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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5:16:47 作者: 玉胡蘆
    她說著,目中難掩失落。少女之間的那些小情小事也是逗趣,她有了,她就也想有,互相之間要好著,卻又不想被小群體孤立。

    蕭孑睇著蕪姜輕顫的眼睫兒,只是覺得好玩。曉得小姐妹們都成親了,唯她一個沒名沒分地跟著自己,心裡一定沮喪,便也不再逗她:「小財迷,難怪我爹一眼就喜歡你。成了親,我的莫不都是你的麼?想要回頭交與你就是。但我蕭家的女人過門,一分一厘的委屈都不容許你受。跟我走。」

    睇了眼不遠處隨風飄蕩的鳳凰閣旗帆,拉著蕪姜的手便往前走。

    鳳凰閣六扇門大開,景安城裡的驛點比旁處都要大。掌柜的正在門邊與伍管事說話,但見一道青袍攜風從眼前掠過,只覺胸口堵了一堵:「這,伍叔你看……」

    那叫伍叔的便是楊衍身邊的四十多歲忠僕,聞言抬起頭,果然見蕭孑牽著蕪姜進了店,發束玉冠,唇線下抿,通身的桀驁不馴。好小子,大舅子在考驗你,竟然還敢主動殺上門。

    他隨在楊衍的身邊打理各項事物,自是曉得閣主在蕭孑打天下這件事上其實暗中推力不少。想來心裡大約也並不是反感,只是不想讓這小子太好過。當下便吩咐掌柜的進去招呼:「問什麼就給他,看他小子能折騰出什麼花樣。」

    掌柜的顛著腿迎上來:「兩位客官是要來押當,還是來求辦事?」

    鳳凰閣各宗業務不離錢,沒錢的拿寶貝或人命來押當,有錢的進來托人辦事、殺人、買東西,它不管朝廷和江湖、好壞與善惡,誰給的錢多接誰的活。

    蕭孑冷睇了掌柜一眼:「滿天下貼著老子的畫像,掌柜的眼瞎麼?自然是來做生意,把你這裡最好的寶貝拿出來。」

    三樓雅靜的小間裡,掌柜的戰戰兢兢抱出一個小盒:「這裡頭裝的乃是前朝西域玉芝國公主入漢的隨嫁之物,本是落在燕洛王手上,當年燕滅國逃亡時因急需變通,便在小閣押了當。不想後來人卻歿了,當也成了死當,這還是老朽頭一次把它拿出來。」

    是一副玲瓏潤盈的翡翠串珠首飾,柏綠的鏈珠與手鐲,中間點綴一顆胭脂紅,在昏蒙光線下綻出幽幽光澤。確有不少年頭了,古韻的氣息撲面而來,雕工精巧細膩,一看便知是世間難得的上乘之物。

    蕭孑挑起來在蕪姜頸上襯了一襯,從袖中掏出幾紙銀票:「十萬兩,不夠的拿我項上人頭來湊。」

    天耶,現下城裡幾家掌柜都知道他是閣主「未過門」的妹夫,閣主視小宮主如失而復得之珍寶,誰人還敢不要命地取他腦袋?

    看著也是個英俊瀟灑的小伙子,怎麼手段就這般巧取豪奪。掌柜的心疼得說不出話,只是重複叨叨著:「不夠啊,不夠啊,太少了,將軍你看著再給點……」

    蕭孑拿劍鞘在他頸上一抵:「少麼?是少了點。拜託掌柜的替我向閣主傳個話,這門親事蕭某成定了,花鳳儀今生必是我蕭家的女人。人頭就在項上掛著,幾時想取了自己來拿,我隨時恭候。」言畢當眾攔腰一吻蕪姜的額頭,扣緊她的小手便欲離開。

    「撕拉----」似有一道帘子在暗處拉開,裡頭傳出男子低沉的嗓音:

    「二十年不改囂張跋扈,以蕭將軍眼下的鋒芒,用不著我殺你,過不了多久取你性命的人就來了。」

    他說的很慢,聲線略帶沙啞,像曾在哪裡經歷過沉痛撕扯的過往。卻聽得人莫名熟悉,像封埋在記憶中的某個舊人被拉起,蕪姜的心猛地跳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下步子。

    雅間內幾個當職的掌柜連忙拱手一鞠:「閣主。」

    楊衍擺擺手:「都退下吧。」

    屋子裡空曠下來,只餘一道帘子在細風中微微拂動。那帘子後置一方褐木的輪椅,他著一襲暗色的衣袍端端而坐,腳上的皂靴一隻略顯得有些不合腳。

    似一瞬間安靜了,隔著帘子,卻分明能感知他一雙睿目在看。

    蕭孑攥了攥指骨,竟拽不動蕪姜半路,他很不舒服這樣的感覺。

    鳳眸微挑,亦不甘示弱地迴轉過來,扯唇冷笑:「呵呵,傳說中的鳳凰閣閣主……你終於露面了。我是該稱呼閣下少城主好呢,還是該叫你鳳九大人?」

    被蕪姜打了一下:「蕭孑,你快不要說話了。」

    他有些錯愕,低頭睇著蕪姜白皙的小臉蛋,她的眼睛像長在了那帘子上面,魂魄都被定住了。忽然便有些懊惱那個膽小怕事的爹,把自己送去廟裡隔離世事幾年,也不知那帘子後到底藏著哪個小子,竟能讓當年才六歲的她記憶這樣刻骨。蕭孑很吃醋,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威脅。就像被她排開在第三世界之外。

    蕪姜卻渾然不覺他的情愫,只是與那帘子後的人形對峙著。

    光陰隔去九年,昔日十七歲少年的輪廓已然生出變化,肩寬了,身量也修頎。但撫在輪子上的手她不會忘,那清長指節上落著的扳指,是從前自己打碎了他的玉杯,叫宮人把杯子的小耳朵磨成了扳指送給他。

    「小鳳儀。」楊衍啟聲輕喚。

    太子哥哥。蕪姜叫了一句,卻發現聽不見聲音,太久了,竟然不敢叫出口。

    蠕著唇角問:「你是曾經那個教我騎馬的人嗎?」

    ----「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我是。」楊衍默了一默,挑開帘子:「你還記得從前的事。」

    「記得。母妃叫我離開中原,走得遠遠的,把這裡的一切忘記。可我總也忘不掉,只好騙自己不要想起來。」

    「我還一直以為你死了,總不見太子哥哥來找我,你的腿怎麼了?」蕪姜盯著楊衍僵坐在輪椅上的腿,聲音有些顫。

    楊衍抿了抿唇,那生與死的舍斷與掙扎太撕心裂肺,不想再回憶。一雙冷寂的眸子只是轉向門邊英姿凜凜的蕭孑。

    蕭孑一樣是震驚,長臂環住蕪姜纖柔的肩膀:「楊衍……竟然是你?」

    大梁屠宮第三日便叫人清點晉宮皇室的名側,唯獨沒有找到太子楊衍的半絲殘骸。彼時有士兵見他滿身刀劍栽入靜掖池中,那靜掖池中有去歲癸祝弄來給孝業帝觀賞的鱷魚,便只當他入了鱷魚的腹。

    不想竟然還活著,竟是傳說中手握天下金融命脈的鳳凰閣閣主鳳九。

    「是我。」楊衍睨了眼他目中的戒備,曉得這是個愛極了自己妹妹的小子。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一個叛國的梁將,骨髓里流的終是梁人的血。你要的天下我可以幫你,城與路,隨便你過。但是我最小的皇妹,你須得給我留下來。」

    ☆、第93章 『第九三回』思狂

    棲鳳宮臨湖而建,樓高三層,雕廊畫壁,底下風景秀麗,小柳垂枝。夜裡殿門不關,月光從窗台灑落,靜謐幽涼;早上起來空氣濕潤而清新,小鳥兒停駐在廊沿唧唧歡唱,一不小心還以為回到舊時無憂光景。

    「唔……」蕪姜伸了個懶腰,在柔軟的蠶絲被中醒來。也不知是近日沒了蕭孑的「騷擾」,還是許久不曾有過這樣的踏實與放鬆,夜裡總是睡得特別沉,人也變得慵懶了。

    她的動靜驚動了門外等候的婢女,婢女們端著洗漱的盆子與新鮮的衣裳魚貫而入。一個個著粉衣綠裙,扎雙丫髻,畫眉點唇,你來我往間就如同一幅會動的仕女畫。

    蕪姜揉了揉肩膀站起來,胸有點脹,早起的時候尤其。才剛前月做的小兜,現在就已經繃得滿滿的了。倘若是被蕭孑看見,一定又要纏著自己弄個沒消停。

    想到蕭孑,心裡不禁又有些空悵然。自從被太子哥哥接回來,好幾天都沒見到他人影了,他也不懂進府來看看自己。生得那般好看又招小姑娘,誰曉得鎮日在外頭幹什麼呢,想想就叫人不放心。

    「宮主醒來了,奴婢伺候你更衣。」婢女笑盈盈走過來,手如柔荑,往蕪姜胸前揩去。

    蕪姜臉一紅,到底才十五歲的年紀,除了被蕭孑一個人看過,平日連阿娘也是躲著的。怕裡面天然嬌媚的風景被人看見,連忙說:「不用姐姐,我自己來就好了。」

    別雁坡騎馬放羊*載,她已經不習慣被人伺候了。不像從前,還是個小公主的時候,看一頁書,看完了輕輕咳一聲,宮女便幫著翻下一頁;洗個臉也是,先要用勺子舀一點兒盆里的水,幾次試好了水溫,方才能夠端給她。那時一切都覺得自然而然。

    自己去屏風後換了一襲裙裝出來,坐在梳妝檯前容婢女梳頭。

    煙粉色的齊胸襦裙,衫子是寬袖的提花淡紫絹絲面料,輕薄而飄逸,將少女樰白的香肩與嬌俏的曲線玲瓏勾勒。

    婢女給她梳了個垂鬟分肖髻,烏亮的發尾在篦齒間滑過,柔順且泛著淡香。婢女愛羨地說:「小宮主生得真好看。這個棲鳳宮建了得有五六年,從來沒有女人進來住過,你是第一個。」

    府邸里的僕婢並不曉得楊衍從前的身份,蕪姜便從不在人前叫他「太子哥哥」。楊衍亦只吩咐下人們喚她「小宮主」,只道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

    見窗外涼風習習,天氣甚好,蕪姜不由問:「我哥哥現在哪兒?」

    「在甘泉樓上等候宮主過去呢,說是今日準備帶宮主去他的小南苑賞鳥兒。」婢女在她的鬢間輕輕插了枝櫻花小簪。

    蕪姜便喝了兩碗粥去了。那粥里有酸酸甜甜的葡萄乾,她一口氣吃了兩碗,竟還有些意味猶盡。從大漠的軍營里乍然回到宮廷似的香閨中,只覺繃緊的筋骨都舒懶了,胃口竟也是好得不行。

    甘泉樓上清風徐徐,彌散著一股道不出的甘澀藥香。

    楊衍正半倚在小榻上,由伍叔處理著腿上的舊傷。那十七歲少年時一條小腿被鱷魚生生咬斷的劇痛依稀在目,傷口上殘留的牙毒沿血液滲透,原本一條性命已是無救,是薛師伯花重金請來避世多年的妙老神醫,才堪堪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又找魯班派當家掌門給他做了這條義肢,使他看上去得以如同健全之身。

    只是每日清晨與晚間都要用藥糙清洗舊傷口,以免久了肌骨退化。

    好在也只是膝蓋骨以下。

    蕪姜站在那裡看著,眼中掩不住震驚與心痛。

    楊衍發現了,作泰然狀笑道:「正準備隨後去找你,自己就跑來了。這樣的場面,只怕讓你看了不適。」

    二十六歲的他,已把少年時的意氣飛揚斂藏,現下目中幽清沉澱,是一個冷雋的成年男子。只是那笑容,依舊對自己滿是寵溺。

    「並無不適。」蕪姜走到楊衍的身邊,學伍叔的樣子,蹲下來幫他施藥。問道:「哥哥年歲已至,為何閣中依舊沒有一個嫂嫂?」

    她的手綿軟而舒服,楊衍從來沒有觸碰過這種女兒家的柔軟,心也變得柔軟起來。

    睇著蕪姜輕顫的眼睫兒:「國之覆滅,血海深仇未報,不敢有兒女情長的心思。薛師伯叫我觀望十年,十年內即便那姓蕭的小子不反,我也羽翼豐滿了……這十年,我便一個人一直等待著。」

    蕪姜想起蕭孑,重重地點了下頭:「嗯,他打戰可厲害了。癸祝忘恩負義,千刀萬剮也不解恨。哥哥且等著,到時一定叫他提著癸祝的人頭來見你!」

    他他他,這般信任與倚重。傻丫頭,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壞小子,到底是哪兒哄得了你的心。

    楊衍勾唇笑笑:「他是他,我是我,他再與癸祝斗,終究骨子裡淌的還是梁人的血。得天下是他想要的結果,我想要的只是大梁的覆滅。各圖所謀,不需要他拿誰的人頭來見我。」

    蕪姜本來還想替蕭孑在哥哥面前講兩句好話,頓時一骨碌又吞回去了。

    其實剛知道蕭孑騙了自己身份的時候,她也是氣得快要絕望了,恨不得他就站在自己的跟前,然後她便撲過去撕他咬他,把他撕成碎片。

    一想起自己還收留他那麼久,還與他藏在糙叢里偷偷親-嘴兒,就覺得哪裡哪裡都髒得不行,把嘴唇都擦破了。但是後來他被自己謀殺未遂,為了她而棄軍叛國,大半夜被她氣得帶兵出走、第二天又好脾氣地回來找她,幫她把母妃的棺木運存、安葬,她卻又漸漸矛盾起來,糾結得不行,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一步步陷進了他給的柔情里。那柔情能叫人死呢,蕪姜估計再也無法喜歡上別的男人了。

    算了算了,太子哥哥這麼不接納他,還是叫他自求多福吧。

    蕪姜抿了抿唇,忽然想起自己做的茉莉花糕,便晃了晃手上的食盒:「哥哥說得是。哦,對了,我做了盒糕點給你,你嘗嘗。」

    一邊說,一邊把盒子打開。

    松針編織的糙墊上鋪著六七枚脂玉般的方塊小糕,玲瓏剔透,做得精巧極了,始一掀開蓋子便一股芬香撲鼻。

    楊衍很是訝異,問蕪姜:「這是你做的?」

    「嗯,」蕪姜點了下頭,取一枚給他,又遞了一枚予伍叔:「夏食茉莉花糕可清潤解暑,小時候母妃就常做給我們吃。我會做的還有很多,哥哥幾時想吃什麼,派人告訴我一聲就好。」

    「那小子倒是挺有口福。」楊衍含一枚入口,軟糯適宜,入口即化,不由輕嘆。

    蕪姜應道:「我沒做給他吃。除了耶娘,這還是頭一次做給皇兄吃。」

    楊衍正兀自聽得欣慰,卻又聞蕪姜接著一句:「他一點活兒都捨不得叫我干,鎮日恨不得把我關在屋子裡養豬,有時候我可煩他了。」

    那不自知的嬌嗔語氣,只叫楊衍心底一股道不清的醋意頓時又浮了上來。楊衍微啟薄唇:「他平日裡還與你做些什麼?……鳳儀可有喜歡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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