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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5:16:47 作者: 玉胡蘆
後來每次打戰他就把神符帶在身邊,十五殺匈奴過萬,十七晉位從三品,二十不到便已賜封征虜大將軍,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幾乎成了大梁的神話。
其實不過是記著老爹那兩滴眼淚。
想到這十年傾注,蕭孑握了握拳,糙編神符在掌心裡揉成一團。他驀地又掛回去,肅著容色沉聲道:「刀鈍的、箭用完的都補充齊整,缺甚麼拿甚麼,動作都快點。」
「是。」眾聲應著。
徐英催黑熊:「黑熊你再駝幾袋米,整個隊裡就你飯量最大,大過年,出了關可沒地兒買吃的。」
黑熊聽得不耐煩:「次次叫我馱,你怎麼不去馱?老子還得換雙新鞋!」說著扔了件冬常服給王煥,叫他王矮子穿這身正合適。
被王煥賞了一瓜子,低聲罵:「癸祝那狗皇帝真他媽該死,若不是他過河拆橋,弟兄們這會兒還在喝酒吃肉!」
倉庫外,呂衛風潑完油正準備進來,忽然聽身後傳來高呼:「那邊,黑燈瞎火的在幹嘛?偷油?」
熟悉的聲音,壞了,聽得他脊背一僵,只得徐徐回頭笑:「進來拿點東西,這就走了,何老弟今夜巡防?」
「啊,是風哥。」那人沒多想,走兩步才忽然悟過來:「該死,你小子怎麼在這裡,你不是跟著蕭……唔!」話音還未落下,脖子就已經開了口。
不料他身後還有一個人,嚇得立刻拔腿就跑:「天惹,蕭將軍殺回來了----」
緊接著,沙袋那邊又傳來士兵高呼:「這邊死了兩個人,營房裡混進了逆賊!」
「六六六啊----」營帳里划拳聲一滯,頃刻人影便騷動起來。
「咻----」昊焱一箭射穿那士兵腦袋,立時拉起呂衛風就走:「不好,暴露了,趕快叫將軍撤!」
蕭孑已撩開帳簾走出倉庫,修勁身影跨坐上馬背,手中長弓拉開,向營帳那邊射去幾隻火箭。
「呼」一聲熊熊烈火燃起,本就喝得半醉的士兵們頓時方寸大亂,暗夜火光之下,只見成群跑來鑽去,整個營房像翻了天。此時各個穿的都是一樣的服裝,操的都是一樣的漢話,哪裡還能分辨得清蕭孑一行人到底在哪裡。
「走!出關。」蕭孑抿著薄唇,鳳眸回望了營房一眼,似斂下一絲甚麼繾綣,扯緊韁繩便望更西邊的方向去也。
黑暗中的倉庫也漸漸起火,蕪姜咳嗽著,拼命拽著身上新換的衣袍。一名受傷的士兵緊咬牙關,抱住她的腳不肯鬆手:「你、你、你你是……你不能走……」
好容易才挑得一雙合腳的棉靴,蕪姜可捨不得被他拽走,無奈之下只得用缸子在他的腦門一砸:「我、我、我我是你奶奶!」
「咚!」士兵兩眼一翻,頓時昏死在柜子旁。
眼見得蕭孑已經快要沒了影子,蕪姜趕緊跨上弓箭,抱起一袋米,緊隨在他的隊伍後面沖了出去。
「駕!」暗夜下少女的纖影在馬背上顛簸,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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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大亮,塞外的風景天茫地闊,只叫人心情明朗。不費一兵一卒便出了關,大家都很高興,一路上哼著軍歌,說說笑笑。
黑熊馱著米,走得最慢。他走在隊伍的最末頭,怎生走著走著,總覺得背後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跟,黑青青的一小團,忽然轉過頭一看,卻又什麼也看不見。
頻頻回頭張望。
徐英最是與他冤家,看得不耐煩:「黑熊,你他媽在看什麼呢?」
黑熊愕然回過頭來:「嘿,你可聽見後面有馬蹄子噔噔,像索魂一樣。該不會是那個小妞又回來了吧?昨晚上闖關的時候,我就老感覺背後有個影子隨著。」
自從蕪姜一走,再沒人替自己煎藥了,也沒人兇巴巴地對自己說:「嘿,再用冷水洗臉,你就等著咳成肺癆吧。」
徐英聽完,神色一黯:「神神叨叨,她要是肯回來,當初就不會寧願光著腳,天不亮就跑去找慕容煜。」
一時眾將士都有些沉默,早幾天蕪姜剛走,大伙兒心中惆悵,盡揀著損人的話圖個一時痛快。這會兒出了關,心情疏解,忽然又想起那八卦谷里與她朝夕相處的熱鬧融融了。
隊伍里多個女人到底不一樣啊。
不曉得誰咕噥一句:「聽說慕容煜賣完家當,還完虧空只剩下三個數。那小白臉除了擺闊場,連劈根柴都不會,跟著他連給他自個買衣裳的錢都不夠,更別說會像將軍這般的寵慣她。」
「得,只怪她沒福分。就憑咱將軍的樣貌與身家,找啥樣的不行,回頭再搶一個壓寨的回來便是。」又自我寬慰。
蕭孑不動聲色地聽著,只是不予回應。
其實這一路他都走得很慢,每個地方都故意停宿一晚,可是那隻小辣椒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他原還存一絲僥倖,篤定她離不開自己,然而現下出了關,後退再無路,終究是有些死心了。
實在想像不出,到底要有多麼大的定力,才可以在自己即將衝破她那道-膜的時候,硬生生逼迫自己退出來。不是都說女人是水做的麼,疼一疼就化了?她花蕪姜倒是超乎尋常的狠。
天地間蒼茫遼遠,蕭孑仰頭望著天空,算了,當做上輩子欠過她一筆債,用這八年的牽累、幾個月的身心俱疲還了她,自此以後再無惦記。
他這麼想著,便把掛在馬鞍上的兩隻小粉鞋扯下來,扔去了路邊。
「不過是一場曇花一綻的做戲,總提她做甚麼?駕----」
一道清勁身影轉瞬便駛去百米開外。
山道的轉角處,蕪姜咬著唇兒在背後慢騰騰打馬,見他們拐個彎又沒了影子,連忙加緊尾隨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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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就到得棲鹿谷,四面山石嶙峋,視野空闊,因為常年有鹿穿行於山間,故而因此得名。
谷倒是不十分大,然北通天雪山,西向玉門,東往大梁與北逖,很是個打戰的地理要塞。當年蕭孑與陳國一戰,張嵇就是在這裡替他擋了一箭,不過如今陳國紛亂,各城主紛紛自立為王,再不與大梁紛爭了。
一行人打馬進谷,到處空空蕩蕩的,連只雀兒也沒有。現下不敢再召喚信鷹,只能憑著感覺找人。
「欸----批鐵甲兮挎長刀----」徐虎吼出一聲軍歌,漢子曠達的嗓音在山谷下迴旋,飄忽盪遠。
大家默了半天,依舊沒有聽到一丁點回應。
蕭孑鳳眸掃量一周:「分頭到各處看看。」
「是!」將士們抱拳領命,一時各個散開。
少女嬌纖的青影縮在山石背後看他,看著他清削的俊逸側臉,還有手臂上纏裹的紗布,心中湧起一絲彆扭的憐疼。
竟沒想到不要他了,他還肯為自己尋找母妃的下落。
然而一想到他剛才說過的那些話,好容易醞釀了一路主動說和好的勇氣,登時又萎了。
好像他已決定放棄,而她又來自作多情,多麼打臉呀。那群可惡的牆頭糙一定會把她奚落死。
他許是察覺有人在看,又或者是發現了什麼,驀地回頭掃過來。
蕪姜連忙迅速一縮,縮去了山石後的角落裡。
☆、第59章 『第五九回』顏康
山谷狹徑迂迴,冷風呼呼亂竄,幾不聞人聲。
蕭孑四下查看,看到不遠處一枚石頭棱上似有布帛在飄,不由揮韁過去。
「窸窣」,極細微一聲輕響。
他眼梢一側,忽瞥見山石後一雙纖小的皂靴,許是怕自己看到她,身子貼著牆,把舞動的袍擺在掌心掖捻著。烏亮長發梳成男兒的髮髻,用深青布條扎束,臉蛋瘦了不少,不曉得用棕油還是什麼塗得灰不溜秋。
可惡,都已經決定把與她的那一段拋之不要了,竟又跟來繼續糾纏。
他緊繃了數日的心結似乎剎那松解,卻又一股說不出來的疼與惱,便凜著眉,逕自往她的那個方向打馬。
逆行的風將他一襲白襟玄黑長袍向後飛揚,他的臉龐在風中冷俊如刀削,鳳眸隔著亂拂的墨發朦朧,不確定在看什麼,卻又似一目不錯地在看自己。蕪姜不由心口怦怦跳。
自從那天晚上被蕭孑的那個侵弄之後,這麼多天她都不能回想他的樣子。這會兒看著他瘦下去的臉龐、迷人的嘴角,忽而又想起山洞裡他啄咬自己的唇、嘬著自己紅紅時的亂與空。
欸,他要是過來,她該說些什麼好呢?
----「蕭狗,我拿回棺木就走了,沒準備拖累你。」
----「喂,你想和好嗎?我可以給你一次道歉的機會。」
蕪姜凌亂醞釀著,明明不想看,怎生卻被蕭孑吸住了一般,移不動眼神。還怕稍微一移,本來沒被他發現,反而暴露目標了。
少女嫣紅唇瓣輕含,幾許羞窘,幾許貪慕。尚未抱她進懷,那嬌滴無骨的手感頓時又魘於心間,蕭孑有一瞬間是心軟的。但一想起蕪姜早前那些傷人的話,想起她光腳跑去找過慕容煜這一段,心中便又膈應起來。
他蕭孑看上的女人,從前與過誰他不管,但在他之後,卻必須從始至終對他專純如一。倘若膽敢半途出牆,那便是棄之不要了。
便凝了眼蕪姜水澈的眸兒,驀然側過臉,俯身去扯那石柱上亂舞的一截碎布。
呼----
三步路不到的距離,近得都可聞見彼此身上熟悉的氣息。時間似在這段距離內靜止了,動作都被放慢,明明後背不長眼睛,怎生卻能感知她的一舉一動。知道她卯著小嘴兒,正盯著他的發冠啟齒欲言。
他也搞不懂到底是不是在等她。
「駕!」遠處幾路將士打馬過來,各個分頭匯報:「將軍,這邊什麼也沒找見!」
蕭孑微一凝神,那山石後的皂靴頃刻就已縮起看不見。他便扯下碎布,直起身來,臉色不甚好看。
「沒有發現任何可循的蹤跡?」
「是,連一截斷箭也未找見。」王煥抱拳回稟,忽而瞥了一眼蕭孑身後:「將軍,那妞剛才就在你後面藏著。」
聲音壓得很低,眸子底下似藏著一絲喜樂的光亮。
「知道了。不主動出來認錯,就別去管她。」蕭孑並不順勢去看,只肅著臉冷漠回應。
呃,這反應有些奇怪啊,不是應該撲過去把她揪過來才對。
黑熊撓著頭,乍然有些不解:「認錯……小公主她犯了什麼錯?」
被徐虎煽了一腦勺:「一句話不說就拋棄親夫、紅杏出牆,這不是錯是什麼?將軍這回可不能輕易給她台階下,那妞嬌犟,不給她吃夠教訓,下回不定還得爬到你頭上。」
徐英凝了眼蕪姜剛才所站的位置,小妞瘦了不少,臉頰上的肉肉都少了,看將軍時的神情滿滿都是眷慕。他便打斷哥哥的話:「怕是跟了一路,拉不下臉面出來見人才是。方才四處找尋一圈,谷里乾乾淨淨,大李他們興許根本就不曾來過,將軍現下準備怎麼辦?」
蕭孑攥了攥手上的碎布,這是一截被扯斷的縞素,紮成十字結的形狀。當年與陳國在棲鹿谷一戰,因為軍中有新兵被收買,致使一行人被陷在陣中出不去,彼時將士們分頭闖陣,便是用「十」字符表平安,用「叉」字符影射危險。
蕭孑便蹙著眉宇道:「這截斷布出自燕姬落棺前的裝束,屍首確定還在他們手上,並無危險,只不知因何原因,忽然又匆忙撤離。此處乃三國交叉之地,不宜長久滯留,先出谷再做其餘打算。」
說著,修勁雙腿夾緊馬腹,並不再多提蕪姜半句。
將士們本來還想替蕪姜求求情,但見他這樣冷漠,便不敢開口說話。想想也是,一路上不是謀殺親夫,就是要斷將軍的那啥啥,換成哪個男人都該氣絕了,何況還是從來人中佼佼的大將軍。
只是以將軍這樣無情無義的秉性,難得動了情,一旦冷了心,再熱起來可就難了。小妞自求多福吧。
一個個悵然凝了眼躲在山石後的蕪姜,準備打馬隨上。
「咯噔咯噔----」
「站住,小子有種的你別跑!」
只還不及揮開韁繩,西邊方向的山坳下卻傳來馬隊的疾馳,隱隱伴隨著刀與箭的咻咻聲響。
將士們駐足看,只見十餘騎外藩人馬忽然便衝進谷來。打頭的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穿著左衽的長袍,長髮披肩,面黝黑,後胸口扎著箭,正扯著韁繩奮力打馬。
他身後幾十騎漢軍緊追不捨,領頭是個三十多歲的武將,剛才喊話的就是他,一邊高聲叱罵,一邊颼颼地放著冷箭----
「好個不怕死的顏老二,每年過年都來攪老子的場,今日非取下你狗頭,拿回城裡送去給你娘和弟弟做下酒菜!」
那年輕男子不聽這話還好,一聽牙關頓時咬得咯咯響,擰著劍眉,眼中殺氣凜凜。
嗖嗖嗖,又是幾箭連發過來,驀地從馬背上栽下。
身旁一個十六七歲少年模樣的便道:「二少寨主,既是走不了,不如乾脆與他們拼了!」
「去你媽的弟弟,都給我殺----」他便反手提起長刀,齜著白牙沖了過去。
「硜嗆硜嗆----」一時間兩隊人馬打鬥起來,長刀與箭在山谷下閃著寒光,不時血光飛濺。
去路被堵,若然出谷必定被亂箭所傷。
將士們不由問蕭孑:「將軍,現下怎麼辦?」
蕭孑眯著鳳眸,但見那漢軍旗子上印著「白」字,剛才喊話的將軍滿臉絡腮鬍子,他便認出來是玉門邊上代城的守將,叫郭蓋。此人性急,打戰也像囫圇吞棗,喜歡一鍋燜,力求快刀斬亂麻,人送外號「大鍋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