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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4:55:08 作者: 海的挽留
葉氏唬了一跳,這幫鎮日跟牢獄犯人打交道的都是虎狼之徒,她女兒如今站出來,實在危險,忙上前拽。
陸聽溪拉開母親的手,又轉向兩個司獄:「若冒然拿了人,回頭發現是一樁冤屈,豈非有累聖德?還請二位回去稟奏,寬限兩日,好歹給我們一個自證清白的時間。」
若是擱在往常,兩個司獄是必要以妨礙公幹的名義將陸聽溪一道拿了的,但眼下局勢未明,陸聽溪畢竟是謝家的准媳婦,他們並不敢妄動。只上頭的命令也不敢不聽,於是示意陸家人將陸聽溪拉開,命兵丁作速拿人。
陸聽溪不肯離去,依舊護著祖父。兩個司獄無法,威脅說若再如此就將她也一併拘走,可陸聽溪並不吃這一套。
兩邊相持不下之際,忽聞門外眾人高呼「世孫」,緊跟著,沈惟欽領著幾個從人施施然入內。
沈惟欽一身方龍補松茶色縐紗交領闊袖深衣,腰裡扣著金鑲玉雲龍累絲絛環,一隻三龍捧珠的羊脂白玉簪別於髻冠之間,眉目靜和,身若修竹,行動之間襴袖微拂,超拔脫俗,十足的清貴豐逸之態。
深衣玉帶,風神絕倫。
陸聽溪知道沈惟欽生得好,但她一直覺得還是謝思言的容姿更勝一籌,謝思言十來歲的時候就已是無人可及的精緻五官,她聽聞不少人都是小時候生得好長大後反而會倒退,因此一度擔心他年歲漸長後會長殘,還好他後來是越發會長。
沈惟欽在距陸家眾人兩丈處停下:「說了別再犯到我手裡,我說話自來作數,今番是斷不會輕輕揭過了。」語調波瀾不驚。
陸聽溪知他這話是對著她說的。她也有話對他說,謝思言先前曾教過她一句話,說再遇到宛平之行那類險境,朝沈惟欽這樣說,就可最大限度地保周全。
那她就試上一試。
陸家所處胡同對面的茶樓上,仲菡時不時朝窗外瞄上一眼。她方才瞧見楚世孫已親自進去了,她打探到是那陸家人不肯就範,這才勞動世孫親往。陸聽溪倒是護祖心切,此番若是被一道拿去,就好看了。
她又抿了一口茶,等著看戲。
陸家前院內劍拔弩張。
陸聽溪前行一步,盯著沈惟欽:「『貧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世孫莫非也是靡衣媮食、鴞鳥生翼的刻薄之輩?」
這就是謝思言當時教她的,雖則她不明白這話有何深意。她話音落,果見對面的沈惟欽神色幾轉,末了凝於沉冷。
「是否靡衣媮食我不知,但鴞鳥生翼不敢當,陸姑娘言重了。在下本無傷陸姑娘之意,還請不要妨礙我等公幹。」
陸聽溪見他手下的兵丁再度湧來,一怔,莫非這話只能用來保她周全?
眾軍牢上前擒住陸老太爺,往外去時,陸老太爺身子晃了晃,忽然倒下。陸家眾人一驚,紛紛奔上前扶住。
陸聽溪想起祖父前日就頭暈,大夫說是血虛之症,須好生靜養,飲食起居都要好生留意的,如今怎經得起牢獄之苦。
沈惟欽連眉頭都沒動一下,命將陸老太爺抬出去。陸家眾人不肯,兩廂幾乎動起手來。
陸聽溪擋在祖父身前;「家祖當即刻就醫,倘有何不妥,世孫怕也要擔責的。」
沈惟欽淡聲道:「我不為難你已是寬仁,你何曾聽說過拿人之前還容得嫌犯慢條斯理看病的?讓開。」
陸聽溪只覺祖父如今被他們帶走就是有去無回,半步不讓。
沈惟欽忽而抽出一個兵丁的佩劍架在陸聽溪脖頸上:「打量我不敢把你如何?」
陸聽溪也不放心走,後撤兩步,不理會他,驀地蹲身,去查看祖父的狀況。
沈惟欽見她這般態度,又提劍斜指她:「我警告你……」
他一句話未完,身後不知是誰推了他持劍的臂膀一下,原本離陸聽溪還有寸余的劍尖直衝她纖柔脖頸戳去。他反應也算機敏,但事出突然,他收勢不及,利劍前送,在陸聽溪頸上劃出一道血痕。
他後退一步。
血珠冒出,嬌白玉肌映襯下,鮮血紅得刺目。
日光耀眼。
人聲嘈嘈。
他卻覺得眼前的景在飛快倒旋。
有人跟他說了什麼,卻全未入耳。
人聲越發渺遠,連耳畔風聲也模糊起來。
仿佛陷入一團混沌,腦際空白了一瞬,緊跟著,波瀾乍涌,決堤翻覆。
有什麼霎時填補了空缺多時的海壑,那些紛雜錯疊的光陰舊夢,那些被桎梏多時的昔年掠影,以掣電之速朝他湧來,將他沒頂。
陸聽溪抹了把脖頸上的血,起身看向沈惟欽。
「世孫今日是來拿人還是來殺人的?祖父若就這麼跟著諸位走了,回頭倘有個三長兩短,諸位如何審案?祖父多年來為國為民盡心竭力,為政一方,嘔心瀝血,百姓每每簞食壺漿相送,又怎會在賑災事上兒戲?」
「世孫是聰明人,當知道個輕重緩急……」她說著話,卻覺沈惟欽有些不對頭。
他就那麼直挺挺地立著,目光渙散,神情木然,如同傀儡人。
陸聽溪有些瘮得慌,後退一步:「總之還望世孫……」
她說話之際,竟忽見沈惟欽眼圈泛紅,雙目潤濕。
陸聽溪驚愣瞠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