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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3:08:59 作者: 墨寶非寶
    護士來查房,很嚴肅地讓眾人不要再談,中止了這場談話。

    接下來的兩天裡,紀憶雖沒了最初的恐慌無措,卻仍憂心季成陽的處境。

    電視機里播放著不間斷的救災報導,死亡的平民,還有因救災而犧牲的士兵,不斷攀升的傷亡數字刺激著每一個人的心臟。

    這天吃午飯的時候,暖暖中途出去接電話,忽然在樓梯間尖叫了一聲。

    那種充滿喜悅的驚呼,讓紀憶馬上放下筷子,完全忘記了同桌吃飯的幾個長輩,從椅子上跳起來,跑出了飯廳。

    一樓,季成陽將自己的背包放到地板上。

    他的上衣袖口劃了一個挺長的口子,隱約露出了手臂皮膚,鞋底也都是泥土。

    就如此風塵僕僕,抬頭望來。

    紀憶穿著拖鞋,急切地跑下去,蹬蹬地踩過每一級木質台階,明明只是二樓,卻顯得路途如此漫長。漫長到她完全沒有了任何耐心,跳下最後兩級台階,撲到了他的懷裡。

    撲鼻而來的是多日在外的塵土氣味,讓人鼻酸的陌生氣息。

    可手臂的力度卻是最熟悉的。

    季成陽將她整個人都抱在胸前,慢慢撫著她的後背,低聲和她說著話。

    聲音太輕,除了紀憶沒有任何人聽得到。

    飯廳里走出來的長輩們,暖暖外公更是看出了這個擁抱里的一些qíng感端倪,驚訝地問詢著暖暖的母親。而被眾人關注的兩個人,一個是忘記了身外環境,一個則是鎮定坦然地面對眾位長輩的目光,向樓上的暖暖母親輕點頭,示意自己平安回來了。

    「小淚包,」他繼續輕聲勸著,「我身上很髒,你再哭,一定會蹭的滿臉都是泥……」

    ☆、第十六章相連的脈搏(3)

    「還很難聞。」紀憶小聲說著。

    「讓我先去洗個澡,再來找你。」季成陽笑了。

    「好,你快去。」她鬆開他,從他懷裡脫離開來,終於發現自己處於什麼樣的環境裡。季暖暖在樓上一個勁地做著好棒的表qíng,一面挽住自己外公的手臂,將老人家拉進飯廳繼續吃飯。

    季成陽太累了。

    回程不算順利,很多公路和橋樑都在搶修,他和兩個記者朋友分開的時候,步行了七八個小時終於找到jiāo通尚未中斷的地方。

    過去的他,常為了新聞報導如此奔波,這還是第一次為了趕回「家」而想盡辦法。

    當他洗完澡,躺在書房的沙發上時,紀憶就靠在他身邊,也躺著。她身子小,對他來說倒像個加大號的抱枕,軟軟的:「你是不是困了?要睡嗎?睡還是去客房睡吧?這裡不舒服。」接連幾個問題,倒像是個嘮叨的小媽媽。

    「不困,就是累。」他低聲回答。季成陽此時全身上下每個關節都酸脹疼痛,就這麼安靜躺著最舒服,勝過再費力挪到另一個地方。

    他握了握她的手:「你怎麼就忽然長這麼大了。」

    「啊?」紀憶有些緊張,將頭揚起來,「我老了嗎?」

    季成陽嗤地一聲,笑了:「是長大了,不是老了。」他不太懂她怎麼會聯想到「老」這個字,按年齡算,她也算是長大成人了,可在他眼裡還是個小姑娘。

    只是這麼攥著她的手,想到她小時候的手掌大小,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季成陽一時有些感觸。

    紀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當他累了不願意說話,過了會兒,將身子坐直了,用右手的手心一遍遍從他的大腿滑到腳踝。這麼反覆一個動作,雖然隔著褲子的布料,倒是讓整個人都放鬆了不少:「在做什麼?」他問。

    「以前趙小穎累的時候,她媽媽就這麼給她一遍遍摩挲,她也給我試過,挺舒服的。」

    是挺舒服。

    季成陽將兩隻手臂舒展開,jiāo叉起來,枕在腦後。

    在去往達州的路途中,那兩個記者朋友一個已經做了父親,另外一個老婆也在懷孕待產。兩人聊天時的話題都很有趣,做了父親的會對小孩子的成長、教育、甚至對住宅區附近的幼兒園如數家珍,還有奶粉,尿布……這些經驗都被一一傳授給准爸爸,准爸爸興起,拿出了記事本。

    最後那個做父親的,還感嘆了句:「沒生下來的時候,不知道這麼喜歡,過了兩年,真是看到她就心qíng好。真正體會了別人說過的,以後哪個男人敢欺負她,我可真會拼命。」而且一個大男人,會很自然地用「可愛的小公主」這麼ròu麻的話形容自己的女兒。

    他估計是沒機會體驗這種感覺了。

    不過身邊這個小姑娘從幾歲開始,就出現在自己的生活里,起初的時候,他也是充當著半個家長的角色,甚至還會抱著她去醫護士包紮手指、打破傷風針。這種體驗也很奇妙。

    想那些年,他覺得自己是個不適合婚姻的人。

    人品家境還能說得過去,但思考太多。人的jīng神世界一但太貪婪,就會變得不滿足,不願被困在現實的柴米油鹽里。如果沒有紀憶,他應該會是個很堅定的不婚主義者。

    現在依舊如此。

    倘若不是紀憶,他這樣的經歷和健康程度,也不該去耽誤別人。

    地震傷員從彭州、什邡、綿竹、都江堰、北川、汶川、青川等地,不間斷送往成都軍區總醫院,重傷員不斷增多,大批官兵前往救災前線救災……

    起初,是外來的電話多,關心老人家的狀況,後來是家裡打出去的電話多,老人家無時無刻不在從昔日老部下那裡了解qíng況。

    暖暖的外公本來要和他們一同回京,但因為地震改了行程。

    暖暖和母親也決定暫時留下來,陪著外公,所以最後返京的只是季成陽和紀憶。在季成陽離開的前一夜,兩個人在書房裡聊到了深夜,季暖暖奇怪問母親:「外公和小叔有什麼好聊的?」暖暖母親說了句話,很有深意:「你小叔這個人,未來老丈人不一定喜歡他,會覺得他會耽誤女兒的幸福生活,可隔輩的那些經過戰爭動dàng的老人都喜歡他,會覺得比較有共同語言。」

    季暖暖將這句話轉述給紀憶。

    第二天,紀憶在飛機上翻著報紙,好奇問他,和一個老人家會聊什麼?

    「聊……天災人禍,聊國際形勢,聊民生,聊往昔歲月,」季成陽的頭微微偏過來,低聲告訴她,「也會聊愛qíng。」

    紀憶的睫毛忽閃了兩下,毫不掩飾目光中的探究。

    「他給我講了講戰爭年代的風花雪月,我無以為報,就只能把我和你的故事告訴他,」季成陽佯裝無奈,嘆口氣,「別看暖暖外公平時很嚴肅,他想要探聽小輩的感qíng生活,還是很有一套的。」

    「你都說了?」紀憶的手,緊張地攥著報紙,「怎麼說的?」

    會說什麼?

    他們的故事,在季成陽的眼裡是什麼樣的?

    女孩子總是這樣,不厭其煩地想要知道,在對方的眼裡、心裡自己是什麼樣的,兩個人的感qíng是如何被定位的……

    當然,季成陽不可能了解女人到這種程度。

    他只是知道,紀憶很喜歡聽自己說這些。

    「我說……我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身體不好,脾氣也一般,有時候又挺自我,缺點不少,優點也都讓自己揮霍完了。可你還小,如果你不是從小就認識我,如果你能聰明點,會發現其實季成陽這個人也就justsoso,很不適合結婚。總的來說,我們能在一起,是我的運氣。」

    意外的答案。

    紀憶有些回不過神:「你真這麼說的……」

    「真的,」他笑,「前後會差幾個字,不是100%還原,但意思就是這樣。」

    老實講,他不是一個特別擅長剖析自己的人,更難得將這種想法轉化為語言,表達出來。恰好,空姐來詢問兩人的午餐,將短暫的談話打斷了。

    沒想到,空姐走後,紀憶仍舊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飛機上的東西不太好吃,稍微吃一些,等下了飛機我們再找地方吃午飯。」他說。

    「季成陽。」

    「嗯?」他察覺出她的異樣,印象里她幾乎沒這麼叫過自己。

    「暖暖讓我做她的伴娘。」

    「她和我說過。」

    「我在猶豫……」

    「怎麼了?」他合理推斷,「你不喜歡她那個男朋友?」

    「不是,」這誤會可大了,她根本想說的不是這個,可憋了半天,還是沒說出想說的,倉促結束了對話,「她想要初秋結婚,太晚了。」

    還有四五個月,還要很久。

    可她想要在這之前就和季成陽結婚,已婚的人怎麼能當伴娘呢?

    季成陽明顯沒有領會她的意思,看她有些發小脾氣,不樂意再繼續說下去的樣子,也就笑了笑,沒再深究。

    紀憶回到報社,想要主動和主任談一談關於駐外記者的事qíng。畢竟這種占了名額的事,她要不去也該趁早表明心意,免得耽誤了另外的候選人。

    可還沒等她找機會開口,主任就約了她吃午餐,吃飯時大多是問問她在成都的qíng況,感慨下這種突然降臨的天災。午餐接近尾聲,主任忽然說:「之前不熟悉你家裡的qíng況,聽說你在這裡工作也只是歷練歷練,很快就會出國讀書?」

    她沒來得及反應,愣了。

    主任繼續熱qíng地說著:「在我們這裡工作是一段很好的經歷,以後你需要什麼推薦信可以直接找我,完全沒問題。還有,之前和你說的駐外記者的名額,就肯定要給別人了。」

    主任也一副「聽說」的表qíng,她無從追問,只能說:「我也正打算找您談,短期內我不想駐外的事qíng,因為家裡有病人需要照顧。」

    結果不謀而合。

    但過程……

    她隱隱有不好的感覺,但沒敢告訴季成陽。

    他這次回來的檢查結果不是很好,手術已經安排好時間,就在下周一,七天之後。

    在這之前,什麼都不重要。

    ☆、第十七章RightHereWaiting(1)

    午飯後,她將何菲菲要的資料送到國內新聞編輯部。

    「聽說你們主任推薦你駐外了?不錯啊,紀憶,準備去哪?」何菲菲翻了翻是這些資料,扔到自己的文件架上,一拉她的手,「別去敘利亞就行。」

    「我推了,」她說,「不想出去。」

    「哦,哦,」何菲菲立刻心領神會,「這是喜事將近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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