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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因為朕才是郁墨夜

2023-09-30 15:03:03 作者: 素子花殤
    第三百零三章 因為朕才是郁墨夜

    又是一整夜清醒地睜著眼睛到天亮。

    如她所料,一.夜平靜,什麼事都沒發生,別說引君入瓮了,連個獄卒都沒有出現過。

    抬起頭,她望著牢壁上方巴掌大的天窗,很亮,卻不是陽光,是有些煞白的亮,不時有一兩片雪花飛進來。

    下雪了。

    她撐著身子,緩緩站起。

    身上鞭痕嚴重,又加上久坐,根本無力行走,所以,她想先活動活動,以免去刑場的時候,走不動,會再挨打。

    強忍著身上的劇痛,她扶著牆壁,拖著沉重的腳鐐,艱難地、吃力地一步一步朝前挪著。

    不知走了多久,反正她用腳準確地測量出了牢房的寬度和長度,比她四王府的廂房差不多小了一半的樣子。

    想當初閉門那麼多月,挺著大肚子,卻也從未覺得度日如年過,這才在牢里呆了幾日,她便覺得這般生不如死。

    早行刑也好,如果執意是要她死,讓她多呆三日,她肯定又會像昨日一樣,想盡各種辦法試圖找他,然後又一次一次失望。

    何必?

    就在她剛剛停下準備休息一會兒的時候,有分沓的腳步聲傳來,伴有牢頭的聲音:「帶犯人行刑!」

    郁墨夜便沒有坐下去,虛弱地倚靠在牆壁上,等著。

    牢頭、兩個獄卒,外加多名侍衛,一起而來,牢門開,牢頭看了郁墨夜一眼,「四王爺,該上路了,請吧。」

    郁墨夜站起身,兩個侍衛進來左右挾住她的手臂,將她連拽帶拖地帶出了牢房。

    「等等。」

    從袖中摸出那封寫好的信箋,她緩緩遞給牢頭,「麻煩你等九王爺回來,幫我將這封信轉交給他。」

    九王爺?

    牢頭怔了怔,還以為她昨天要筆墨紙硯是給四王妃或者誰寫遺書,沒想到竟然是給九王爺郁臨歸的。

    垂目看向她遞向自己的那封信。

    信封裝好的,上面寫了九王爺親啟,封口處因沒有蠟,也沒有其他可以糊的東西,赫然騎縫印著一個鮮紅的血指印。

    牢頭彎了彎唇,他還真沒興趣去偷看,不過看在她承諾要給他六十兩銀子,今日當值結束,他就去找那個叫段嫣的女子拿的份上,轉交一封信而已,舉手之勞,他自是不會推辭。

    伸手將信接過,揣進袖中,「放心,一定親自轉交到九王爺手裡。」

    「多謝。」

    郁墨夜對他深深一鞠,在牢里幾日,這個男人雖沒有幫上大忙,但是,卻也待她不錯。

    至少,她每一次撞門,他都來了,至少,他沒有落井下石。

    「走吧,去東門很有一段路程,誤了時辰我們可擔待不起。」

    雖然練習了一番走路,但是腳鐐沉重,又加傷痛在身的郁墨夜,明顯跟不上他們的步子,最後兩個侍衛乾脆拖著她前行。

    出了天牢,郁墨夜感覺到了刺骨的寒意,入眼一片皚皚,果然下雪了。

    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同鵝毛一般在天空紛紛揚揚,地上已經有了積雪,踩上去嘎吱嘎吱地響。

    在侍衛們的拖拽下,郁墨夜艱難地抬起頭,輕盈的雪花落在她的臉上,瞬間融化成水。

    收了臉,她舉目朝前望去,便看到了廣袤得一望無垠的宮道上,那抹傲雪而立的身影。

    她瞳孔一縮,是他。

    他總算來了。

    一瞬不瞬地凝著他,凝著那抹熟悉的身影,她在侍衛的挾持下,一步一步走近。

    很奇怪,那般渴望見到他,這幾天發瘋了一般地想要見他,此時此刻,他來了,她竟平靜了,很平靜。

    今日的他著一襲墨黑的金色滾邊大氅,頭頂冠玉束髮,腦後墨發輕垂,背對著天牢的方向而站。

    不知是在揚目眺望著遠處,還是在想著什麼心事,一動不動。

    王德撐著一把黃油傘,亦是靜靜立著,卻並未為他擋雪,而是立在離他幾步開外的地方。

    郁墨夜一直看著他,不曾移目,不曾眨眼,看著他黑色的大氅肩上,以及墨發的頭頂都被皚皚雪花覆白,黑白分明,就像是立在雪中的雕塑。

    看來,站在這裡有段時間了。

    忽然左右手臂一輕,挾持她的侍衛跪地行禮,牢頭、獄卒們全部跪了下去。

    突然失去支撐的她,身子一晃,差點跌倒在地,她強自穩住,她沒跪,依舊站著。

    侍衛怒斥:「見了皇上還不下跪!」

    她仿若未聞。

    侍衛起身,揚起一腳重重踢在她的小腿上。

    她痛得瞳孔一斂,朝前撲踉了兩步,眼見著就要栽在地上,她硬是咬牙提了幾分內力讓自己穩住。

    「四王爺……」

    王德本能地朝前邁了一步,想要去扶她,卻是只邁了一步,又連忙頓住,然後,抿著唇,怯怯地看向帝王。

    郁墨夜微喘地穩住自己,朝王德投去感激又讓他安定的一瞥,她沒事。

    依舊煢煢孑立。

    她不是不想跪,而是怕跪了再也起不來。

    以她現在身上的傷和體力元氣,定然是起不來的,除非侍衛將她拖起,既然如此,便不跪了吧,反正已是死罪。

    見她如此,另一個侍衛也起來了,兩個侍衛抓住她的手臂,準備強行將她按倒,帝王高大的身姿終於動了動。

    手臂抬起,做了一個揚手的姿勢,示意侍衛罷手,卻依舊沒有轉身。

    侍衛們只得將她放開。

    「我能問皇上一個問題嗎?」望著男人偉岸的背影,郁墨夜開口。

    男人沒有做聲,卻是再次做了一個手勢,大手優雅一揮。

    王德會意,帶著侍衛、獄卒、牢頭,全部後退到數丈開外候著。

    風雪越發急了,掀起郁墨夜肥大囚服的衣襟,不時拍打在臉上,生疼,郁墨夜用手臂按住衣擺。

    「為什麼?」

    她只問了三個字,凜冽的寒風只往喉嚨里灌,將她的聲音吹散在風雪中。

    他們離得很近,他足以聽清。

    郁墨夜看著他,看著他的大氅被風雪鼓起,簌簌飛舞,卻是半天沒有等到他的回答。

    意料之中。

    她垂眸,彎了彎唇,準備作罷,卻又驀地聽到他的聲音響起,聲音很冷,就像此刻大寒的天氣。

    「你不是已經心中有數嗎?又何必再問?若你非要聽朕親口說出,那朕便告訴你,因為,朕才是——郁墨夜。」

    郁墨夜長睫輕顫,落在睫毛上的雪花便融到了眼睛裡,眼中一片潮濕,她微微笑。

    的確,她早已心中有數,也的確,她只想聽他親口證實。看吧,他永遠是那個窺透人心的高手。

    如此,她懂了。

    這一刻,她再無疑問,這一刻,她也心如死灰。

    良久的靜謐,他始終未曾回頭。

    所以,他今日前來,是為了見她最後一面、送她最後一程?

    不,不是,若是如此,為何吝嗇得連回頭看她一眼都不曾?而且,等會兒行刑之時,岳國的七王爺會在場見證,那他做為一國之君,盡地主之誼,也定然會前去陪同。

    所以,他是為了過來親口告訴她這句話的,為了讓她死得明白,讓她死得瞑目?

    「王德,走!」

    男人舉步往前走,王德連忙緊步跟上,經過她的身邊時,王德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卻終是什麼都沒說,追了男人而去。

    侍衛前來,再次挾持了她往前走。

    大概是見方才她死不下跪,讓他們在帝王面前失了顏面,又或許看到了帝王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的態度,反正,原本對她就極其粗暴的侍衛,更加的變本加厲。

    「走快點!」一直推她搡她,還踢她。

    她身上到處都是鞭傷,如何經得起推搡和腳踢?

    憑著心裡的一股心火,她強撐了很久,卻終是在侍衛一腳踢在她受傷的膝蓋上時,她再也堅持不住,一頭栽在雪地里。

    也再也起不來。

    「起來,快點起來……」

    侍衛更加用力地踢她,開始罵罵咧咧,因為方才帝王耽誤了不少時間,怕誤了行刑的時辰。

    她伏在地上,口鼻都埋在冰冷的雪裡。

    她也想起來,可那日受的鞭刑實在太重,若不是她會武功,若她還是曾經失憶的自己,怕是早已沒命,可就算她會武功,也已經內外嚴重受損。

    能堅持到現在,靠的都是她的強撐,一旦倒下,她終於再也沒了爬起的力氣。

    這也是方才她為何不跪的原因,她的身子她自己清楚。

    看到侍衛們拳打腳踢,她伏在雪地里喘息悶哼,牢頭終於看不下去,喝止了眾人。

    「她本來就起不來,再這樣打她,她又怎麼可能站得起?莫不要還未行刑,就讓人死在了你們的手上,到時,腰斬的說不定就是你們!」

    一句話終於讓眾人停了下來。

    「反正宮門口有囚車,需要走的也就這裡到宮門口這一段路,大家人多,輪流抬著吧,節約時間。」

    侍衛們雖不情願,卻也沒有辦法,只得七手八腳、攥胳膊攥腿的將她抬起。

    他們的手落在郁墨夜的鞭傷上,而且,因為是四個人,分別攥著她的手足,幾人又根本不去特意保持步調的一致,於是,隨著走動,就難免出現快快慢慢,拉拉扯扯,幾次險些將她的胳膊拽脫臼。

    可能是痛的地方太多了,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痛,痛到了麻木,所以,她已經感覺不到了痛了。

    她臉朝上,看著灰濛濛一片、廣袤無邊的蒼穹,任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在臉上、眼上、唇上。

    她輕輕闔上眼睛。

    ******

    天明寨的院子裡,眾人集合,整裝待發。

    郁臨旋面色冷峻,站在最前面,目光環視過眾人,朗聲開口:「我已命其他分寨的兄弟,直接去京城,再與我們總寨的人馬匯合,我們只有三日的時間,必須全力以赴,雪大山路難走,我們都得克服,還有……」

    「還有不用去了,去了也就只有你們這些人。」郁臨旋的話還未說完,就被一道冷冽的聲音打斷。

    郁臨旋一震,還有眾人,都齊齊循聲看過去。

    是老婦人,不知幾時出來的,就站在屋檐下面,盯著郁臨旋,臉色很難看。

    郁臨旋蹙眉,喊了聲:「娘。」

    婦人再次沉聲開口,只不過,這一次,不是跟郁臨旋說的,而是對著眾人。

    「如果你們想跟著這個意氣用事的大當家的一起去送死,我不攔你們,我只是想跟你們說一聲,別指望有其他分寨的兄弟幫忙,你們會放信鴿,我也會,我已經以蕭震已故的舅舅,也就是天明寨老寨主的名義,給各個分寨發了信函,阻止了他們的行動。」

    眾人錯愕。

    這麼多年,老婦人給大家的感覺都是溫婉的、嫻靜的、話不多,也從不干預寨子裡的事務。

    這是第一次見她一改常性、如此氣勢壓人的樣子。

    郁臨旋皺眉。

    「娘,你為何要這般阻撓孩兒,是不相信孩兒的能力嗎?」

    郁臨旋很無奈,也很無力,更多的是焦躁,已然沒有時間的焦躁。

    「原因昨日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現在並不是最好的時機,我不想看到你舅舅辛苦建下的基業毀在你的手裡,更不想看到天明寨一眾兄弟這樣莽撞前去送死!」

    「現在是最好的時機。」郁臨旋堅持。

    婦人輕嗤:「什麼是時機?時機並不僅僅指對方,也指我們,就憑你僅僅是因為私心,就憑你意在救不該救的人,那就不是最好的時機。」

    郁臨旋震住,原來她知道,原來她知道他是為了救人。

    轉身上前,他撩袍對著她跪下,祈求:「既然娘已經知道孩兒是為了什麼,就請娘成全孩兒,孩兒長這麼大,這是第一次任性,也是第一次想要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做,更是第一次哪怕拼上性命,都想救下那個人,娘,孩兒已經沒有時間了。」

    郁臨旋跪在厚厚的積雪中,仰臉望著居高臨下站在屋檐下走廊上的婦人,痛苦乞求的神色糾結在眸子裡。

    婦人眼波微動,卻還是態度堅決。

    「不行!這不是兒戲,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旦失敗,不僅會賠上所有人性命,世上也會再無天明寨。」

    「既然起事,本就是有勝有負兩種結果,現在是,以後也會是,我們不行動,怎麼就知道一定會失敗?天明寨那麼多人,各個赤膽忠心、各個英勇善戰,為何就一定會輸?娘,這是孩兒第一次求你,孩兒真的沒有時間了,求娘成全,求娘成全,求娘成全……」

    郁臨旋一邊說,一邊磕頭,額頭撞在雪中,一下,又一下。

    眾人都驚了。

    全場一片靜謐,所有人都看著那個以頭搶地的男人。

    一直覺得他們的大當家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在他們的心中,這個男人就是神一樣的存在。

    從未見過他這樣放下身段,這樣低三下四地去磕求一個人。

    特別是蕭魚,心中更是說不出來的苦澀和痛楚,眸光斂了斂,她忽然也「撲通」一聲跪下,抱拳,朗聲道:「請老夫人成全!」

    見她如此,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紛紛跪了下來,齊聲道:「請老夫人成全,請老夫人成全……」

    其聲震天、經久不停。

    老婦人眸色越發冷沉,垂目看著以頭撞地的郁臨旋,又抬起眼梢看向同樣跪在大雪中的眾人,揚手。

    眾人聲止。

    就在大家以為她終是拗不過眾意,會同意的時候,卻聽得她道:「諸位不要浪費氣力了,我是萬萬不會成全的。」

    郁臨旋身子滯住,緩緩抬起頭,咬牙,一字一句道:「若孩兒執意為之呢?」

    婦人眸光微微一斂,冷嗤:「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你若執意,那你就去,搭上的就我們總寨的這些人……」

    婦人的話還未說完,郁臨旋已「噌」的從地上起身,大步走向眾人:「我們走!」

    說完,拉了邊上的一匹馬,翻身上馬,婦人眸光一沉,飛身而起,落在了馬前面。

    「你非要去,就從為娘的身上踏過去!」

    方才她只是那麼激他一激,若不將全國各地的分寨聚集,總寨的人數只有幾百人,前去救人,只是以卵擊石,她以為他會罷手,誰知,這個瘋子……

    郁臨旋拉著韁繩,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胸口微微起伏:「娘,你為何要這般逼孩兒?」

    「因為做娘的,不想自己的孩子去送死!」

    「孩兒不怕死!」

    「可我怕!」

    母子二人僵持,眾人看著。

    這時,一隻白鴿頂著風雪飛到了場中,在眾人頭上盤旋了一圈,落在了蕭逸的肩上,撲棱著翅膀。

    蕭逸將白鴿抓起,取下綁在鴿子腿上的一張小字條,也顧不上展開,便快步過來交給郁臨旋。

    郁臨旋接過,打開,垂目看向字條。

    眾人只見他臉色驟然大變,正猜測著會是什麼內容時,只見他直直從馬背上栽下來,跌砸在雪地里。

    眾人大驚。

    「大當家的。」

    「大當家的。」

    婦人更是從未見過他如此,連忙上前:「沒事吧?」

    郁臨旋怔怔抬眸,看向婦人,好一會兒,幽幽開口,喃喃道:「娘終於不用威脅孩兒了……」

    睨著他臉色毫無血色、失魂落魄的樣子,婦人蹙眉,「什麼?」

    邊說,邊伸手奪過他手中的字條。

    行刑提前至今日。

    驟然,眼前紫影一晃,她抬眸,就看到郁臨旋已經從地上一躍而起,飛身上了馬兒,一拉韁繩,打馬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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