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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3:03:17 作者: 靡寶
江雨生道:「顧大小姐,你是成年人,何必為難一個孩子。這衣服我賠你便是。」
顧元惠冷哼:「賠?你拿顧家的錢來賠?」
江雨生也不怒,「說到錢,那就更好說。我江雨生一直都有一份高薪工作,支付件把衣服,養一兩個孩子,還負擔得起。」
顧元惠也不是省油的燈,「江先生,我聽趙昌義說,元卓有意要收養你外甥女為養女。我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這孩子不是孤女,她不是還有你這個親人嗎?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都可以做他女兒,那我們這血親又算什麼?我希望你明白,顧家就算是塊大蛋糕,也不是誰都能來吃一口的。」
江雨生臉色蒼白,嘴角有抹寒笑,「顧大小姐,在你眼裡,凡是非我族類者,都是來路不明。」
「至少我族類沒有殺人犯的孩子。」
江雨生卻徐緩道:「你這麼一說,我倒突然想提醒你,顧家是如何發家的了。」
顧元惠頓時語塞。
顧老太爺當年跟著幫會跑碼頭,有了些家底後就偷運私貨。到了顧傑文,讀了書,幾次火併,生意做大,由土財主搖身變成上流社會人。顧家說到底,也不是什麼清白人家。發展到元字輩,高人一等的思想已經根深蒂固,沒發覺身上始終有股銅臭和血腥洗脫不去。
江雨生臉上有絲藏不住的疲憊,他有意送客:「顧元惠女士,你我多年前就沒有什麼話好說的。你請回吧。」
顧元惠不甘心,「元卓終將有一天會回心轉意的。」
江雨生已經聽膩了她的種種預言,「當然,我並沒有拿刀架他脖子上。他要回顧家是隨時隨地。」
顧元惠恨恨跺了一下腳,轉身離開。她那車發出轟隆聲,一陣風似的開走了。
江雨生這才長長嘆一口氣。
敏真去握他的手,發現他手涼且濕,全是汗。
孩子的敏銳讓她感覺不對。她抬頭看,正見江雨生不適地皺著眉,手按住腹部。
他鬆開敏真,往洗手間走。才邁了兩步,忽然跪在地上。
敏真急忙跑過去,正見舅舅吐出一大團紅褐色的液體,濺在米色地磚上極其觸目驚心。她一張小臉頓時嚇得雪白。
江雨生嘔吐過後,感覺意識開始迷離。他「啊」了一聲,只來得及伸手指了一下客廳里的電話,隨後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房間裡在那一刻有著死一般的寂靜。敏真驚慌無助的搖了搖舅舅,可是江雨生沒有反應。
電光火石間,敏真想了起來。她奔到客廳,拿起電話,迅速按下一長串號碼。
待機聲只響了一會兒就很快接通,顧元卓帶著疲憊的聲音響起:「雨生?」
敏真抱著話筒,張開嘴,卻是只能重重呼吸。
「雨生?是你嗎?」顧元卓提高聲音。
敏真扭頭看到昏倒在地上的舅舅,焦急得一頭一臉都是汗。她對著話筒,努力從喉嚨里憋出氣。
顧元卓警覺,問道:「是誰?什麼人?」
片刻後,他從話筒里聽到一聲微弱的「舅舅……」。
顧元卓猛地站起來。
「敏敏?!」
敏真帶著哭腔,提高聲音又說了一次:「舅舅!」
顧元卓立刻道:「我馬上回來!」
江雨生醒來已經是次日。感覺渾身輕飄飄的,像是在雲層里。
身體沒有重量,只有一個答案。於是他輕哼道:「我這是死了嗎?」
一聲笑:「不,你還有五十年的罪要受。」
顧元卓一直坐在chuáng邊,見他醒來,握起他的手貼在臉頰上。江雨生的手微涼,帶著藥味,卻讓他感覺到心中一片澄明安定。
江雨生問:「我昏到了?真丟臉。」
顧元卓不悅:「你不是昏倒,你是胃出血。」
江雨生理虧,連忙抬手遮住臉。
顧元卓拉下他的手,俯身吻了吻,問:「出了什麼事?」
江雨生笑笑,「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
「林嫂告訴我,說元惠從她那裡拿了鑰匙。她找上門了?」
江雨生點點頭,說:「林嫂開始打你電話,打不通,qíng急只下才找到我。我一下想起敏敏一個人在家,嚇得趕忙跑回去。」
「元惠有沒有為難你?」
江雨生噗嗤笑,反問:「她何時不為難我?」
顧元卓面沉如水。
江雨生輕拍他的手背,問:「你要收養敏敏?」
「她就為這事上門的?」
「她能不急嗎?你曾承諾過,如果沒有子嗣,遺產都將歸於她兒子。現在你突然要領養敏敏,對她來說,到嘴的熟鴨子就這麼飛了。」
「敏敏是你外甥女,子紹是我外甥。我會一視同仁。」
江雨生還想說什麼,卻被顧元卓打斷了。他興奮又一臉神秘,說:「你先不急,我讓你見一個人,你一定特別高興!」
他出去片刻,牽著敏真的手走了進來。
江雨生覺得奇怪,不解地看著他們兩個,「你讓我見敏敏?」
這時敏真走到他chuáng前,張嘴輕輕喚道:「舅舅。」
江雨生如被電擊,呆住。
那一刻他切實感覺到一股溫暖cháo流席捲全身,jīng神為之振奮。
江雨生抓住敏真肩膀,激動地問:「敏敏,你是在叫我嗎?你能開口了?」
敏真微笑,又說到:「對不起。」
一年多沒有開口說話,她此刻的聲音有些沙啞低沉,不像一個孩子的嗓音。可是聽在江雨生耳朵里,已與天籟無異。
他一把將外甥女抱進懷裡。
07
江雨生四天後出院,那日,也是他二十八歲生日。回到家,發現院子裡的花糙已經有人重新栽種過,屋裡換了壁紙地毯。
顧元卓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好菜。點上兩支大蜡燭,八隻小蠟燭。
江雨生在燭光中微笑:「又老一歲了。」
敏真以果汁代酒:「願舅舅青chūn長駐。」
江雨生笑:「那不是成了老妖怪?」
顧元卓說:「那麼,願年年有今日。」
江雨生看看愛人,再看看外甥女,將果汁一飲而盡。
那天敏真照例早早離席,留那兩個大人在客廳里。悠揚的旋律依舊穿透過門板鑽了進來,敏真坐在門邊的地板上,仔細聆聽。
一把溫柔的女聲唱著:「Isaylove,itisaflower,andyouit\'sonlyseed.」
她抱著膝,那一刻前所未有地嚮往著外面的世界。
過了幾日,江雨生帶著敏真來到郊區的女子監獄。
敏真下了車,抬頭望,高高的圍牆上有著電網,幾十米就是一處哨崗。
外面是炎炎烈日,可是接待室里卻清冷如秋,敏真起了一身jī皮疙瘩,然後又開始打噴嚏。江雨生忙撫慰她道:「別緊張,那是你媽媽。」
敏真打噴嚏打地鼻涕眼淚一齊流,渾身冰涼。
這時門打開,一個消瘦的女子慢慢走了進來。江雨生立刻站了起來。
江雲生看到女兒,蒼白的臉上騰起激動的紅暈。她緊盯住敏真,不放過一個細節。
敏真坐著,呆呆看著母親,然後輕輕道:「媽媽。」
江雲生拿手捂住臉,但還是有淚水從指fèng間溢出來。良久,她才抬起頭,說:「你長高了……」
敏真不知道如何接答,只得沉默。
江雲生問:「恨不恨我?」
敏真搖了搖頭。
「功課怎麼樣?」
「我仍是班上第一名。」
江雲生欣慰地笑,對弟弟說:「你將她照顧得很好。」
江雨生低聲說:「應該的。」
江雲生臉上還有淚痕,她站了起來,扭頭往門口走。
敏真沒想她這麼快就要離去,急忙站起來,喊:「媽!」
江雲生回頭看女兒。敏真卻不知道該和母親說什麼。她到底太小,能說的不多。
母親淒涼一笑,道:「敏敏,要發奮,並且要自愛。」
她隨獄警而去。接待室的鐵門砰地一聲關上。
敏真把頭低下。江雨生起初以為她在哭,仔細一看,那孩子卻是在發呆。可是一雙大眼睛裡滿是淒楚神qíng,像只被遺棄的小動物。
他柔聲說:「以後想見,可以常來。」
敏真忽然仰起臉,說:「她似乎並不後悔。」
江雨生聽了這句早熟的話,沉默片刻,說:「她還有你。」
「她將我託付給了你?」
「我和你顧叔叔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敏真怔怔,伸手抓住舅舅衣角,似乎想抓住茫茫人海中的一點依靠。
那年的暑假,敏真哪裡都沒有去,成日在家中做功課或者照顧花糙。她同江雨生不同,偏愛那些極普通的花糙。她的小花圃里種著蒲公英、含羞糙和太陽花。
一日江雨生接了個電話,隨手扯來一張紙記了點東西。回頭他找來那張紙找記錄,發現背面寫有計算公式,顯然是敏真做題用的糙稿紙。
他多看了幾眼,忽然發現特別。
他立刻找到敏真,問:「這上面的糙稿是你打的?」
敏真不解,點頭說:「是。」
「你們老師已經教你們這麼難的公式了?我還不知道現在小學生功課已經這麼深了。」
敏真看了看紙上內容,說:「老師沒教。是我覺得這樣解題比較輕鬆。」
江雨生瞪大眼睛:「你自己想出來的公式?」
敏真一臉奇怪地望著舅舅,「我只是從老師教的公式延伸去想。」
江雨生震驚。她自己居然絲毫沒有發覺。
他又問:「老師知道嗎?」
「不。我寫作業都是按照他教的公式解答。」
「同學呢?」
敏真一笑:「呵!他們知道我不會說話,從來不問我問題。」
等顧元卓回來,江雨生把那張糙稿紙給他看。
顧元卓嘿嘿一笑:「啊!你們江家是否有天才的遺傳基因?舅舅是大天才,外甥女是小天才。」
江雨生倒不顯得高興。只有頂著「天才」頭銜長大的他才知道這個頭銜的沉重。
顧元卓說:「就憑這個公式,敏真可以直接讀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