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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5:16:47 作者: 玉胡蘆
蕭孑不動聲色地聽著,雋容便漸漸冷沉,扯韁的手一頓。
蕪姜才在悶頭打馬,怎生周遭忽然安靜下來,一抬眼,猛地對上前方一雙幽深的鳳眸,小嘴兒不由一哆。
正不知要怎麼叫他,下一秒卻已聽蕭孑冷漠開口:「都已經分道揚鑣,想要的自己去找,何故又跟來繼續糾纏?」
呃,沒有半點情義的口吻。大家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時間都不敢開口說話。
蕪姜頓時被孤立開來,一雙雙眼睛定在自己身上,就像是針芒。她本來一句「孑哥」都差點溢出口了,這時又酸澀地咽了回去。只是眸光瀲瀲地凝著蕭孑道:「我沒去找過他,我剛才也不是故意射殺你。」
那言語中幾分討好,聽得人心裡就跟小蟲兒在爬,但是還不夠。蕭孑側過臉,只作不搭理。
顏康看得好奇,不禁道:「原來不是貂兄的人,難怪一個人藏在角落裡,我方才還以為是你的小隨從。」
「是與不是,你讓她自己說。」蕭孑微抿著薄唇,英挺的身姿高坐在馬背上。就好像是最後給她一次抉擇的餘地,抉擇以後就不能反悔了,又徐徐沉聲道:「是我的人,日後就得服我的管束。你仔細想好,自此願做誰的人?」
這句話就是直接問蕪姜了,是慕容煜還是他蕭孑。將士們連忙悄悄擠眉弄眼:「快說呀,就說你是將軍的人,以後打死不會再出牆了。」
「將軍每次對你生氣都這樣,哄他兩句就好了,別嘴硬。」
「我想做你的人。」
……誒誒,說不出口啊,這麼逼她,簡直女兒家的嬌矜都被他擠碎在塵埃里了。然後下一回再騙她的時候,他就心安理得了。他自己也有錯好嗎?明明就是他先欺騙並欺侮的她。
蕪姜蠕著嘴角,一句話徘徊在心間,怎麼一出口卻變成了:「我誰的人也不是,我只是我自己的。東西在你朋友手上,等拿回來後我就走了,必不會拖累於你。」
果然還是靠她母妃的棺木維繫……他在她心中也就這麼點價值。
「哼,誰人要跟她走,就不用繼續跟過來。」話音未落,蕭孑已經驀然打馬走了。
完了完了,這下沒餘地了。將士們一個個垂頭喪氣地跟在將軍身後,再不敢多看蕪姜一眼。
蕪姜被孤獨地扔在曠谷中央,掩不住一絲沮喪。
徐英冷冷地叱她:「服一句軟怎麼了?走啊,叫你走就別再跟過來。」眼中光影糾結,幾步趕去隊伍前面。
蕪姜才不會因為這兩句氣餒呢,只是駐著不動:「我去哪裡不用你管,我跟他們走。」問顏康:「喂,我剛才替你擋了半條命,你既是要謝他,也不能落下我。」
看起來兩個人的互相嫌惡是真的,雅妹默默鬆了一口氣。然而看著犟硬的蕪姜,卻覺得莫名喜歡極了,便對蕪姜道:「他叫你不用跟著他,你有什麼落在他手上了,我去幫你要回來就行。」
蕪姜這段時間飢一頓飽一頓的,餓瘦了不老少,瞥一眼雅妹豐盈的曲線,眼中略有點酸:「你要不回來的,他自己也找不到,我得跟著他,不能讓他跑了。不過我不白吃你寨子的飯,你有什麼活只管使喚我做就是。」
雅妹看了眼顏康,二少寨主二十出頭了,連個可心人兒也沒有,上一回差點把北逖七皇子當作是女人,被那七皇子好一番奚落,氣得沿山寨飆了好幾圈馬。
嘁,她悄然一抿嘴,便對顏康說:「看起來怪沒辦法的,二少寨主不如收了她吧。原晟上個月受了傷,現下你正缺個服侍的隨從,不如就把她留在身邊打打下手。」
顏康眯眼打量蕪姜,一個小子,生得這樣漂亮又軟弱,實在不是甚麼好事。他和慕容煜打過交道,慕容煜彼時穿一襲殷紅刺花圓領袍懶坐在白烏鴉毛小轎上,墨色長髮有如絲緞輕垂,他老遠看過去,差點兒以為天降美人,竟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你說一個男人怎麼能生成那樣,簡直是人間禍害。看蕪姜十四五歲,就已經有了慕容煜那股妖娘的雛形,這是多麼危險的一件事。
顏康便道:「你叫什麼?都會些什麼?」
蕪姜轉頭看他:「小五。會餵馬,放羊,劈柴,掃地,洗衣服做飯什麼都會,不白吃你家的飯!」揪著馬韁,眼睛不時瞥向前方蕭孑漸遠的背影,怕他消失不見。
果然又是個慕容煜第二。好在還來得及,骨骼尚未定型,多吃點苦頭,多干點體力活兒,興許還能掰回來。
顏康齜牙:「倒是看不出來,走!」一氣就奔出了幾十米。
蕪姜冷在那裡,雅妹嘻嘻笑,假裝不曉得她是個女兒身:「還愣著做什麼,不趕快隨上,他收下你了。」
那目光里有暖和,不像是騙人,話說完自己也忙不迭地追貂雲去也。
「嗯,謝你了!」蕪姜點了下頭,立時打馬隨上去。
☆、第61章 『第六一回』辛婦
天雪山連綿起伏,呈東西走向,據說沿著這條山脈翻過去,背面便是匈奴人的老巢。顏家寨坐落在一個叫白虎嶺的山坡,這裡空氣淨透,視界明朗,稍一舉目,便能遙遙望見天雪山尖多年不化的積雪。
走了小半日的路程到達山腳下,迎面一座用木頭搭建起來的寨台,有士兵立在左右把守,見到顏康回來,雙手握拳行了一禮。
顏康轉頭對蕭孑一笑:「到了,此處便是鄙寨。」
蕭孑點頭應。
一行人浩浩蕩蕩策馬而入,濺起雪地上飛花無數。
倒是個煙火氣十足的山頭,山腰上散布著木頭屋子,有婦人在門前燒火熬湯,兒童嬉戲喧嚷,又有男人們操練的嚯嚯聲從遠處傳來。
看起來應是個千餘二千人的大寨,自給自足的樣子。只是有些想不通,這裡的人大多穿著漢人裝束,而身為寨主的顏康卻著左衽的長袍。
將士們隨在蕭孑的身後打馬,一個個表情不免有些困惑。
顏康似早已習慣,便笑著解釋道:「小寨自曾祖時便已落成,曾祖乃中原商賈,遷居此地後招胡婿入贅,父親又娶漢女為妻,故而顏某也算半個漢人血統。中原動盪,祖輩因飽嘗戰亂之苦,建寨原意乃廣收難民,圈地安居。但自五年前父親過世後,母親不慎被代城城主掠去羞辱,我與哥哥多次討要不還,氣憤難平之下方才與他打纏不休。」
他說著,許是想到了那個中的憤慨,深黑的眼眸里又浮上一縷殺氣。
雅妹忿忿不平地接過話茬:「那城主白鎏簡直不要臉,抓了我們辛夫人,還讓兩個少寨主過繼給他做兒子。說只要答應讓辛夫人再嫁,他原攜重金前來寨中正式下聘。下個鬼的聘啊,馬後炮,孩子都快與他生兩個了!」
正說著,來到半山腰上一處空場前。
有侍衛模樣的跑過來稟報:「二少寨主可算回來了!大少寨主聽說你天不亮就帶兵出去,到了這會兒還不回來,正要親自去接應你們,你快過去看看吧!」
顏康扭頭一看,看到兵器架前站著一道二十五六歲的孔武身影,便哧溜跳下馬來:「好,我這就過去。貂雲兄且在此處等著,在下說幾句話就回。」
說著對蕭孑抱拳一拱,幾個快步踅了過去。
是座看起來比別處更要寬敞氣派些的二層木屋,屋前一片空地,一名紫袍男子正在擦拭弓箭,只見中等身材,體格健碩,兩腮有適才刮淨的胡茬,散發出十足武猛的氣息。
把箭搭上寬肩,低頭叫身旁侍衛:「牽馬過來。」
顏康連忙揚聲道:「哥哥如何傷沒好全,又要舞刀弄劍?」
顏麾聽見聲音,眉宇間愁雲一散,轉頭看過來:「呵呵,說曹操曹操到,原還怕你受困,正要出去接應,你倒先一步回來了。」
待看見二弟肩頭上的血跡,那愁雲頓地又凝結起來:「那郭蓋近日也不知得了甚麼助力,竟是比從前更要難對付。勸你別蠻闖,非不聽,看弄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顏康憤憤齜牙道:「該殺的白鎏派人送信到寨子口,說母親第二胎生產在即。再不趁早把她搶回來,顏家寨的臉面都要給丟光了,父親在九泉之下更是魂靈難安。便是人不人鬼不鬼,也比年年蒙羞受-辱來得強!」
他們的母親姓辛,乃是父親顏曷在山腳下撿回來的漢女,彼時十三歲,生得容貌嫻淑,寨子裡都喚辛夫人。辛夫人與顏曷同-房後一直恩愛有加,十五那年生下顏麾,二十生顏康,卻不料顏曷病逝後沒多久,竟被玉門邊上代城城主白鎏搶了去。聽說被白鎏圈禁起來,五年間又給他懷了兩胎,大的現下已三歲,小的一個眼看也要出世。
一席話聽得顏麾橫眉冷豎,粗糙的大掌捏捻著長弓:「沒兵沒卒又能奈得了他何?慕容七倒是說過能幫我們,但要給他兄弟二個煉製兵器,如此一來等於參與了逖國紛爭,寨民們便沒了安生日子……再想想吧。」長嘆一口氣,忽而抬頭看見場外一行陌生臉孔,不由眯眼問:「那邊站著的都是些甚麼人,如何看起來好不面生?」
顏康這才記起正事,連忙笑著解釋道:「哦,說起來還真是險中走運。那郭蓋設了埋伏,帶去的弟兄都被抓了,連帶二弟我也差點被堵在棲鹿谷回不來。幸得遇到貂雲兄出手相助,方才得以脫身。」
用刀鞘指了指一襲黑袍束身的蕭孑,示意哥哥看。
顏麾順勢看過去,落幕下皚皚霧氣迷茫,光影些微朦朧,只見馬背上一名二十三四的中原漢將,五官俊逸非常,氣宇凜冽,微抿的薄唇似勾勒著一抹傲視群雄的桀驁,天下間這等人物還是少見。
便微皺眉頭:「眼下江湖朝廷諸多混亂,二弟交友須得謹慎……貂雲,你可知他具體何方人士?」
「倒是不曾問起。只說是漢軍營里一名小將,偷賣了軍餉被告密追殺,我見他暫無去處,便邀進山寨小住幾日,也算是表一番謝意。哥哥可是覺得有什麼不妥麼?不如把他叫過來聊上二句。」顏康有些意外,還以為帶一隊人馬回來,哥哥應該感到高興。
顏麾的目光從將士們身上一個個謹慎地掃過去,定在人群後最纖瘦的蕪姜身上。蕪姜臉花花的,眉眼間卻很是好看,十四五歲的小模樣,看起來一點也無害。
前些日子慕容煜進寨談條件,把這小子看得差點兒目痴,現下又撿回來這麼個小娘-炮……小子。他心裡嘆氣,但現下嘴上也不好說什麼,向來什麼都由著弟弟,便好笑地拍拍顏康肩膀:「罷,既救了我顏麾的兄弟,那就是我顏家寨的恩人,好生招待著便是。你也別站著,回去後先把傷口包紮了,其餘事項且等明日再議。」
「誒,好,那我這就去了,哥哥好生歇息!」顏康這才高興起來,大步流星地走回來,一躍跨上馬背,對蕭孑解釋道:「剛才那個是我大哥,最是俠義好客。上一回被郭蓋一箭射中肩骨,氣上加傷,一直也沒能好,回頭安頓好了再來叨擾他。」
那邊廂顏麾隔著昏濛霧氣對蕭孑拱手,蕭孑凝了顏麾一眼,抱拳回禮:「郭蓋此人急功近利,擅長打速戰,對付他最好是用迂迴與消耗之法。」
「哪那麼容易,邊塞第一大糧商被他供著,囂張得不得了,旁邊幾座城的城主都被他得罪了個遍。想拖到他城裡無糧,不知道得等到甚麼時候。」雅妹在一旁插嘴。
蕭孑驀然想到八卦谷里的傅老伯,因他女婿正在代城為商,便隨口一問:「莫非姓赭麼?」
「正是,叫赭青山,看來貂雲兄對這一帶也很是熟悉。走,先去給你們安排屋子,改日再好好向你請教。」肩背滲血,絲絲冰涼,顏康齜著白牙笑,雙腿夾緊馬腹欲行。
雅妹望著夜色下蕭孑玉鑿般的雋顏,滿心滿目里的憧憬,好半天才扭頭回神:「得,二少寨主還是先行回屋吧,這些瑣事平素都歸雅妹打理,寨子裡哪兒有空屋我比你熟,我來安頓就是。」
顏康看了下自己的傷口,一路策馬奔波,委實有些體力不支,便對蕭孑歉然笑笑:「那拜託義妹,須得將我貂雲兄照顧好,不然回頭罰你。」說著瞪了蕪姜一眼:「小子,走。」
噔噔打馬先行。
雅妹對蕪姜眨眼睛:「還不快跟上。」一邊說,一邊自己在前面帶路。
將士們陸續從旁隨上,蕪姜和蕭孑佇在人群中不動。
蕪姜看向蕭孑,蕭孑側著冷臉目不斜視。
她篤定這傢伙其實還喜歡自己,不然就不會問自己是不是他的人、肯不肯服他的管。但天底下哪有這樣偏執的愛呢,要麼就是他的人,要麼就兩不相干。她現在根本沒準備好把身與心全部交付給他,他更是為了一己的性命安危,隨時都能把她捨出去。她後來回想一下,他們的關係,倒不如說是露水鴛鴦更合情理些,誰都只給對方五十分,多餘的順其發展。
蕪姜迎著蕭孑鬱郁的眸光,撞著膽子:「你路上說我的那些絕情話,我全都聽見了。最後問你一次,你不準備留我嗎?你不留我,我可就真走了。」
二人目光對視一瞬又分開。
小辣椒,都說了不要她,一路上還是不纏不休地隨上來。早先尚隔著五米,後來越隨越近,跟在自己與雅妹的中間靠後,稍一側眼就能看見她。
簡直磨人的命。
蕭孑心裡都是氣,冷長的鳳眸凝著寒涼夜空,漠然打著馬:「既是聽見了,還隨來做甚麼……是我的人就留,不是我的人,願去願留盡隨你意。」
真是可惡吶,一個大男人也要女孩兒家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