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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3:03:17 作者: 靡寶
韓子紹問:「誰?」
同學們紛紛指給他看:「江敏真啊。你的是蝙蝠俠,她的是米老鼠。」
韓子紹望過去。靠窗的後排座位上有個梳麻花辮的女孩子,雪白小臉,尖尖的下巴,眸子如清泉里的黑色琉璃珠。他見她也在看她,便立刻沖她笑。可是她卻面無表qíng地把臉別了開去。
一個同學說:「江敏真有殘疾,不會說話。你不用去理會她。」
韓子紹驚訝。那麼漂亮的女生,卻是不會說話。
數學課,老師教新公式。講解完了,問:「誰來用這公式做一下這道題?」
底下同學面面相覷,都覺得新公式太難。
老師無奈,喊:「江敏真。」
敏真放下筆,走上講台,拿起粉筆在黑板上書寫。片刻,一道題就解答了出來。
老師滿意地連連點頭,讚賞不絕:「看看,江敏真一下就做出來了。這公式並不難,你們要多用腦筋。」
敏真一言不發,擱下粉筆回到座位上。
韓子紹很驚異地對同桌說:「她聽得懂啊,卻為什麼不說話呢?」
同桌故作神秘道:「我聽說,她是殺人犯的女兒。」
韓子紹瞪大眼睛。
「她的媽媽殺了她的爸爸。她給嚇得不會說話了。」
「真可怕!」
「還有,她現在跟她舅舅住,但是她舅舅是一個壞人。」
韓子紹不明白,「壞人,怎麼樣的一個壞人?」
同學也說不清楚,「這我不知道。好像,以前是黑社會。」
韓子紹忽然沉默。
月末考試,敏真照例第一名。可是這次她卻不是遙遙領先,韓子紹只比她少了四分。
他樣樣滿分,只有語文作文錯字多,被扣去五分。但是,在美國長大的他能把漢語學得這麼好,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他幾分殷切幾分拘束地在敏真身邊坐下,說:「你為什麼那麼聰明,回家後一定很用功吧?」
敏真只是看著他。
小男孩第一次湊那麼近看這張jīng致的面龐。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縱使他只是個小小的孩子,也知道欣賞喜愛美麗的事物。
六月,敏真滿九歲。顧元卓取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敏真。
那盒子狹長,一看就知道裝的手錶。江雨生笑:「怎麼又是米老鼠?你也沒問敏敏是否喜歡這隻耗子。」
但是敏真立刻就把手錶戴在腕上,嘴角有微笑。
顧元卓在那剎那怔了一下,隨後不得不承認,這個早熟的孩子此刻已經有了一點少女的風範。
不知道江雨生留意到沒有,敏真的笑容像足了他。低垂著眼帘,含蓄優雅,嘴角有淺淺酒窩。那被睫毛遮住的雙眼裡似乎藏著什麼故事。
當年的他就是急切地想讀懂那故事,才陷了進去。不知道多年後,有哪個少年也會因為這份好奇,醉在敏真的笑顏里。
顧元卓對江雨生說:「看著看著,本來是臂彎里的娃娃,一下子就長大了。」
江雨生正埋頭寫論文,聽到這話,抬頭笑,說:「看著看著,本來是健步如飛的年輕人,一下子就老了。」
顧元卓整個人橫在沙發里,撐著下巴,側頭看愛人伏案忙碌著。
他說:「我恐怕要去一趟香港,有工程出了問題。」
江雨生同他到底結伴多年,已經過了那種分開一秒都會難受死的時期。他只是哦了一聲,問:「去多久?」
「要看qíng況,這次問題有點大。」
「香港現在應該已經很熱了,記得多喝水。」
「要我帶點什麼?」
江雨生抬頭掃了他一眼,笑:「要要,記得帶根紅頭繩,給敏敏系起來。」
顧元卓忍不住伸手擰擰他的臉。
江雨生笑嗔:「別把我當敏真一樣。她是小孩子,不能反抗,所以只得由著你捏臉。我是成人,你要表示親熱,可以擁抱我。」
顧元卓一笑,忽然抓住江雨生的手猛地往自己懷裡一帶。江雨生順勢倒進他懷裡。
兩人在書房沙發里擁抱接吻,幾盡纏綿,渾然忘記身外一切。
05
那天江雨生沒有出來吃午飯。敏真端了一碗粥,去書房找他。
門沒關攏,他正在打電話。敏真聽他聲音低低地說:「我一直不知道……是的,最近學校忙……」
忽然他打住,手捂住話筒,扭頭喝道:「誰在哪裡?」
敏真怯怯地探出頭。
江雨生鬆了一口氣,對電話那頭的人說:「就到這裡,一會兒見面再說。」
敏真猶猶豫豫地走了進來,把碗擱在書桌上。
江雨生微微笑起來,「真乖。不過舅舅今天有些不舒服,不想吃東西。」
敏真把碗往他那裡推了推。
江雨生無奈,注視外甥女。小女孩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有著倔qiáng和固執。
他將敏真攬進臂彎里,輕撫她的頭髮,問:「還是不肯說話嗎?還記著你媽媽的話嗎?」
敏真聽到「媽媽」兩個字,像被刺著了一樣瑟縮了一下。
江雨生說:「罷了。不說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世上所有人都終將歸於沉默。」
敏真似懂非懂。
江雨生自說字話,道:「能說會道又怎麼樣?人類有那麼多感qíng是無法訴諸於語言的,無聲的關懷才最讓人感動。比如你顧叔叔,就有很多事都不告訴我,比如我,也有很多事不告訴他。但是我們都能心領神會。想想,這也是種jiāo流境界。」
敏真已經完全聽不懂了。顧叔叔有事瞞著舅舅,舅舅也有事瞞著顧叔叔?大人敘事的邏輯其實有時並不比孩子清楚。
江雨生把視線移回敏真臉上,說:「敏敏,問你件事。你想見你媽媽嗎?」
敏真渾身一震。
是的,母親。她在舅舅這裡過著公主般生活的時候,母親則在女子監獄裡服無期徒刑。因為內疚自己一時失言而導致女兒失聲,這一年來她都沒有答應和女兒見面。她不敢面對孩子。
江雨生聲音帶著酸楚,「敏真,你到時候可以開口叫她一聲嗎?」
敏真頓時覺得胸口憋著一口氣,不住往上沖,似乎有什麼東西要衝出喉嚨。她張開嘴,深呼吸,可是聲帶像是被麻痹了一樣無法振動。一張小臉憋得通紅。
江雨生拍她的背,連聲安慰:「不急,不急。我們有的是時間。」
這時電話又響了。江雨生聲接起來,聽了片刻,道:「好的,就那裡見。」
他放下電話站起來。
「敏敏,舅舅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你要乖乖的。」
他抓起車鑰匙就出了門。敏真忽然看到桌子上的粥,想起江雨生有些蒼白的臉。他不舒服,似乎有些天了。
江雨生出門後,敏真一個人坐在客廳玻璃窗下看書。
午後起了風,天漸漸轉yīn。敏真把書搭在胸前,有些昏昏yù睡。
迷糊中,隱約聽到院門打開的聲音。她猛地驚醒過來。
一輛銀灰色跑車衝進院子,直直鏟上糙坪,瞬間就碾倒幾株繡球花。那剎車聲,格外刺耳,讓敏真心驚膽戰。
車門打開,一個紅衣少婦從車上走了下來。
敏真看清來者,大吃一驚,那不正是韓子紹的母親?
顧元惠面帶慍色,眼露猙光,手裡拽著一串鑰匙,一下就打開了大門,闖了進來。
目中無人的她一踏進來,高跟鞋踩在地磚上咯咯作響。
她放聲大喊道:「江雨生你給我出來!」
沒有人響應她。
顧元惠大怒之下,揚手一揮,一支擺在小角架上的高腰漆瓶被掃落到地上。
敏真顫慄了一下,懷裡的書掉到地上。顧元惠發現了這個坐在角落裡的小女孩。
「你?」她瞪著眼睛走近,「是你?你是子紹的那個同學?」
敏真戒備地注視著她,一言不發。
顧元惠一想,恍然大悟,「對,你不會說話!原來你就是江雨生帶來分顧家財產的小啞巴!」
敏真被她這番話刺得渾身一陣冷。她很久以後都不明白是什麼原因讓一個出身世家、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士說出那樣刻薄惡毒的話。
顧元惠步步bī近,敏真見狀,匆匆站起來躲去一邊。
06
顧元惠卻絲毫不因為對方是個幼童而有所收斂。她現在雙目赤紅,理智喪失大半,不想放過一點發泄的機會。
她聲音並不高,可是聽在敏真耳朵里,卻格外尖銳:「江雨生可真會打算盤!他高中時期行為不檢點,被趕出家門,墮落到做人佞幸。失寵於蕭伯庸後,又像藤一樣纏住了元卓。元卓為了他,不惜傾城之力,險些和蕭家決裂。」
敏真呆住。她聽不懂那些詞語,但也知道顧元惠在說舅舅壞話。
顧元惠聲音漸漸悽厲:「元卓本來是歐洲名校畢業的高才生,家中長輩在他身上寄予無限厚望。然後呢?他為了江雨生,丟下一大攤子家族事不管,去做一間小小建築公司。現在竟然還要退出顧氏!家族幾十年經營積累的家業他不要了,跟他出生入死過的屬下也不理了,濃於水的血緣他也放一邊,甚至更改遺囑,把家產往外人手裡送!」
敏真釘在原地,可是眼裡的恐懼卻一點一點退去,換成不耐煩和厭惡。
顧元惠沒有察覺,繼續忿忿不休。
「我們怎麼都想不通,元卓好好的一個大男人,居然會想和一個同xing一起生活。他還說計劃同江雨生白頭!我還真想知道江雨生用的什麼法子,怎麼能將和自己一樣的男人迷得這樣七昏八素?自古都稱迷惑男人的女人為狐狸jīng,他江雨生呢?他又是什麼動物變成……」
突然一杯涼茶潑上她的臉。顧元惠驚叫一聲跳起來。
敏真冷冷看著她,重重擱下手裡的空杯子。顧元惠濕了一頭一臉,妝也花了,紅紅黑黑糊開來,恐怖又滑稽。
敏真嗤笑起來。
顧元惠氣急敗壞。這個孩子譏笑人的模樣,像足了當年的江雨生。年少,才高,憤世嫉俗,仗著蕭伯庸的寵愛,清高自傲。他就最愛拿這種眼神斜睨人,仿佛滿世界都不放在眼裡。
她震怒,衝過去想要抓敏真。敏真立刻轉身跑。
忽然一聲:「住手!」
是江雨生回來了。
他大步衝過來,手一撈,就將敏真護在了身後。敏真拽住他衣角,從後面露出半張臉,輕蔑挑釁地掃向顧元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