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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3:04:01 作者: 靡寶
    「公司可以申請破產,我們大不了空著手搬出去。可元卓的債務怎麼辦?砸鍋賣鐵地還?媽, 好在之前不論我們怎麼反對, 元卓都堅持維護江雨生。衝著他這份情, 你覺得江雨生應該不會袖手旁觀吧?」

    「你又以為江雨生不知道我們在算計他的錢?」顧太太的語氣終於有了變化。

    遲鈍的顧元惠卻未聽出繼母口中微妙的譏諷:「他都將外甥女送來讓我們代為照顧,不就是在示好嗎?」

    「聽老陳的話, 他並不情願, 只是實在沒有其他選擇。」

    「那又如何?」顧元惠大有欲徒手擺平天下不平事的架勢,「元卓當年為了他, 眾叛親離, 離家出走呢。他要能眼睜睜看著元卓被債壓死, 那就真是良心餵了狗!」

    「先不管江雨生肯不肯出手。你覺得以元卓的個性,他又能心安理得地讓男朋友替自己還債?」

    是啊。驕傲的顧元卓,那個肩膀一度撒滿陽光的男人。他剛健的骨寧折勿彎,高傲的頭顱寧碎不朽。敏真想像不出他折腰屈膝, 向人乞討哀求的樣子。

    就是這一夜, 敏真意外地夢回了她原來的家。

    這可真不是一個令人輕鬆愉快的夢。

    生父外出歸來,反箱倒櫃找東西, 如一頭闖空門翻找食物的熊。

    他看到敏真,一把抓過來, 喝文:「你媽把錢藏哪裡去了?你知道的吧?快說!想挨我揍嗎?」

    夢裡, 敏真鎮定地出奇,只冷眼看著這個男人。

    男人不耐煩, 又一把將女兒推開。敏真跌坐在地上,手肘劇痛,擦破了皮。

    這時母親趕了回來,看到屋內慘狀,同丈夫大吵起來。

    敏真知道他們一旦吵起來,動輒一個小時不帶中場休息。她獨自爬起來,安靜的回到自己的房間寫作業。

    等她專心寫完語文作業時,才忽然發現耳邊一片安靜。客廳里的爭吵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卻又有怪異的聲音一下下傳來。

    敏真小心翼翼走到門口,從門縫往裡窺探。一片刺目的紅色映入眼帘。

    鮮艷的、帶著生命力的紅色,如蔓藤爬滿廚房和客廳,搖曳生姿。隨著刀子一次次揚起,紅色血珠飛揚,落在家具上,綻放朵朵艷花。

    母親咬牙切齒地說:「我受夠你了。」

    這一次,敏真沒有再尖叫。

    因為她驚恐地發現,躺在地上的人居然換做了顧元卓!

    他英俊的面孔蒼白如紙,染血的胸口不均勻地起伏,雙目半睜著,一雙眼冷寂渙散地看向天空。

    江雨生跪坐在他身邊,神情麻木,任由顧元卓在血泊里艱難喘息。

    「元卓,我愛你。」他說,「但是我幫不了你……」

    敏真猛地醒了過來。

    之後一連數日,敏真都有些魂不守舍。可為了不讓舅舅擔心,她都還忍著不給他們去電話。

    顧太太的鎮定足以令泰山都羞愧掩面。她依舊每日侍花弄草,出門做頭髮,約著老姐妹喝下午茶。她將精緻、安逸的生活過成了基本常態,任何時候都不會亂了陣腳。

    因為顧家還未對外發喪,顧太太甚至沒服喪,粉紅淺紫的秋衫搭配不同的珠寶,每日都不重樣。

    相比起來,顧元惠明顯具有常人的七情六慾。韓子紹偷偷告訴敏真,他媽媽常對著外公的唉聲嘆氣地抹眼淚。

    顧衛東對於顧元惠來說,不僅僅是一個父親,還是她深切依賴的娘家的根基,她可以用來同丈夫角力的工具。而娘家倒台如山崩,她將不得不獨自去面對殘破的婚姻,以及直面而來的社會上的疾風驟雨。

    時至今日,這個早過而立之年的女人,才真正開始獨立。

    因為顧元惠分了心,韓子紹倒是終於清靜了幾日。他便偷偷帶著敏真溜去地下室里打遊戲。

    敏真以前從來沒有玩過遊戲機,可是不妨礙她拿來就上手,幾盤下來掌握了技巧,就將作為師父領她進門的韓子紹殺得片甲不留。

    「是不是舅舅教過你?」韓子紹慘呼,「你不可能這麼厲害!」

    「為什麼不可能?萬事都有規律。摸清了規律,就沒有什麼不能攻破的。」敏真覺得這老同學對他們天才兒童的世界還是沒有確切的認知,「我家沒有遊戲機,我舅舅不讓我玩。顧叔叔也玩這個?」

    「當然。」韓子紹說,「小舅玩這個可厲害了。你不知道,他讀大學的時候,還帶過戰隊去打比賽呢。」

    敏真驚訝:「他在家裡從來不玩遊戲。」

    「那他平時做什麼?」

    「工作。」敏真說,「真是佩服。他並非真的熱愛這門事業,但是他還是瘋狂地投入進去。成就感和金錢大概讓他覺得特別安心。畢竟自己用雙手賺的錢,和拿父母的,是不一樣的。」

    韓子紹愣愣:「也許,他是想證明自己。」

    「也許是吧。」敏真說,「我覺得,顧叔叔是想快速變成一個成熟的男人。每個人成長的方式都是不一樣的。」

    韓子紹說:「大人的煩惱好多。」

    敏真笑:「是誰之前急著要長大的?」

    終於有一日,敏真放學回到家,就見江雨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正和顧太太在說話。

    敏真驚喜大叫,丟下書包撲進了舅舅的懷中。

    江雨生瘦了些許,笑容疲憊,眼中心事重重。這是他第一次拜訪顧家主宅,得到了以往不敢想的隆重接待。

    顧太太客客氣氣地請他入座,向他訴說感激之情。敏真還看到顧元惠抖著手,給江雨生的杯中添了茶水。

    敏真簡直要為顧元惠能屈能伸、扯下臉皮當腳墊的本事拍手叫好。

    識時務者為俊傑。將來不論顧家命運如何,顧元惠想必都能混得不錯。

    「這一路,辛苦你了。」顧太太輕言細語,「正因為有你在元卓身邊,我才放得下心。家中不日就要發喪。先夫的追悼會和葬禮,還請江教授也能撥冗前來。」

    江雨生欠身:「阿姨不用客氣。元卓的事就是我的事。但凡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只管和我說。」

    顧元惠想開口,卻被顧太太一道凌厲的視線阻止了。

    敏真小聲問:「叔叔呢?」

    顧元卓擦著頭自樓上走了下來。他瘦得更厲害,臉頰凹陷,原本健康的麥色肌膚化作黯淡的枯黃,頭髮好似風摧殘過的蘆葦,東倒西歪地遮著眉眼,愈發顯得雙目深沉陰鬱。

    敏真對他生出畏意,一時沒有走過去。倒是顧元卓朝她笑,親昵地摸了摸她的頭。

    「好像長高了?這個年紀的孩子長得真快。」

    這一日,江雨生留宿在顧家。他們平靜且和諧地用了一頓豐盛的晚飯,顧元惠甚至還給敏真夾了一隻烤雞腿。

    從頭到尾,沒有人提起死去的顧衛東。他們用極高的默契在冥冥之中達成了共識,不將這個顧家的功臣和逃兵掛在嘴上。就讓他的死,同他往日的缺席一樣,成為這個家庭早就習以為常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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