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眼睛

2023-09-30 14:36:39 作者: 瘦馬病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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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小言離開之後, 中年夫婦仍然在衛生站門口的秋風中站了一會兒, 看著宋小言抱著件外套縮成小小一團,消失在馬路盡頭, 才轉身走進大門。

    女人臉上還掛著笑容,滿心歡喜地說道:「漢秋,剛才那個小姑娘笑的可真甜。我看著她笑, 就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化了。」

    宋漢秋牽過妻子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柔聲建議:「小張同志認得那小姑娘,你要是實在喜歡,可以請小張同志介紹你們認識。」

    張富強聽到兩人的對話, 笑著說道:「宋先生說得對, 宋夫人要是真想認識言言,我可以幫宋夫人傳話。」

    宋夫人眼中閃過一絲落寞,看了一眼衛生站里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搖了搖頭說道:「好了,還是辦正事要緊。昨天小趙受了傷, 我們還沒去看過他呢。」

    張富強直覺她怕是有什麼心結,但別人的事情他也不好多問。聽到這話,便打頭走在兩人前邊, 領著他們到了司機小趙所在的病房。

    小趙是個典型的硬漢, 一米八幾的身高, 骨架很大。剃著乾淨利落的小平頭, 皮膚被曬成健康的小麥色, 身上的肌肉虬勁有力,筋骨也如鋼鐵鑄成一般,眼睛雖然不大,但目光非常堅毅。

    昨天夜裡,他載著宋氏夫婦的越野車,在鎮子外面翻了車。

    宋氏夫婦只有輕微的擦傷。

    但司機小趙傷得頗重,左手手臂骨折,還斷了一根肋骨。

    好在他是退伍軍人出身,身體素質過硬,連夜做了手術之後,除了骨折的地方還不能動,精神上倒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三人到了小趙的病房,小趙見了宋氏夫婦按著床邊要起身,卻不小心牽動傷口,疼得他皺了一下眉頭。

    宋漢秋走過去,親自幫小趙在後背墊了個枕頭。

    小趙猛地繃緊身體,一張黝黑的臉透出幾分紅色:「使不得,使不得!」

    宋漢秋笑起來很儒雅:「你是因工受傷,我不過幫你拿一個枕頭,做什麼這麼客氣?」

    說完之後,看著小趙問道:「我和太太之所以帶你南安市,是因為你做事情穩重,一向不會出什麼差錯。昨天晚上,路上明明沒什麼狀況,你為什麼突然打了方向盤?」

    小趙一聽到宋漢秋的話,臉上的血色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了下去,他猶豫地看了一眼張富強,似乎有話不方便說。

    張富強想找個藉口離開,就聽到宋漢秋說道:「小張同志不是外人,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我看見了——」小趙像是想起什麼令他極為恐懼的事情,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他咬了咬牙,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我正開到一個轉彎口,忽然感覺有些不對,一抬頭就在後視鏡里看見一雙血紅色的眼睛!」

    宋漢秋吃了一驚,問道:「小趙,不會是你錯把外面的路燈,看成了什麼東西的眼睛了吧?」

    宋夫人也覺得自己丈夫說的有道理。

    可小趙卻說道:「當時離鎮中心有一公里。我觀察過了,出了鎮子的水泥路,道路兩旁就沒了照明的路燈。昨天,我一共開了四個小時的車,在離開鎮子之前,我還在車上休息了半小時。因此,絕對不可能是我的幻覺。」

    小趙的謹慎,是部隊裡帶來的習慣。

    他說出這麼一番話,把病房裡的三人都嚇到了。

    過了好一會兒,宋漢秋才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玉牌,說道:「世界之大無奇不有,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神秘事物也未可知。昨天出事的時候,我確實感覺胸前的玉牌涼了一下。也許,我和太太只受了輕傷,是因為阿仁送給我的這塊玉牌在保佑著我們吧?」

    張富強聽了宋漢秋的話,恨不得立刻同他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很多他們肉眼瞅不見的東西!天知道,一向積極樂觀勇敢的自己,被褚和光抹了牛眼淚之後,世界觀產生了多大的動搖!

    但他顧著自己的身份,覺得從自己口中說出這種事情不莊重,只好硬生生忍住了。

    宋漢秋說完話,才想起身邊還站著一個警察同志,歉意地笑了笑:「小張同志,讓你見笑了。」

    宋小言送了蔣蘭蘭到衛生站,還得趕回學校吃午飯。

    她到學校食堂的時候,食堂里的人已經不多了。不過,她運氣不錯,正好趕上食堂的師傅炒了新菜端上來,沒讓她吃著殘羹冷炙。

    午飯看起來蠻豐盛,有葷有素,搭配得當。

    由於龍溪鎮邊上有條大河,所以河裡的水產也經常出現在龍溪高中食堂的食譜上。

    今天吃的就是清蒸魚,撒上一點蔥絲,再加上一點豆豉,要的就是剛撈上來河魚的新鮮味。

    宋小言剛坐下來,才吃了兩口飯,就見到褚和光端著餐盤走到自己面前,一屁股坐在自己對面。

    等他坐定了,宋小言才發現他的眼睛布滿了紅血絲,臉上有一股難以掩飾的疲倦,顯然是昨晚一夜沒睡。

    他盯著餐盤裡的魚看了一會兒,聲音沙啞地說道:「招魂失敗了。」

    宋小言一愣:「怎麼會這樣?」

    青陽觀是遠近聞名的道觀,褚和光又是青陽觀後輩里資質最出眾的。宋小言曾經數次見他招魂,從來沒有失手的時候。

    可現在——

    褚和光居然招了一夜的魂,都沒有把黃毛的魂魄招來。

    褚和光道:「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黃毛的魂魄已經入了陰司。第二種可能,黃毛的魂魄散了,或者被困在什麼地方。」

    宋小言問:「我可以幫上什麼忙嗎?」

    褚和光點了點頭:「你記得我送給你的那盞燈嗎?它的名字就叫引魂燈。你明天把燈帶來學校,跟我去一趟臨水街。到了那裡,就知道黃毛的魂到底去了哪裡了。」

    「好。」宋小言應了下來,一邊聽褚和光說話,一邊吃著午飯。

    過了一會兒,褚和光也沒動靜。

    宋小言抬頭一看,只見他仍然盯著餐盤裡的魚發呆。然後一抬頭看向宋小言身後,喉頭突然抽動了幾下,跑到外面的洗手池,吐了個昏天黑地!

    宋小言好奇地回過頭,只見許多天假的秦琪,穿著一件墨綠色的羊毛開衫,出現在食堂門口。

    她面沉如水,徑直向宋小言走來,瞥了一眼褚和光的方向,目光落在宋小言臉上:「你知不知道,傅斯已經回國了?」

    宋小言看見她脖子上有一片鱗片狀的緋紅,像是剛掉了痂的長出來的粉嫩皮膚,手裡的筷子一頓,問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呵……」秦琪冷笑了一下,「傅斯雖然表面上看上去冷漠,但你應該比我更了解他。我勸你,還是早點作出選擇。」

    宋小言實在想不通:「秦琪,難道身邊的人在你眼裡,就只是可以任你擺布的東西?無論是傅斯還是褚和光,我都沒辦法左右他們的思想。」

    秦琪的嘴角重重地墜了下來:「宋小言,我不是在和你開玩笑,這是我給你最後的警告。」

    說完之後,秦琪就面無表情地離開了。

    宋小言一看,原來是褚和光吐完回來了。

    他正好與秦琪擦肩而過,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坐到位置上,把餐盤上的唯一的肉,也就是食堂午飯的那條清蒸魚,夾到了宋小言的盤子裡。

    宋小言看了他一眼:「我已經吃完了。」

    「我現在看見魚就想吐。」褚和光道。

    秦琪的家人不知從哪裡打聽到老道士有辦法救她。

    那天夜裡,秦琪的慘叫聲響徹了整個青陽觀,那股濃重的魚腥味一連過了兩天才散。

    「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青陽觀在殺豬。」褚和光冷著臉向宋小言解釋,順便嫌棄地看了一眼宋小言面前的魚。

    本來還覺得這魚挺好吃的宋小言:……

    放學回家之後,宋小言照例吃了晚飯洗了澡,就回到自己的房間做作業。做完作業,她把書本收進書包里,又把一直放在抽屜里的青銅燈,一塊塞進了書包里。

    收拾抽屜的時候,宋小言翻到了一本真皮封面的筆記本。

    筆記本的封皮是全黑的,皮質摸上去很柔軟。除了真皮的天然紋路,上面沒有任何別的東西。

    自打她從市里回到望龍潭,它就一直把壓在抽屜最底層,以至於她差點忘了它的存在。

    翻開筆記本,裡面是暖黃色的紙。

    扉頁上,寫著一行與它的主人同樣清冷的字跡。

    乙亥年冬,風雪千山

    落款是傅斯的名字,除了他的字跡,往後的每一頁都是空白。

    宋小言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筆記本,再次把它放在原來的位置。

    咕嚕嚕——

    一顆藍色玻璃珠子滾了出來。

    也許是因為這顆珠子實在太漂亮,又或許是因為別的什麼。

    宋小言順手把它丟進書包里,也就關了燈上床睡覺了。

    一夜無夢。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蔣蘭蘭請了假沒有來。宋小言上完學,在校門口等褚和光的時候,看見了江小龍的父親。

    宋小言記得就在前幾天,身為學校教導主任的他還意氣風發。沒想到幾天不見,他就蒼老了不上,頭上添了許多白頭髮。

    他行色匆匆,也沒顧得上回應學生們的問好,一頭扎進秋風裡去了。

    「言言,不要看了,我們去臨水街!」褚和光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宋小言身邊,從教導主任身上收回目光,問道,「引魂燈帶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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