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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3:44:33 作者: 兜兜麽
她被蘇長青這一聲「母親」驚得忘了呼吸,月如眉只同她說過蘇長青他親爹是蘇木柏,可從來沒提他母親是王府出身,擔著郡主的封號,原是個名門貴子,難怪月如眉要挑他做女婿,竟是算盤打得噼啪響,半點不吃虧。
邕寧郡主雙手交疊在膝頭,略顯不安,勉強穩住心神答:「我在京城自然樣樣都好,只是你……我兒遠在深山,日子清苦,不知天冷有沒有衣穿,年節里又有誰替你加餐,這些年每每想起我兒在外,我這做母親的……心裡就跟懸著刀尖子一般,沒有一日能安心……」
「母親……」蘇長青為難道,「我心意已決,回京一事不必再提。」
邕寧郡主低頭拭淚,柳黛本以為她還要再哭上一小會兒,不料冷不丁聽見一聲「小兔崽子」,聲線陌生,令她以為當下還有第四個人,她四下環顧之後才確定,這一聲咬牙切齒的「小兔崽子」,便是出自於方才還在慈母落淚的邕寧郡主。
郡主撐著扶手,挪一挪位置,斜靠著換個更加舒服的坐姿,「你這是翅膀硬了,娘的話都當耳旁風,軟硬不吃。放著好好的京城公子哥兒不做,非要去練武吃苦,當個江湖遊俠。你說你學學聞人羽行不行?那半吊子功夫足夠在滿京城顯擺,四處鬥雞走狗,再往勾欄瓦舍里消遣消遣,也知道什麼是快活,什麼是情愛,什麼是人間正道。可你非得跟你爹學,放著好日子不過,偏要鎮日裡愁眉苦臉,憂國憂民,總以為自己能成大事,最後連個妻兒都護不住,活該他躲進深山沒臉見人,算什麼男人?」
蘇長青的眉頭皺成個川字,望向邕寧郡主的目光當中有無奈也有……嫌棄……甚至於惱怒。
總結起來就是四個字,有苦難言。
這感覺似曾相識,柳黛想起來,許多次他都曾經這樣看過她。
蘇長青道:「母親,當初是你要和離……」
「那也是他有錯在先。」邕寧郡主反擊打得又快又准,根本不給蘇長青解釋的機會,立刻調轉下一個話題,「這回進京,你去過蘇家沒有?」
蘇長青搖頭,「不曾登門,父親已被蘇家除名,不許我與蘇家有任何接觸。」
「哼!你爹的話你倒是言聽計從,你娘的話你全是左耳進右耳出,出了這扇門就忘得一乾二淨。」
「娘……」
「我管不住你不要緊,回頭我就給你找個厲害媳婦兒,讓你媳婦兒好好管教管教你。」
「娘,你這又是鬧的哪一出。」
邕寧郡主稍稍坐正,髮髻上那隻點翠鳳鈿隨之一晃,險些晃花了柳黛的眼。
她眉毛挑高,神采奕然,「你的婚事至多等到二十,要不是……算了,反正你那門子娃娃親,等到二十歲已經算對得起她。至於人選,只要不跟鄭雲濤他家沾邊,任誰都好說。怎麼樣,我兒是喜歡名門閨秀,還是將門虎女?要不然,將就將就,小家碧玉也是可以的。」
蘇長青彎腰長拜,只差跪下來求她,「娘——您放過我吧,兒子志不在此,今生只想做個雲中遊俠,無拘無束,實在無需拖累旁人。」
邕寧郡主被親生兒子掃了興致,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忍心,只得癟癟嘴,莫可奈何,「你這人,真真沒意思。生你不如生個玉枕,熱天還能拿來消暑,你卻只會添油加火,遲早氣死我。」
她一轉眼珠,左思右想也找不到一定能夠留下蘇長青的藉口。
可蘇長青心思沉重,他再拜一回,忽而懇切道:「母親,是兒子不孝,未能在您身邊盡孝,兒子心中慚愧,只能遙寄祝願,盼母親健康長安,兒子與願足矣。」
「這……這是怎麼的……」邕寧郡主顯然沒料到蘇長青會有這一番突如其來的剖白,就連屋頂上的柳黛都聽得蹙眉,蘇長青的話突兀而深情,字字句句發自肺腑,做不得假。
且蘇長青此人有一大優點,便是從不說廢話。
柳黛的眉頭收得更緊,見邕寧郡主雙手交握在膝頭,露出羞赧之態,「你念著母親,我是知道的,我心裡也時時刻刻念著我兒,時時刻刻盼我兒能學些走馬遊春、觀旗斗詩的享樂事,最好再弄出個外孫子來,也不拘他母親是誰,你成日裡刀尖上行走,我心中始終放心不下,要說你父親雖是個天下第一等的混蛋王八蛋,但乞丐也只要留下香火,你是該給你父親留下一脈不是?得了,知道你不愛聽,我不說就是了,別又拉著一張關公似的臉,我看了心煩。」
蘇長青無奈,再嘆一聲,「母親,時候不早,兒子該走了。您……保重身體,不必為我心憂,天下之大,總有我的去處。」
邕寧郡主道:「天下之大,我兒在哪,為娘的心就在哪。總歸你要記著,只要你肯回來,萬貫家財,人上之路,都是你的。」
可惜他都沒興趣。
邕寧郡主望著蘇長青離去的背影,想不通自己這麼個愛玩愛鬧愛世間所有美好的人,怎麼就生了這麼個苦行僧似的兒子,成日裡無欲無求,甚至連個表情都沒有。
這都是造的什麼孽呀。
想一想都要落下淚來,痛哭一場。
柳黛跟隨蘇長青走出榮安伯爵府。
夜已深,宵禁之後,先前熱鬧非凡的街市已然空無一物。蘇長青走在長巷的石磚上,只有月亮的投影伴隨他一步步向前。
風過耳,柳黛跟得太緊,蘇長青已反手向後,握住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