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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5:16:47 作者: 玉胡蘆
    當下旁一個便插嘴道:「黑熊,你這傢伙慣是笨嘴拙舌,今日背著將軍卻對小公主這般殷勤,可是在打什麼主意?」

    「是啊,總見你背著將軍偷看人家小妞,不止一回了!」另一個在餵馬的也附和。

    被戳穿的黑熊臉龐刷地一紅,明明是很純粹的偷看好麼,被他們講出來成什麼了?很生氣,一著急就說了大實話:「閉上你丫臭嘴,打個屁主意啊打,我只是看她像我家小妹!」

    「哈哈哈----」大家全都笑起來:「好嘛,原來是想當將軍的大舅子,這輩分不得了,今後弟兄們可不敢再管你叫黑熊!」

    黑熊越描越黑,急得抓耳撓頭,捋起磚灶下一根柴火就扔過去:「操-蛋的,別他媽光說我一個,你們要是不偷看她,怎麼知道老子在偷看?得,這飯老子不煮了,看你們晚上吃個啥!」

    這場景怎生像極郝鄔族熱鬧的青年們,像曾經時常貧嘴的拓烈與大錘,蕪姜心裡忽然有點酸澀。想起蕭孑昨晚對自己做的那些,更是把他恨死了。算了,管他喜歡誰呢,她才不在乎。

    便拽住黑熊:「別撓了,再撓頭屑該掉鍋里了。你叫黑熊是嗎,可有針線借我一用?今後不許偷看我,再偷看挖瞎你眼睛。」

    又轉身看著將士們道:「我知道你們都不喜歡我,說我連累了那個混蛋。但我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不原諒他自有我的道理。欠你們的人情我記著,今後誰的衣裳若是壞了,盡可以送到我這裡來補,我不白得你們好處。」

    少女的聲音清靈悅耳,嬌俏身條兒站在屋檐下好生耀眼,將士們不自禁地抬頭看過來,又迅速地瞥回去。

    討厭什麼?別和將軍鬧就成。他們倒想有人幫自己補衣裳,但是不敢送啊,真送過去只怕會被將軍一巴掌拍死。

    ~~~*~~(2)~~*~~~

    「駕----」厚雪皚皚,馬蹄踩下去沙沙作響。

    荒谷下所有的景致似乎都一模一樣,蕭孑憑藉十年沙場經驗,竟也走不出去。摸索了半日,好容易看到一處矮松林,將二十個弟兄分作三隊探路,結果兜來轉去,兩個時辰後卻又在原處相遇,看起來就像入了一個磨盤。連憨實的馬兒都有些焦躁了,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噴著寒氣。

    雪地上都是踩踏出的凌亂腳印,反反覆覆,各個方向的都有。將士們忍不住頹唐:「娘的,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當真別餓死在裡頭。」

    「看這荒谷有山有湖,不想竟沒個活物,真是日了狗了!」

    當日鬼谷下殺三千羽林,將士們為了行軍方便,只各個捎走幾袋口糧。這酷寒天氣,熱量消耗過大,怕是根本維持不了幾天。

    蕭孑蹙著眉宇,看天空光陰漸暗,只怕一場大雪馬上又要降下,便冷聲道:「四處找找,打幾隻獵物回去。夜裡把今日路線再仔細琢磨,明日接著找。」

    「軲轆軲轆----」話音方落,前方拐角卻聽車輪子往這邊過來。叮鈴叮鈴,隱隱還有人聲說話,夾帶著騾馬的響鈴。

    竟是從昨日進谷的相反方向過來。

    找了快一天,一個人影也看不見,這會兒見了鬼了?將士們不由互相瞪眼,頃刻又各個神色凜然的散開。

    「哎唷……到地兒了沒,怎生這樣晃蕩?老頭子你下去看看,可是磕著什麼石頭了。」車子裡老婦人正在頭疼叫喚,忽然猛一個震顫,嚇得雙手把座椅一扶。

    「看看就看看。」老頭子拿著柴刀下來,一邊低頭看輪子一邊皺眉:「奇了怪,地上怎生這樣多腳印,這八卦谷進谷十有*是死路,方圓百里可沒人敢進來。」

    只見是個鬍子半白的老頭,看上去約莫五六十歲,行動卻健朗,做獵戶打扮。然而未及抬起頭,脖子上已橫來一把冷刀:「把手舉起來。說,到底是怎麼進谷的。」

    聲音也冷,滲透著凜冽殺氣。

    老頭兒斜眼一瞥,但見是個滿臉絡腮鬍的大漢,嚇得柴刀撲通一落,顫聲道:「英雄恐怕不知,這八卦谷乃是老朽幾年前故居,前方半個時辰距離有座木頭屋子,那便是在下的住所。八月里閨女生產,我夫婦二個前去代城探望了數日,正準備回鄉過年,半路婆娘頭暈不適,便與她拐進來小歇。攪擾了英雄,切切饒恕性命則個。」

    徐虎掀開帘子一看,裡頭確實只有一個病怏怏的老婦人,頭上纏著花布,做漢婦打扮;車廂里也只塞滿各種衣物與禮品,並無其他。便垂下帘子問蕭孑:「將軍?」

    蕭孑居高臨下地睇著老頭兒,但見他雖懼怕,目光卻並無躲閃,便沖將士們揚了揚手。

    周身的殺氣斂藏起來,冷淡道:「既是如此,老伯不用驚惶。實不相瞞,在下與弟兄幾個不慎誤入荒谷,苦尋不見出谷之路,方才多有得罪,還望海涵。老伯既久居此地,不知可否指路一二?」

    他說著話,手腕上一串黑亮佛珠習慣性地滑落掌心輕捻。

    老漢怯怯地看過去,但見是個二十二三歲俊朗青年,英姿修偉,氣宇凜然,連忙點頭應道:「無妨無妨,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區區指路?只是……恕老朽冒昧問一句,足下可是梁國征虜大將軍,蕭孑、蕭將軍?

    「叮----」將士們才放下的刀刷地一聲又拿了起來。

    老漢肩膀一哆,卻不見惶懼,只把目光坦誠地看向蕭孑。

    蕭孑冷冷地盯住他:「正是,老伯有何指教?」

    老漢連道不敢,抖落長袖雙手伏地道:「未料竟能在此重遇恩人,蕭將軍且受老朽一拜!當年匈奴掃蕩跑馬坡,若非將軍恰好帶兵路過,我家小女恐怕早已死在惡爪之下,哪裡還能有如今嫁人生子的安順好命。實不相瞞,如今天下無人不知,蕭將軍為了當年的晉國小公主欺君叛國。北逖大皇子慕容煙懸賞五萬倆白銀,正派人在谷外四處搜拿將軍性命,此時冒然出谷如入虎穴,不如等這二日雪化,小老兒給你指條捷徑,去玉門、去雁門,皆可省去不少麻煩。」

    天邊光影愈暗,荒谷入夜後酷寒難捱,便是他此刻指了路,將士們一時也出不去。更何況那小妞昨夜受累,哪裡還余甚麼體力。

    想到昏黃火光下蕪姜跳動著的紅花美麗,蕭孑不由滿溢思念……該死的,歸心似箭。

    當下便應了好,叫弟兄們打上幾隻野味,一路策馬歸來。

    ☆、第52章 『第五二回』穿心

    怎生才見天放晴,下半日忽而又下起雪來。漆黑的小院裡白絨紛飛,蕪姜站在柵欄外呵著手心,巴巴地看著早上蕭孑離去的方向。

    她已經在柵欄外坐了快一整天,慕容煙送來的錦袍太長,她把腳踝以下的多餘部分全剪了,把繁複的裝飾也都拆乾淨。一來女孩兒家總需要些綿軟的東西,二來身邊全是幫過自己的將士,她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過招眼。

    然而拆好補好,光陰已過半日,蕭孑還是沒回來。她又與一個叫呂衛風的護軍劈了柴,幫黑熊熬了一大鍋稀粥,等到天都黑透了,蕭孑也依然不見影兒。

    昨夜把她那麼緊的箍在懷裡,一遍遍地抵在她耳邊噴熱氣:「蕪姜……小辣椒蕪姜……不許再生我氣可好?」今天就食言了。

    蕪姜「咻、咻」地揮著馬鞭,回頭看黑熊:「他跑了吧?還是死了?」

    小妞一個下午問了不下五百遍,黑熊都不忍心回答了,答跑也不行,死更不行。撓了撓頭,委婉地換了個方式:「呃,這樣大的雪天,烏漆抹黑的,不是迷路被困住,就是一不小心晃出谷,再找不到路進來了。」

    話音未落,便見蕪姜咬住小嘴兒,漂亮的眼眸一瞬間都朦朧了。

    該死,不說話你會死啊!旁邊將士們的目光紛紛射殺過來。

    黑熊冤枉地打了個顫,看蕪姜纖瘦的肩膀上落滿雪花,再不進屋,將軍回頭該怪罪了。便沖徐英道:「不然你帶幾個人出去看看,終歸你哥也在隊伍裡頭!」

    「咳、咳咳……」徐英不耐煩地剜了蕪姜一眼,看在一下午又是劈柴,又是燒火做飯的份上,稱她一意便是。

    冷漠地裹了棉袍,叫上幾個弟兄去外頭牽馬。

    「我也要去!」蕪姜也跟著去牽。少女淡香隨夜風掠過鼻翼,徐英沒理由臉一紅,懶得管她。

    「叮鈴啷噹----」幾個人正自馬廄里走出來,卻聽柵欄外傳來騾車的聲音。

    蕪姜詫然抬頭望,只見蕭孑一襲青袍拂雪地高坐在駿馬上,黑暗中一雙鳳眸炯炯地俯看過來。那精緻薄唇微勾,分明攜一縷促狹,把她心思看穿:「這是預備去找我麼,所以承認離不開了?」

    亂講,誰離不開誰了。蕪姜就氣悶,沖他揮了一馬鞭,他把鞭尾握住,暗中用力將她拽去身邊。這動作好生熟悉,像溫習從前,她羞怒不行,甩開鞭子回屋了。

    這一回不用誰人再哄。

    ~~~*~~~*~~~

    老漢姓傅,字伯良,原是先前梁、晉邊境的赤腳醫生,因著兩國打戰,攜妻子與小女西行避難,誤入荒谷出不去,後便留在谷中摸索了幾年,三年前才搬去的跑馬坡。

    因著落雪不停,一連在木屋裡住了三天,第四天放了晴,老婦人的頭疼病好,便各個收拾行裝準備上路。

    院子裡厚雪沙沙作響,年輕的將士們拉扯著馬韁,吆喝聲響亮。養精蓄銳幾天,馬和人的體力俱已恢復,連徐英的咳嗽也減輕不少。

    這幾天老漢幫大家療傷,蕪姜照顧老婦人,大家都相處得很融洽。本來與夫婦二人告辭,老漢一定要送上一程,便一同往西面而去。

    峽谷下土山嶙峋,看天高地遠,人在其中穿梭,顯得寂寥而渺小。一路兜轉,看似隨意,其實暗藏章法。岔路口分道揚鑣,傅老漢指著前方兩條不起眼的窄長小徑道:

    「這就是昨日對將軍所畫的兩條路,西北一條通往雁門關,直往西行則至玉門方向。路上崎嶇難行,但少有誰人知道,乃是老朽這些年打獵時琢磨出來的荒徑,將軍可依著羊皮紙上的路線走。」

    又從懷中掏出一枚紅褐色小木牌,雙手遞至蕭孑跟前:「這裡是我女婿府上的名帖,小婿乃是玉門邊上代城的富戶。他日將軍若得需要,但憑這個前去找他,必無一不為將軍盡力。」

    蕭孑接過來,但見那牌子上雕刻一枚「赭」字樣,應該是他女婿的姓,便抱拳致了一謝:「蕭某如今不過一介流亡之輩,承蒙傅老伯不棄。他日若能度過難關,一定親自上門厚謝!」

    「切切不可折煞小老兒。將軍少年鎮守邊陲,十年間立下汗馬功勞無數,而今只是龍潛,如何稱作『流亡』?所謂亂世出英雄,眼下諸國紛爭,天下無定,正是鑄就霸業的大好時機。老朽看將軍面生清寡,他日必然人中龍鳳,盼早日聽得好消息!」傅老漢眯眼端詳著蕭孑,捋著花白鬍子笑。

    人在低谷時候,有些抱負藏在心裡尚不想太早被知道。

    蕭孑輕扯嘴角,不自覺把懷中的蕪姜覷了一眼,果然小妞面露輕蔑,好像他是一隻妄想登天的蛤-蟆。他便作不感興趣的樣子,暗自在她的小腰上緊了一把:「老伯謬讚。奪天下之路漫長,叛國也是被昏君所逼,能帶弟兄們混出條活路便可,蕭某暫時還不做他想。」

    「唔……」真壞,痛得蕪姜打了他手背一下。

    那天老夫婦過路小居,蕪姜本來要把裡屋騰出去,夫婦二人堅決不肯,蕭孑淡漠推讓了一番,便吩咐將士給他們在外間另鋪了床。都是裝的,分明就沒準備真心讓。像是新鮮上了癮兒,用母妃的棺木逼她就範,昨晚欺負了她兩個時辰,這會兒腰還酸得不成,竟然還捏。

    老婦人送了蕪姜兩套換洗的布襖裙裳,她今日梳著漢女的雙鬟髻,斜插一朵素花簪,胸前垂下來兩縷細碎,清朴又漂亮。因著連日得蕭孑的欺負,兩腮似粉桃兒,眼波流動間藏不住是嬌媚,在清晰曠谷下耀眼極了。

    那樣小的年紀,國破家亡,舉世無親,到底吃過多少的苦頭才能活下來。

    老婦人貪婪地看著蕪姜,她是晉人,一時憶起當年孝業帝的輝煌,目中便難掩一抹悵然:「便是蕭將軍不屑天下,為著我們小公主,也要把它奪了。男人若珍愛一個女人,頭一件要做的事兒,就須得給她一個安定。跑馬坡上都是她父皇的子民,若被我們曉得了你辜負她,將來打仗路過,我們可不饒你。」

    她說著,抓過蕪姜的手兒落進蕭孑的掌心裡,然後包攏起來。

    像是苟活的長者將幼主鄭重託付。

    那久經沙場的手掌乾燥而溫暖,包著蕪姜,像把她的整顆心都圈護了,從此身前身後皆安妥。

    蕪姜臉都紅了,執拗辯解道:「阿姆你不曉得,他這人翻起臉來多少無情。用不著他給我安定,待拿了母妃的棺木,我就與他分道揚鑣了,今後是死是活兩不相干……唔。」

    話音才落,臉蛋就被捏了一把。

    「昨夜沒睡好麼,小嘴兒盡胡說。」抬頭看見蕭孑陰陰涼睇過來的笑眸,像威脅她不給面子,她就一樣不甘示弱地橫回去。

    「喔呵呵~~兩個冤家。」婦人拭了拭眼角,忍不住慈笑起來,當下雙方相互告辭。

    晌午的天空高遠透亮,陣陣冷風繾著少女的芬芳沁脾。

    蕪姜坐在蕭孑的懷裡,他攬著她,她抵著他的肩,誰都沒有說話,天際下只聽見馬蹄聲噔噔碎響。風把她細碎的髮絲吹上紅唇,她伸手去拂,蕭孑已經幫她揩走了,兩個人的指尖碰在一起,目光不由衷地膠著住。

    他鳳眸中帶著點討好的意味,捏了捏她的小指頭:「剛才可是說真的,一拿到你母妃的棺木就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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