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蟲

2023-09-30 14:36:39 作者: 瘦馬病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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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小言和趙建英從竹里出來,一路看到不少上山掃墓的人。

    原來望龍潭這一帶,每年掃墓的時間是在農曆八月十五,而非清明節,也難怪她剛才在竹林里看見不少剛燒完的紙錢。

    宋小言本以為趙建英會帶她去爺爺墓前除草,沒想到趙建英徑直回了家裡,連去墓地的意思都沒有。

    途中,宋小言還遇到村長宋昌來。

    村長的幾個兒子挑著擔子,擔上放了宰好的雞鴨。他大兒媳婦手裡挎著個竹籃,籃子裡裝了香燭。

    宋小言隱隱瞧見她肚子裡,藏著一團弱小的氣,這種情況宋小言見過,多半是懷了孩子了。

    兩家人打了個招呼就分各自離開。

    村子裡一個認得趙建英的老婆婆一直跟在村長一家人身後,直到趙建英走了,才不屑地說道:「要我說,建英也太狠心。她男人走了這麼多年,也沒見她八月十五去墓前燒過一次紙錢,難怪她二兒子……」

    宋昌來連忙說道:「話可不能這麼說,誰不知道那孩子是為國家犧牲的?雖然建英嫂八月十五沒去拜,可誰不知道老宋家墳頭最乾淨?不是建英嫂子除的草,還能是衛國啊?」

    那老婆婆被宋昌來一堵,也不知該說什麼,訥訥地走開了。

    趙建英沒聽到兩人的對話,可宋小言一向五感比常人靈敏,兩人對話卻順著風隱隱約約地飄到了她的耳朵里。

    「奶奶,別人家都去掃墓,為什麼我們家不掃?」宋小言拉了拉趙建英的袖子,認真地問道。

    趙建英說道:「要是心裡真記得,怎麼會每年就去看一次?有時候啊,咱們可不能被表面功夫迷惑。不能光聽別人說了什麼,要看他做了什麼,那才是他的真心吶!」

    宋小言似乎明白了什麼,可似乎又不懂。

    她幫家裡中了彩票,可宋小琴一鬧,爸爸媽媽還是堅持把她丟給了奶奶。奶奶雖然不愛說笑,卻一直對自己很好。

    「所以,奶奶對我一定是真心。」她肯定地說道。

    趙建英一愣,摸了摸宋小言的腦袋,笑著說道:「你這孩子。」

    王春花跌跌撞撞地從山上跑下來,到家裡她才發現自己的衣服不知什麼時候被樹枝勾破了,膝蓋上也磕出兩片淤青,身上還多了不少新鮮的血口子。

    雖然站在夏天的大太陽底下,可她仍然覺得身上一陣陣發涼。

    「春花嫂,你快把你家海子領走吧!早上找不到你,就到處嚎,哭得我頭都要大了。」隔壁鄰居見她回來了,像見到救星一樣,到了她面前卻嚇了一跳,「唉喲,春花嬸,你怎麼弄成這樣了?知道的知道你去上墳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被鬼追了呢!」

    聽到最後一句話,王春花打了個寒顫。

    可不就是麼……那片竹林那樣邪門,就算從竹林里出來了,還是覺得有人在遠遠地盯著自己看。

    可王春花很快就回過神來,她可不能被嚇倒,她要是倒了,她兒子靠誰去?

    王春花露出一個笑容,往鄰居手裡塞了個雞蛋:「多虧你了,我這就把海子領回去。」

    望龍潭裡但凡上點年頭的房子都是土木結構的。

    這種房子的好處就是冬暖夏涼,維護得好的話,人住著很舒服。壞處就是,幾乎沒有什麼隔音效果,夜深人靜時樓上說個悄悄話,樓下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王春花走進院子裡,聽到房間裡傳出動畫片《大力水手》的聲音。

    也許是聽到王春花的聲音,房裡傳出「咚咚咚」赤足踩著地板的跑步聲。

    一個肥頭大耳看起來快三十歲的男人探出頭來,一臉委屈地說道:「媽,你又到哪裡去了?我肚肚都要餓扁了,快給我做飯,我要吃飯,我要吃飯!」

    王春花有幾分尷尬地說道:「乖啊,這就回去給你做飯吃。」

    她說完,低頭一看,問道:「褲子怎麼還濕了呢?」

    鄰居聞到一陣尿騷味,立刻跑進房裡一看,果然見到自己房間木地板上一灘黃澄澄的尿水。

    王春花連忙拿了拖把進來,抱歉地說道:「對不住啊,孩子小不懂事,你多擔待擔待。」

    鄰居皺了皺眉頭:「春花嫂,你家海子這麼大人了,和他差不多歲數的,孩子都會打醬油了。他怎麼還這個樣子?讓他長點心眼兒吧,要不然等你們老腿一蹬去了,他自己連飯都不會吃,那可怎麼辦哦!」

    「我……我們家海子就是晚熟了點,男孩子都這樣,大了就好了。」王春花訥訥地說道。

    鄰居看著母子兩人離開搖了搖頭,正好宋小言和趙建英在山上采了不少新鮮東西,送了一點過來,便聽她說道:「這個王春花真是沒救了,她前頭幾個女兒要是都留下來,現在外孫都不知道抱了幾個了。結果,非要生個傻子,真是可憐吶。」

    由於海子和正常人有幾分不同,宋小言不由多看了一眼,這才發現這個名叫王春花的女人,是昨天來家裡要新鮮雞血的中年女人。

    趙建英連看也不看王春花,問道:「海子還是那樣?」

    「都快三十歲了,還跟個三歲小孩似的,路都走不穩,還說能好呢,我看是好不了了。」

    ……

    又是一陣唏噓。

    宋小言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鼻間盤桓著一股淡淡的腐爛的氣息。這股味道她似乎在哪裡聞到過,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

    「哈哈哈……」

    她剛想進門,耳邊忽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嚇得她打了個激零,連忙問道:「奶奶,你聽到有小孩在笑了嗎?」

    趙建英笑著指了指鄰居,說道:「你嬸子家有個小姑娘,正在房間裡看動畫片兒呢!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宋小言當然沒去看,她見過了小姑娘,一個五六歲長得白白淨淨的孩子,絕對發不出那麼陰森的笑聲。

    趙建英見到宋小言情緒不高,沒待多久就離開了。

    王春花回到家裡,給她兒子做了頓午飯,就覺得累得眼皮都睜不開了。她連飯都沒吃幾口,就躺在床上睡了一覺。

    這一覺睡得迷迷糊糊,她夢到日頭快要沉下西邊的山嶺時,她自己一個人雙手捧著碗雞血飯又上了山。

    暮色四合,山道又暗又難走。

    眼看著又到了那片竹林前,王春花嚇得瑟瑟發抖,一步也不敢邁進去。可不知為何,一眨眼她卻在竹林里了。

    她手裡盆著雞血飯,雙手像是黏在碗上了一樣,怎麼都扔不掉。忽然感覺腳上一陣冰冷,低頭一看一個皮膚紅彤彤的嬰兒,正抱著她的腿,一口一口地咬著她的血肉。

    「媽媽,為什麼不要我?」

    「媽媽,我不想死,我想活下來,我想長大!」

    「媽媽,媽媽,媽媽……」

    嬰兒一邊聲嘶力竭地喊,眼眶裡流出一道血淚,一咧開嘴滿口腔的獠牙,像只怪物一樣朝她撲了過來。

    「啊!」王春花嚇得肝膽俱裂,尖叫了一聲從床上坐起來,眼前已經全黑了。

    她出門一看,外頭正是夢裡的時分,看著那如血一樣的夕陽,她全身都在打顫。

    也不知道她是哪裡來的勇氣,突然拔足跑到院子門口,對著空氣大罵起來。

    「你個討債鬼,死了就死了,還要回來嚇我!信不信我能弄死你一次,就能弄死你第二次?」

    「滾,不要再來找我!要是再不長眼地找上來,我就不這客氣了,讓青陽觀的道士打得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惡狠狠的聲音消失,院子門口依然靜悄悄的,像是剛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幻覺。

    這時,一個老農一手拉著海子,一手提著自家的雞,怒氣沖沖地走過來,把那雞往王春花面前一丟:「春花,我說你好歹管管你家海子,這都第幾回了?」

    海子耷拉著腦袋,不情不願地被拉著走到自家門口。

    他有個毛病,一發起愣來就拔自己的頭髮,後來被王春花綁了兩次,便不拔自己的頭髮了,改成把任何一個他遇見的有毛的動物的毛髮。

    為了這個,王春花不知給多少人賠禮道歉過。

    王春花見了人,臉上的表情立刻怯怯的:「要不,這隻雞我買了,五十塊錢,您看成不?」

    她從口袋裡摸出嶄新的五十塊錢,那老農見了兩眼發光,一下把錢搶了過去:「這還差不多,這就當給你家孩子買個教訓,雞我也帶走了。下次再這樣,我可就不只是罵兩句了。」

    「你……」王春花氣得面紅耳赤,一回頭卻看見海子傻乎乎地對她笑。

    「媽,我肚肚餓了。」

    王春花無奈地看了眼海子:「好,媽這就給你做!」

    半夜,王春花突然被海子的大吵大鬧弄醒。

    她走到海子房裡開了燈,就見到他捂著肚子,臉皺著了個包子:「媽,我要屙屎,我要屙屎!」

    「你這孩子!」王春花聞著滿屋子的惡臭,急忙拉著他出了門。

    她看著門外黑漆漆的夜色,心裡一陣打鼓,可聞著身邊混身臭味的海子,只好趕緊讓他在門外的空地上解決。

    好不容易解決完了,她趕緊讓海子進來,自從感覺那東西跟了她回來之後,她整個人都滲得慌。

    哪裡想到,海子提起褲子,突然彎下腰,嘴裡喊道:「快吃我大力水手的波菜罐頭!」

    王春花毫無防備,只感覺一團帶著體溫,且散發著濃烈惡臭迎面而來。

    她下意識看了一眼大門上貼的門神,只見門上沾滿了污穢,她心中大喊一聲完了,便感覺一陣腥風撲了過來……

    青陽觀。

    一個少年盤腿坐在鐘樓上吐納,看著山腳下被一片銀燦燦的月光包裹的望龍潭,突然生出一道濃郁的怨氣,便嘆息著搖了搖頭:「已經給過你機會了,居然不思悔改,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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