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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3:04:01 作者: 靡寶
    「我舅舅和顧叔叔。」敏真說,「人總要經歷坎坷才能成長為更好的人。舅舅說過,就像花種子,先要在凍土裡熬過冬天,次年開出來的花才格外漂亮。」

    郭孝文譏笑:「道理總是這樣,你又見過幾人熬過去了?」

    敏真瞪著他:「你在這裡大言不慚地說三道四。可換你過顧叔叔的日子,你怕熬不過頭三天也要吞槍,追著你爹去做黃泉孝子。」

    「餵!」郭孝文叫道,「你這小孩兒,哪裡學來這麼刻薄的話?」

    「噓----」前面的白臉老太婆再度回頭,做怒目金剛狀。

    「得啦!」郭孝文朝那老婦翻白眼,「朱太太,你先生那小情兒還是顧衛東用過的二手貨。你先生馬上風成植物人,沒準都是顧衛東的商業陰謀。他有什麼好值得你弔唁的?」

    老婦又驚又怒,臉部垂落的皮肉哆哆嗦嗦,竟然還有粉粒隨之掉落。

    敏真蔚為奇觀,樂不可支。

    這時,一對年輕夫妻走進了弔唁室里。

    郭信文和於懷寧女士,大概是敏真僅有的人生里見過的,最為般配的夫妻了。

    他們同樣高挑俊美,通身一股優雅高雅的氣質。

    男方穩重且內斂,不怒自威,一入場,周圍的人就被他氣場壓低了一頭。

    而女方則是敏真最喜歡和欣賞的長輩類型。

    健朗、明艷,丹鳳眼又頗有女性嫵媚風情。她天生著貴婦們拼命保養都出不來的白皙好肌膚,短髮剛過耳,燙得捲曲蓬鬆,一對鑽石耳釘如落在草叢中的露珠。

    敏真在心裡哇了一聲,心想等我長大了,也要做這樣大方自如的女人。

    江雨生剛安置好了顧太太,折返回室內,推門而入時,視線遍越過屋內黑壓壓的人頭,同郭信文深沉的目光對上。

    「郭家的人,總是來壓軸的。」顧元卓說著,起身扣好了西裝,前去迎接。

    江雨生跟在他身後。

    顧元卓忽然回頭對他說:「雨生,我姐正在清點給賓客的回禮。她做事粗心大意的,恐怕需要你在旁邊幫一下。」

    江雨生楞了一下:「那……我這就過去。」

    「多謝了。」顧元卓低聲道。

    「幹嗎這麼客氣?」

    而事實上,江雨生早就發現,這些日子裡,顧元卓對他一日比一日客氣。

    謝字已整天掛在嘴邊,更要命的是,眼中有一種焦慮、迷惘與悲涼,讓江雨生覺得非常熟悉。

    他當年在街頭流浪,打零工賺取生活費時,每日洗漱時照鏡,眼中滿滿都是這樣的神情。

    他真的從未想過,明明都已經擺脫這個神情數年了,轉了一大圈,竟然又在戀人的臉上再度看到。就像跗骨之蛆,像背後之靈,始終糾纏著他的生活,令他不能平靜地好好過。

    郭信文眼角餘光瞥了一眼江雨生離開的背影,朝迎過來的顧元卓伸出了手。

    「顧老弟,請節哀。」

    敏真支著耳朵,專心聽他們低低的交談聲。

    「不過是些場面上的客套話,有什麼好聽的?」郭孝文不屑,「你小小年紀就已經夠精怪的了,不要再去學那虛偽的一套……」

    前頭的朱太太不住回頭看他,目光試探。

    郭孝文朝老人家呲牙一笑。

    「我說錯了,朱太太。你先生那神農氏當年滿世界播種,如今卻躺床上做個活死人,是生是死都由你決定。我要是你,也要給顧衛東唱讚歌,祝他榮升天堂,得主恩寵。」

    朱太太抖著粉,氣呼呼地把頭扭了回去。

    敏真聽到郭信文對顧元卓說:「兩家世交的情分,不能因為長輩離世就斷了。你有什麼困難,大可以來找我。事業上的事,你也不要看得太重。你還年輕。這世上,從來沒有一戰定勝負的說法……」

    果真都是些空泛乏味的客套話,聽起來情意深重,可半點實質性的東西都沒有。要真想幫忙,何不直接把支票開出來。

    敏真又覺得這個郭信文沒那麼有魅力了。氣場是足,卻反而顯得虛張聲勢,故意做給人看。

    不過顧元卓也懂得偷懶,應答的話也千篇一律:「多謝郭總關心。我會照顧好家母,重新把家支撐起來的。」

    郭家人並沒有逗留很久。追悼儀式結束後,他們連水都沒有喝一口,就姍姍告辭。

    臨走前,郭信文的妻子於女士倒是笑盈盈地對敏真說:「聽說你是個小天才呢,今年幾歲了?」

    「九歲半。」敏真的這句話滿滿都是童心。畢竟只有小孩子,才把半歲這點年紀也看得極重。

    「年紀居然這么小?」於女士驚訝,「孝文今年二十一,足足大你一旬,卻不是你的對手呢。」

    敏真深以為然地點頭:「他確實看著不顯年紀大。」

    於女士一愣,直起身大笑起來。

    她的丈夫走過來,溫柔地和她說話,同她攜手離去。

    那個時候,敏真並沒有想到,他們同郭家的糾纏還遠未結束。甚至,這不過是一個新篇章的開始。

    晚些時間,江雨生問顧元卓:「郭家這次有說什麼?」

    顧元卓說:「來看落水狗,自然帶著笑。風度十足呢,就差沒有走過來給我一個友愛的擁抱了。」

    江雨生還想再問,顧元卓已露出點不耐煩的神色,尋了個藉口走開了。

    顧元惠在旁邊看在眼裡,私下找到弟弟,惴惴不安道:「阿卓,你現在可不要沒事就對江教授發脾氣使臉色了。」

    瞧,江雨生在她口中享受了一回拿破崙大帝的待遇,從「那個男人」到「不要臉的男狐狸精」,再到「江先生」,如今終於成了畢恭畢敬的「江教授」。

    顧元卓深呼吸:「我也沒有對他怎麼樣。我心情不好,他會體諒我的。」

    「可現在更不是你能任性的時候。」顧元惠在識時務一事上,還真是俊傑翹楚,「人家這段日子來可對我們家盡心盡力。他名字又沒登記在我們家戶口本上,做這一切不過都是為了和你的情分。這情分一旦消耗完了,你們就真的一拍兩散了。」

    顧元卓抬起眼皮看著姐姐:「姐,我的債務,我能自己搞定。我不會用雨生的錢的。」

    「哎!」顧元惠急得拍弟弟的肩,「他要給你,你幹嗎不要?」

    顧元卓輕呵一聲,笑得幾分淒涼:「我沒法和債權人一起過日子。那滋味,你就能受得了?」

    顧元惠愕然,找不出反駁的話來。

    感情中摻和了真金白銀的債務關係,如帶著荊棘枷鎖與戀人共舞。縱使雙腳鮮血淋淋,也不能停,不能讓對方掃興。

    老人總說,擇偶要門當戶對。你不高攀我,我也不會虧欠你,彼此都不會有什麼意難平。

    第41章

    顧衛東的骨灰終於下葬。

    秋風蕭索中, 亡者歸於永寂。

    博爾赫斯寫過:不以生的高傲冒犯他們, 不比他們更生機蓬勃。敏真自這一場葬禮中領悟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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