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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3:57:43 作者: 謝樓南
    林眉沒想到杜霖竟然可以如此簡單地就供述自己的罪行,只是為了得知肅修然被送到醫院後是否安好。

    但他還是深知肅修然的軟肋所在,知道神越的資料更加奇貨可居一些,以此要求和肅修然再次見面。

    張衍說完,輕嘆了聲:「當然決定權都在你,如果你不同意,我們不會告訴他你的狀況,也不會讓你去見他。」

    肅修然倒是沒多大意外,只是神色間有些說不清楚的悲憫,如同他以往露出的那些一樣,卻夾雜著更多的低沉和哀傷。

    他輕輕點了下頭:「沒關係,我可以見他。」

    他這麼說,就是示意警方可以接受杜霖的條件----畢竟比起有些犯人動輒就要求減刑和選擇監獄等等,這樣的條件確實不算過分。

    張衍卻並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樣子,還是略帶擔憂地看著他:「修然你的身體,沒關係嗎?」

    雖然大家都沒說,但所有人也都清楚,他雖然這幾天身體一直不怎麼好,但會咳血大半也是被杜霖氣到了,讓他再見杜霖,對他的身體和情緒都是個負擔。

    肅修然淡淡說:「讓他等,三天後。」

    張衍聽罷贊同地點頭,摸下下巴笑了笑:「這個還可以,我告訴他你病情危重,三天後才能見他。」

    林眉覺得,從杜霖可以用交待犯罪事實來換取肅修然的消息這一點上看,他大概真的很關心肅修然的身體。

    但既然他把主動權交了出來,那麼不管是張衍還是肅修然,當然都要好好拿捏一下他。

    就算知道是這樣,林眉也一點都不同情杜霖,如果說肅修言心中還有一息善念尚存,那麼對於杜霖來說,在他奪去別人生命的時候,就已經在黑暗的路上漸行漸遠、一去不返。

    送走了張衍,林眉過去還坐在肅修然床邊,她用手支在病床上側了頭看他,目光很有些別樣的意味:「修然,你是不是太招人惦記了點?我得多加防範啊。」

    肅修然有些好笑,抬手輕撫她的臉頰:「沒關係,哪怕被再多人惦記,我的心也都在你身上。」

    他這個回答讓林眉頗為滿意,她在他掌心輕吻了下,就開心地抱住他。

    三天間肅修然恢復了不少,但也還是臉色蒼白,精神也不算很好,即使如此,他也還是依約去見了杜霖。

    林眉和肅修言當然都跟了過去,肅修言還處於取保候審的階段,每天禁足還需要隨時接受問話,這幾天肅修然在醫院靜養,他到已經跑了好幾趟警局了。

    杜霖被拘留的時限沒有超過十五天,還在警局裡關著,沒有轉移到拘留所去,即使他心理素質遠超常人,幾天的盤問下來,也還是顯得有些憔悴。

    害怕這一次再出什麼狀況,他走進去時,張衍也就陪同走了進去,短短的三天時間,這是他們第二次面對面在這間審訊室里交談,情勢卻已經天翻地覆。

    其實杜霖算是個聰明人,他之所以會交待罪行,雖說和肅修然有關,但卻也是審時度勢之為。

    前兩次他都以殺害共犯來洗脫自己和案件的聯繫,那個投彈的嫌疑犯被抓住後,他之前「完美」又無懈可擊的罪行就出現了突破口,也就是直接的人證。

    更何況那個投彈的嫌疑犯心理素質還不好,幾乎在被抓之後沒多久,就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說了出來。

    所以說杜霖的罪行被揭露也只是個早晚問題,他早一點交待還能因為積極配合警方查案,在來日的審判中爭取一點輕判的可能。

    看到肅修然坐下來,杜霖就眯上眼睛笑了聲,語氣里不無愉悅:「肅先生,你果然還是在意很多人和事的。」

    肅修然早已對他失去了耐心,只輕抬了眼,淡淡回覆:「不過是一些舊日殘影罷了,我會讓它們儘快消失的。」

    杜霖聽著就「呵呵」笑了起來:「肅先生,你知道我是怎麼看你的嗎?從當年開始,我就一直覺得你是個溫柔細心的人,你對身邊的所有人都非常看重,甚至可以為了他們犧牲許多。只不過你不善表達,所以別的人有什麼誤解,你也不會爭辯,反而繼續默默付出……」

    肅修然淡淡打斷他:「我來這裡不是為了聽你怎麼評價我的,那已經與我無關,你說過我來見你,你就會交出神越的資料,現在我來了,請你儘快兌現諾言。」

    杜霖絲毫不為他的冷淡所影響,只是略微停頓了一下,就繼續說下去:「在徹底被親人背叛傷害後,你還是不忍心責怪他們,於是你遠走他鄉,並且希望通過和警方聯合的方式來幫助他人……你看你,始終是想要做個好人的不是嗎?」

    肅修然冷淡地看著他:「看來你還要饒舌一陣才肯罷休。」

    杜霖攤了攤手,神情愉悅:「你弟弟認為傷害你的身體是報復你的方式,我卻認為,摧毀你的信念和你的內心,才更加有趣。最好玩的,莫過於讓你意識到你在做的事情,是多麼的徒勞無益,簡直是在浪費人生。

    「所以現在你看,無論你多麼努力,自以為救了多少人……還是罪惡無處不在,只需星點之火,就能夠燒出絢爛的火焰。你現在想不想數數看,因為你,有多少人死去,又有多少人被牽連在內?」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飽含惡意的嘲弄:「比如三天前讓你大發雷霆的那個小男生?我不過是慫恿他了幾句,他就真的奉我為神明。還有那個愚蠢的女人,她做夢都想要殺了她那個情人吧,我不過是給她了一個處理屍體的方案……」

    他邊說,邊回味無窮一樣感嘆說:「當然最可惜的還是最開始的那一個,瘋得太快了。我把他改造得多麼像你啊,再做幾次整容手術,他就能更像你了,可惜那種天然的貴族氣質很難培養。你想想看,一個頂著跟你一模一樣臉的男人,你是陽光下聖潔的天使,他是黑暗中嗜血的惡魔……多麼詩意,多麼諷刺……」

    肅修然推開椅子,一言不發地站起來,他自始至終沒有怎麼看杜霖,這時候也側著身,微微欠了下腰,那是一個禮貌告別的姿勢,他口中吐出的話語,卻冰冷無比:「你如果只有這些廢話,那麼恕不奉陪。」

    當他抬步快要走到門口時,杜霖突然開口說:「肅先生,這些都是你的錯……你的人生,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錯誤。」

    他說著,白皙清秀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極其詭異的笑容,林眉在玻璃這邊看到,直覺地繃緊了身體。

    然後她就看到他的臉色開始變得奇怪,身體也開始抽搐發抖,唇邊溢出白色的泡沫。

    意識到他極有可能是服毒了,張衍忙站起身開門,衝到走廊上呼喚醫生。

    然而一切都晚了,氰化物致人死亡的時間非常短,杜霖倒在了地上,他的目光執拗堅定地落在肅修然臉上,他從地面上仰視著他。

    林眉和肅修言衝過來時,看到的是他那雙死盯著肅修然的眼睛,充滿了怨毒和嘲弄,將他那張清秀的臉扭曲得猙獰無比。

    肅修然沒再移開一步,也沒有再避開他的目光,他就那樣從上至下看著他在自己腳下垂死掙扎,神色淡漠到毫無波瀾。

    幾分鐘後杜霖就失去了生命特徵,醫生還是做了搶救的努力,奈何他是將裝了氰化物的針管藏在衣服下,直接注she入經脈的,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

    他一直都在警局中,也經過了嚴密的搜身,但那支極細的針管顯然是他早就藏好fèng在上衣的褶皺里的,所以沒有被查出來。

    既然他有此準備,那也證明當他走入警局的時候,就已經準備好了迎接自己的死亡。而在肅修然面前自殺,讓他親眼見證自己的死去,則是他為自己選擇的送行。

    在確認杜霖已經死亡後,法醫就將他的屍體搬入樓下進行鑑定,雖然他的死因很明顯,但他是在警局內身亡的,還是需要一個詳細的屍檢報告。

    事已至此,他們留在這裡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林眉看肅修然的臉色一直不好,就向張衍道了別,告訴他們自己先陪肅修然回醫院休息。

    張衍當然不會拒絕,肅修言則因為杜霖自殺身亡,而他又是杜霖的前上司,所以需要留下來接受一些新的詢問。

    和肅修然一起從警局中走出來,短短几十分鐘時間,卻又發生了太多事,恍然間林眉想起她第一次跟隨肅修然來到警局時,心中的憧憬和激動。

    此刻想起來,對直面黑暗、伸張正義有一時的熱情,似乎許多人都可以做到,然而能夠每天面對這麼多生死悲歡,仍舊堅守信念,卻實在並不容易。

    這麼想著,她對於張衍、於其真還有警局裡的許多警員們,就多了一層敬佩。

    她走神的工夫,他們已經走到了車位上,她打開了車鎖,正要去拉門,卻看到在對面車門處站著的肅修然抬手扶住了車身的頂部。

    他用另一隻手緊緊按著胸口,微低的臉上一片慘白,林眉心悸地發現他緊抿的薄唇正泛著不詳的青白色。

    她顧不上說話,大步衝過去,在他的身體滑落之前接住了他。

    他半靠在她身上,抬起手似乎想要安慰她,卻還是在下一刻就失去了知覺。

    也許就如肅修言所說的一樣,肅修然很多次都可以化險為夷,哪怕是這一次也一樣。

    只是這一次他昏過去後,在急救室搶救的時間遠比上一次咳血時要久,張衍諸事纏身,卻也陪他們守在急救室外,從他的神色中,能看出他還是自責的。

    如果沒有放鬆警惕,讓肅修然見到杜霖,那麼杜霖也許就不會自殺,而杜霖不會自殺,肅修然也就不會發病倒下……然而在事情發生之前,誰也沒有辦法完全預見。

    好在哪怕時間再難熬,肅修然還是被推送出了急救室,程昱也跟著一起走了出來。

    看到等在門口的幾個人,他點了點頭:「暫時沒事。」

    病床上的肅修然還在昏迷中,也還在吸氧,他臉色仍舊蒼白,唇色卻不再是那種可怕的青紫,眉間的褶皺也舒展開來,神色不再痛苦。

    先把肅修然送到病房裡休息,程昱看了看他們三個人,然後就開口:「這次只是情緒激動,再加上前幾天剛發過病,所以才會昏倒。」他不想往嚴重里說,但卻不得不提醒,「我的意見是,修然的心臟病有可能復發,他接下來需要相對嚴苛的靜養。」

    張衍也在場,他言下之意十分明顯,張衍行事向來果斷,立刻就說:「我會停止他在分局的顧問職位,也不會再請他協助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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