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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4:22:50 作者: 秦兮
    衛安一個激靈,終於徹底從夢裡醒過來。

    屋子裡再也沒有粉紅色帳子和紫檀雕獸三角香爐,視線所及唯有一張破爛的八仙桌,空落落的讓人看著心裡發慌。

    她想起來,這是她嫁給彭采臣的第十三年了,她沒有死,她要看著彭采臣怎麼死。

    他手裡染著她一家人的血。

    告密說她父親謀反,以至於分明是在拼死抵抗臨江王的衛陽清就被扣上了反賊的帽子,

    拼死在殺敵的衛玠死在了恆河裡,是被炸死的,血肉模糊沒有全屍。

    上書陳情辯駁的摺子全部如同石沉大海,衛陽清守著豫章城扛住了臨江王的圍攻,卻死在了他一心維護的朝廷手裡。

    臨江王兵臨城下,衛陽清親自上陣,死在了鄱陽湖上。

    她母親領著幼小的弟弟和妹妹從城牆一躍而下。

    唯有她,自始至終活在彭采臣的謊言裡,愚蠢至極心安理得的活了下來,眼看著彭采臣一步步登上青雲梯,成了駙馬,成了駙馬都尉,領實職。

    然後從正室變成了側室,再從側室變成了下堂婦。

    她熬油似地咬著牙活了下來,每天沉浸在一個又一個的噩夢裡,過的昏昏沉沉,卻又殘忍的清醒。

    不過快了,她開始數日子。她要讓這座公主府的人都給衛家陪葬,都給她的親人陪葬。

    端午、中秋,過了中秋就是年……

    她用彭采臣的印鑑寫的信應該已經到義兄手裡了,義兄再把這些信故意露出來,多疑的成化帝根本不會容彭家再活著。

    她等著看她們怎麼死。

    恍惚間好像聽見了前院傳來鬼哭狼嚎的聲音,當年她家裡好似也是自從哥哥死後就不停響起這種驚慌失措的哭叫聲,絕望又悽厲。

    現在,終於輪到彭家了。

    她笑起來,緩緩閉上眼睛,又瞧見小姑娘朝她招出手。

    「娘親,快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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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新生

    衛安猛地從夢裡醒來,夜幕四合,繁星點點,盛夏的晚風順著窗戶鑽進破敗的大門,讓她忽而覺得有些冷,她懵懵的坐了一會兒,至今也不明白為什麼明明她已經拉住了女兒的手,卻並沒有如期見到爹娘兄長和弟妹,一轉眼卻到了這裡。

    月朗星稀,初夏的晚風還有些涼氣,不冷不熱的正正好。

    可她卻只想嘆氣,還以為已經看見彭采臣他們一家死了,沒想到又是個夢,她清醒的時候已經越來越少,大多數時候都在不同的夢境裡來回穿梭。

    可是從來沒見過爹和娘的正臉,沒見過弟妹的正臉。

    她不配。

    前世彭采臣是持刀砍向他們家的人,可她卻是彭采臣手裡的那把刀,她自私冷酷,多疑善思又敏感自卑,跟父母從不親近。

    彭采臣後來獻給新帝的那些所謂證據,大部分都是從她手裡拿到的,而後又刻意大肆渲染,最後成了他往上爬的踏腳石。

    她不是個好人,聽廟裡的大和尚說,她父母親人早已經轉世輪迴。

    曾經還想上窮碧落下黃泉,好歹要找到父母親和親人,告訴他們她知道錯了,告訴他們她豬油蒙了心眼屎堵了眼,居然會因為嫉妒就成了別人手裡的刀。

    可是從那之後她再沒肖想過,她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下輩子肯定要投入畜生道,而她的親人們,卻該再入輪迴,再也別碰見她這個喪門星討債鬼。

    喉嚨里又干又癢難受的厲害,她咳嗽了幾聲,慢慢轉過頭,等著再有人出現。

    每一個夢境裡都有來跟她討債的人,那些人大多不說話不開口,只是用他們臨死前的悽慘形容看著她,看的她愧疚難忍肝腸寸斷。

    她摸不著喊不應,最後也就死了心,能多看他們一兩眼,也是好的。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掉下了一地的灰塵,汪嬤嬤一面拍著身上的灰塵一面嘟囔著什麼進來,看見了衛安立即就笑起來。

    衛安也跟著笑,笑完了豆大的眼淚卻猝不及防的就從眼眶裡滾落出來,她連爹娘都夢見過了,可是從來沒夢見過汪嬤嬤。

    這是她的頭一個奶娘,從小跟在她身邊陪著她長大,把一腔愛意都給了她,毫不設防嘔心瀝血,最後卻死在她的見死不救里。

    她一直知道,汪嬤嬤是太恨她了,所以從不來入她的夢。

    或許是因為她要死了,汪嬤嬤終於跟女兒一樣,才願意來送她最後一程。

    她這麼想著,雖然知道抱不住,還是忍不住朝汪嬤嬤撲過去。

    汪嬤嬤一伸手把她接了個滿懷,聲音軟的不能再軟,手在裙子上擦了又擦才來給她抹眼淚:「可不興這麼哭的,哭壞了眼睛!不是咱們就不是咱們,誰敢冤枉咱們……」

    衛安一句也沒聽進去,她放開汪嬤嬤的腰,錯愕的把手收在眼前,又再去看汪嬤嬤-----摸得到,竟是摸得到的……

    她終於意識到了事情不對勁,從前的夢境裡,除了女兒,她從來只看得見夢裡的人以瀕死的狀態出現,也從來摸不到喊不應,可現如今,她結結實實的抱住了汪嬤嬤,汪嬤嬤的眼睛亮亮的,臉圓圓的,滿滿的都是生機,絕不是掛在房樑上舌頭伸出翻著白眼的吊死鬼模樣。

    她瞪圓了眼睛,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大門就砰的一聲被打開,微風裹著大片的落花穿堂進戶,撲面而來吹到人臉上,衛安終於明白了自己身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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