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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3:03:17 作者: 靡寶
她看向敏真,那雙似乎可以看穿靈魂的眼睛讓敏真沒由來一陣緊張。
「這就是你外甥女?」
「是的,沈小姐。」江雨生說,「她叫敏真。」
敏真的確是頭一次聽舅舅用這麼恭敬的語氣同人說話。
那位沈小姐端詳敏真片刻,微笑著點點頭,說了一句:「不錯。」
江雨生卻像聽著什麼好消息一樣,非常高興。
這時他的手機震動起來,便起身去一邊接聽。
沈小姐親切地問敏真:「讀幾年級了?功課難嗎?」
敏真答:「上課認真聽,回家多複習,就不難。」
沈小姐向江雨生那裡望了一眼,說:「你舅舅真是個非常難得的人。」
敏真不明白她這話里意思,不好搭腔。
沈小姐說:「江先生非常有才qíng,顧先生則有一腔深qíng。」
敏真從來沒聽人這麼評價過她這兩個長輩,目瞪口呆,卻並不覺得這位沈小姐長舌。
沈小姐忽然輕聲說:「只是……」
敏真猛地抬起頭。
只是,後面呢?
可這時江雨生已經走了回來。沈小姐站起來告辭。
待她走遠,江雨生告訴敏真:「那位沈小姐,是行內非常有名望的一位堪輿師。」
啊!那麼年輕優雅的女子,居然專為人看風水。
「當然,她還是一名優秀的建築設計師,以前你顧叔叔公司有份竟標圖紙被盜,是她連夜趕出新方案,力挽狂瀾。她是我們家的恩人。」
敏真問:「為人算命,需要天分吧?」
「那沈小姐世代家傳都有這門本事。」
「可是。」敏真道,「那句『不錯』,我見人也會說。你看我,頭腦不笨,又受你和顧叔叔的疼愛,生活條件那麼好。我人生還能有什麼大坎坷?」
江雨生笑起來。他也覺得外甥女這番話有道理。
「還有,家長就在身邊,她還會說『這孩子命中有大劫』不成?」
江雨生嘆一口氣,「我第一次見到她那會兒,她只比你大幾歲,生活很拮据的樣子。路過我身邊,多看了我一眼,忽然說:『那個人,會給你一粒種子。』」
敏真瞪大眼睛。
「很久以後,我遇到你顧叔叔。他送我第一樣東西,便是一包玫瑰種子。」
敏真急切道:「我要聽!」
江雨生笑著搖頭,「不。你現在聽,還太早。」
「可你不想告訴我的,自然可以不說。」
「那故事會很長很長。」
「有多長?一千零一夜?」
江雨生無奈。
「舅舅,拜託!我今天十五歲。你養育我已經七年,我對你們的故事好奇了也已經有七年。」
「我永遠覺得你太小。」
「我當然無法在年齡上趕超你。舅舅,可是成長並不容易。你當給我一個鼓勵。」
「可我的故事,說的是成長中的煩惱。」
「啊。」敏真嘆,「你後悔了?」
「從來沒有!」
「那顯然不是不可觸摸的往事。」
江雨生終於拿外甥女沒轍,「但我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起。」
敏真立刻道:「從前,有一個少年,他叫江雨生……」
江雨生卻搖搖頭。
他緩緩說:「認識徐懷仁那年,我還不到十七歲,但已經是大學二年級學生……」
10
江雨生認識徐懷仁那年,差兩個月才到十七歲,但已經是大學二年級學生。
江父在一所三流大學裡jiāo中文,嚴肅,嚴格,不大受學生愛戴。
江雨生是小兒子,江母為了生他,頗受了些苦,於是分外疼愛。但是江父治家一貫嚴厲,立如松,坐如鐘,食不語,行佩玉。且,孩子們同長輩說話必須用敬語,從來不喊爸爸媽媽,只稱呼父親母親。張口「您」,閉口「請」。
江家住在學校的職工宿舍里。紅磚房,青藤爬滿一半牆,樓梯間堆放著煤球和廢舊報紙。屋子只有兩間,貨真價實的斗室,但是卻給江太太收拾得整齊gān淨。
發現江雨生資質非凡的,是他的小學老師。她有意布置六年級的算術題來鎮一下上課吵鬧的學生,可題目卻讓江雨生轉眼解答了出來。
江父起初不解兒子的頭腦遺傳自誰,想了頗久才記起,孩子的奶奶,聽說也是這麼聰明,只是沒到解放就病逝了。
江父一心想讓兒子出人頭地,替他出一口不得志的怨氣。於是,小小的雨生開始了他漫長枯燥的學習生涯。
江雨生的童年記憶里,便是他從家裡的窗戶往外望,不遠處的cao場上,有孩子們在戲耍。天那麼藍,風那麼輕。
他十二歲就升高中,十五歲獲得國際大獎,被一所名校錄取。
十五歲的江雨生在同齡人不算高,因為缺少室外活動,皮膚白皙,弱不禁風的樣子。一雙大大的眼鏡架在秀挺的鼻樑上,遮住那雙有著濃長睫毛的眼睛。
江雨生對徐懷仁著個名字並不陌生。徐懷仁是高gān子弟,有顆聰明的大腦和一雙會笑的眼睛,又是學校籃球隊主力,迷到大片女孩子。
江雨生遠遠見他在場上打球。身手敏捷,步伐矯健,像一頭美洲豹,迅速攔下對方手裡球,扣進籃中。
全場喝彩。
旁人說:「那就是系裡高我們一屆的徐懷仁。」
江雨生看到徐懷仁走向場邊,立刻有女孩子遞上水和毛巾。他的手臂結實有力,汗水讓肌膚看上去光亮滑膩。
江雨生心下忽然漏跳一拍。他匆忙離去。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老師辦公室。學校打算派他們兩個尖子生參加那一屆的生物競賽。
徐懷仁因為打球,來的遲了,洗過的長頭髮濕濕披在肩上,一陣風似的衝進辦公室。
他同老師聊了幾句,才看到窗下還站著一個人。消瘦白淨,眼鏡短髮,一副典型優等生的模樣。他不冷不熱地沖江雨生點點頭。
這時江雨生恰好往前一步,對他微笑示好。
徐懷仁這才看清這個少年是那麼俊美清秀,嘴唇都是淺淺粉紅色。陽光斜照,他的頭髮呈現出栗色。
老師介紹說:「這是江雨生,低你一級。」
徐懷仁恍然大悟:「你是江雨生?」他一早聽過他的名號,人人都傳說這個天才學弟。說他如何年紀輕輕就獲得多項大獎,說他多麼聰明再難的公式只背一次就記得下來。說得他心裡又癢又酸,心想天才到底於他們凡人不同。
沒想等到見到了,居然是個文弱的少年。他多大?十五?十六?
老師說:「你們這次一定要做好萬全準備,全力拼搏為學校爭光。下星期一開始,你們暫停所有公共課,由王老師給你們做專門的輔導。徐懷仁,你和江雨生兩個平時多接觸,互相幫助。」
從老師辦公室離開,徐懷仁和江雨生一同走在學校那條銀杏小道上回寢室。
徐懷仁問:「你看起來不大,今年幾歲。」
江雨生答:「快到十七了。」
他的嗓音輕柔,甚是好聽。
「家裡還有什麼人?」
「爸爸、媽媽和姐姐。爸爸在A大教中文,姐姐已經工作。」
「多好。我家只有我一個孩子,平時很孤單。」
江雨生忽然問:「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嗎?」
徐懷仁反問:「我有很多朋友,你怎麼知道?」
江雨生說漏了嘴,尷尬地低下頭。
徐懷仁笑起來:「老師要我們多多接觸,互相幫助。我們以後一起上自習好不?」
江雨生抬頭看過去,正看到徐懷仁笑容燦爛、意氣風發,年輕的臉上是有股豪慡之氣。
他微笑著點點頭。
徐懷仁家庭qíng況特殊,家裡為他在校外租了小套房,免去他擠學生宿舍之苦。他便對江雨生說:「在教室里沒辦法討論問題,不如來我那裡自習?」
於是,江雨生每天踩二十分鐘的單車,去徐懷仁那間小小公寓。但他不是一個人,徐懷仁也同他一道踩著單車。
沿途是繁華的商業街。商店招牌的霓虹懸掛滿一條街,衣著艷麗的夜遊族們來來往往。兩個挎著書包的少年騎著車,臉上帶著興奮的笑容風一般衝過。
當然有時也會停下來。
徐懷仁熟悉這一帶,如同熟悉自己的家。他帶江雨生去吃香蕉冰淇淋,到旺盛樓chuī著空調吃火鍋,或是轉到生活區的小巷裡,縮在小小食店兩人分一碗牛ròu面。
江雨生從來不知道生活還可以這麼過。他才知道喝咖啡不能用勺,才知道色拉醬味道是酸的,才知道原來有個好夥伴竟是這麼快樂的事。
他童年沒有遊戲時間,父親也不愛與孩子親近。長大了後,旁人都拿天才看他,自然不會同他走得多親近。
可是徐懷仁這個人不同。他出身優越,才華出眾,不低與江雨生,兩人jiāo往,可以平起平坐。而且他為人灑脫,又非常細心體貼。自習晚了,他會為江雨生熱一杯牛奶,再送他到校門口。
那是一個寧靜的夏夜。天上沒有月亮,空氣有些悶熱,路旁的糙叢中有蟲兒在低鳴。
一路騎回來,兩人都出了一層汗,薄薄的襯衫貼在身上,仿佛第二層肌膚。江雨生視線一低,就看到徐懷仁那敞開的一領里布滿汗水的胸膛,隨著呼吸起伏。竟有說不出的xing感。
那瞬間,他再度無法克制內心莫名的悸動。
就像,有什麼東西經過長時間的掙扎,終於從深出噴薄出來,布滿全身每一處,再也清除不去。
徐懷仁說:「我送你到這裡。你快回去吧,這天看著要下雨。」
江雨生仰起頭。天邊似乎真有雷滾過。
不知怎麼的,他忽然說:「我在雨天生的,故叫雨生。」
話一說完,才覺得不妥。徐懷仁這時接道:「我嘛。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產,多虧醫生妙手仁心,所以我爸給我起名叫懷仁。」
江雨生依舊若有所思。徐懷仁看他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內心蠢蠢yù動。終於大著膽子伸出手去,摘下了他的眼鏡。
那雙眼睛果真美麗,在這濃黑的夜裡,都那麼清亮,像一波流動的泉水。他jiāo往過的女孩子沒有誰有過這麼白皙的皮膚和這麼漂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