知道將軍還能呆多久……郡主真的打算幫他找那個晉國小公主的下落嗎?若是找到,他怕就要走了。」

    與楚國相較,渠漓一座城池分明勢單力薄。父親三番求請大梁相助,那梁皇早先不肯,後聽說自己容貌佳麗,便提出以自己入宮為妃作為出兵相助的條件。

    一席話把蔣鳶從夢中拍醒,她亦惆悵起來,凝著眉頭道:「哪那麼容易,天下紛亂,豺狼虎豹虎視眈眈,一個弱女子能活著都是傳奇,說不準早被誰人擄去了。到時候再說吧,現下可不能去打聽,要是風聲泄露出去,倒要連累了我子孑哥哥。」

    婢女羞她:「就知道郡主心疼。不若郡主把將軍留著,拖著拖著便日久生情,早晚他也能一樣喜歡郡主。

    「咳。」前方忽然傳來一聲咳嗽。看到兩道中等壯碩的身影在路中站住,蕭孑驀地隱去營帳後。

    蔣鳶抬頭,看到是自己爹,連忙嬌嗔道:「呀,父親大人快要把鳶兒嚇死了。」

    蔣城主四十餘歲年紀,著一襲灰黑亮綢袍,捋著鬍子道:「兩個人嘻嘻鬧鬧在說些甚麼?」

    主僕二個眉來眼去,掩飾不住臉紅,含糊應答:「去前面庫房裡找點兒東西。」

    自從四年前被那個姓蕭的梁將偷了心,這閨女便總是一副心事重重,難得近日這般活潑。只當她終於走出陰霾,蔣城主聞言甚欣慰,又語重心長地叮囑道:「這幾天大梁使節正在城中耽擱,父親不願你與他們正面接觸,你切不可亂跑,以免徒生出亂子。」

    「嗯,女兒曉得了。」蔣鳶用力點了點頭,暗暗拽著婢女的袖子快走。

    隨從睇著兩道漸遠的窈窕身影,壓低聲兒道:「老爺,聽說小姐在倉房裡藏了個男人,時常悄悄帶李大夫前去看病,怕不是……」

    蔣城主正自騎虎難下,癸祝要求把寶貝女兒送去宮中為妃,他心中是千般不舍;然而不送吧,看楚國眼下的咄咄逼人之勢,怕是要把整個渠漓城都吞併。正舉棋不定之時,自然不願閨女再生出什麼旁它事端。

    聽隨從這麼一說,頓時板起臉:「怕不是什麼?我自個的閨女我還不了解,天下間的男人除卻那個姓蕭的閻王,其餘哪個能叫她看上眼?」

    自己說著,忽然也是一愣,些微明白過來。

    隨從尷尬躬身:「小的正是此意,前日聽梁國使節說到,押送慕容七皇子的尤大人一行盡數被滅於景安城百里之外,想來必是他所為。老爺不妨跟去看看,若然是他,那倒好了,癸祝再貪慕小姐的姿容,也終究不比蕭將軍一條性命更有吸引力。再或者老爺把他留下,亦可平添一道助力……」

    蔣城主四目環顧,見此刻周遭無甚閒人,悵然地嘆了口氣,壓低嗓音道:「便真是他,我若將他交出去,鳶兒也必要恨我一輩子;若然不交,以他與那晉國小公主的謠傳,又怎肯因為鳶兒而留下?此事你先不許同人說道,待我從長計議……」

    兩個人一前一後往吊橋上拐去。

    梁國的使節竟然也在這裡?看來此地不宜久留。蕭孑薄唇下抿,默了默,見那邊廂隨從回頭,連忙低頭一隱。

    ……

    帳篷里,蔣鳶與婢女走進來,看到蕭孑正在拭劍,不由驚訝:「子孑哥……蕭將軍幾時起來了?」

    把手上的湯缽往小桌上輕輕一擱,肌膚粉白,指如柔荑。

    蕭孑睇了她一眼,手中動作不停:「總躺著也叫人煩躁,起來走動走動。」

    此刻正值黃昏,光線昏蒙,那英挺的五官因著背光,顯得愈加的冷而清俊。

    婢女看得臉紅,抿嘴調侃道:「看郡主對蕭將軍這樣關心。自從蕭將軍來了之後,我們郡主每日笑的次數比往常四年還要多。」

    蔣鳶羞赧,卻似並不惱她出賣自己,佯作打她:「把東西放下,快別亂說話。」

    婢女吐舌頭:「吶,我可放這兒了。這衣裳是我們郡主熬了三個晚上才fèng制的,蕭將軍你可不許不穿。」說著便退出門去望風。

    帳篷內頓時安靜下來,那寶藍纏花底長袍置於桌上,顯得冷清清的。蕭孑拭著劍,只若未曾聽聞。

    天生寡情角色,那鳳目中總是斂著冷郁,平素與不相熟之人幾不搭話。

    蔣鳶有些祈盼地看著他:「蕭將軍不起來一試?若是哪兒不合適了,鳶兒回去再改改。」一邊說一邊給他從缽里舀湯。

    本已兩不相干的關係,忽然因著這次的遇襲又牽扯起來。蕭孑何等角色,自是一眼便洞穿她內心復燃的念想。他便不接她話茬,只淡淡道:「沙場奪命之人,穿此華袍倒顯得拘束。蔣姑娘的盛意蕭某心領了。」

    因著方才在帳篷後聽到的那些對話,復又問她近日外頭風聲如何,可有關於蕪姜的甚麼消息。

    蔣鳶動作一頓,並不願在兩人相處的時候提起那個叫他痴狂的女子。想了想,便作泰然笑道:「倒是去打聽了,只是並未打聽出來。聽說那晉公主容貌媚絕天下,一個弱女子流落在外,怕不曉得會出甚麼事,興許已經……」

    她說著,見蕭孑只是默默地聽,想到自己興許不日便要因為守城而委身於癸祝,心間忽然哀傷,鼓足勇氣道:「若然……若然她已遭遇不測,蕭將軍不如乾脆在渠漓城住下。我爹爹正與楚國打仗,他只鳶兒一個獨女,身邊無有幫襯,將軍若是留下,他一定甚感歡喜。」

    那滿目殷切又略微忐忑地等待,蕭孑怎會不懂,卻也懶得戳穿她謊言。當年被她胡攪蠻纏至頭疼,早已曉得這是個偏執瘋魔的角色,能如近日這般泰然地與自己說話,都已是難得。

    他尋思著方才隨從所言,那尤熹一行全軍覆沒,這樣狠絕又不留後患的手段,除卻自己,應該只能是楊衍一人所為。那麼此刻蕪姜必定已經在他身邊了,只是不知當夜跑出去,後來可有曾傷及身體髮膚……畢竟在遇襲之前,他曾那樣狠地要過她兩個時辰,他怕她根本不余多少氣力。

    想到此,蕭孑心中不由焦灼,兀自不動聲色地問蔣鳶:「她不會死,蔣姑娘多慮了。你父親之城,若無外力相助,還能支撐多久?」

    蔣鳶沮喪地在他對面坐下:「城中還有兵馬九千,所幸正值秋收,糧餉不置於虧空,算算應該還能撐上二十餘日。卻也懸乎得緊,拖不了多長時日。父親正在求請大梁出兵相助,若然大梁出兵,鳶兒恐怕……恐怕就得委身於梁皇了。」

    水汪汪地抬起眼帘,忽作明媚一笑:「子孑哥……蕭將軍可否在鳶兒赴梁之前,讓鳶兒心中有個明白,到底她比我好在哪兒?你別誤會,我和當年早已不一樣,可不會再同你胡鬧。」

    想到蕪姜,蕭孑鳳目中鍍上一抹無奈的寵溺:「倔強,愛莫名其妙發脾氣,忽而像個哄不住的小辣椒,忽而又同我撒嬌討寵兒,我卻願意縱慣她種種。一個人若喜歡上另一個人,是無須任何因由的。蔣姑娘這般出色,將來必定不乏意中良人。昔年之事過去便忘,今後還請莫要繼續掛心。」

    蒼勁指骨收起劍鞘,隨意往床榻邊一落,錯開與蔣鳶的對視:「只癸祝此人一貫言而無信,便是你真應了他,他得逞之後也未必如約履行。玉門邊塞新起梟雄,與我算是莫逆之交。蔣姑娘既是還餘二十多日可撐,倒不如等我傷愈,或可以為你前去請兵。」

    蔣鳶臉頰驀地一紅:「蕭將軍可是不願我去服侍那個梁皇?」

    蕭孑淡漠解釋:「蔣姑娘於我有救命之恩,蕭某自是不希望你落入jian人之手。你切記我今日吩咐,安心守城二十日,屆時必會叫你看到轉機。」

    「郡主,郡主……」婢女掀開窗簾輕喚:「老爺派人來叫,你快出來。」

    蔣鳶卻已聽誤會了,想到還能有二十餘日相處,不由興高采烈地隨婢女離開。

    蕭孑隨後出去,但見她二個身影逐漸走遠,便從角落樁子上解下一匹馬,捂住胸間傷口,忍痛跨坐上馬背:「駕!」

    ~~~*~~~*~~~

    景安城。

    城主府邸,晌午曉風輕拂,湖邊絲竹聲輕盈曼妙。老樹下掛一道鞦韆,一抹水紅色長裙正坐在鞦韆上蕩來蕩去,歲月靜好。

    蕭老爹兜著扇子立在一旁輕煽,戒食推了老半天,推得精疲力竭,「啪嗒」一聲坐在地上:「不行了不行了,這小妖孽還沒出世就恁般折騰人,莫非真是慕容七那小妖娘下的種。」

    「作稀啊!越能鬧騰就越是你師哥下的種,懂不懂你?」被蕭老爹捋了一腦瓜。

    蕭韓最近對慕容煜簡直恨得咬牙切齒,那小王八羔子,趁著出去要帳的機會在諸國間大放厥詞,只道是蕪姜破了他的男兒身,如今腹中已懷上他的小骨肉。

    蕭老爹很為自個孫子這說不清的緋聞而苦惱,但又沒辦法解釋,誰讓蕪姜確實和慕容煜在山谷下呆了一晚上呢。

    見鞦韆停住,連忙端著湯碗餵蕪姜:「丫頭別理他們,多吃些,待把孩子生下來,我們蕭家多少的財產都歸你。」

    他煲湯的功夫甚好,想來從前蕭夫人懷蕭孑之時沒少勞他伺候。

    「唔……」蕪姜吃了一口,怎奈又開始泛酸水兒。

    蕭老爹瞅著她瘦下去的小臉蛋,心疼得不行,只得又把黑熊拎起來:「嗟,就跟那龜兒子沒出世時一樣一樣,非得在鞦韆上盪著,才能不折騰當娘的。勞駕小軍爺再推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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