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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3:03:17 作者: 靡寶
    敏真同舅舅在飯桌上坐下來,盛好飯,聽到外面一聲大門關上的聲音。江雨生低頭笑了笑,擱下筷子,從櫥櫃裡取出一瓶酒。

    他同敏真說:「舅舅只喝一點點,別告訴顧叔叔。」

    那酒是香檳,金色的液體,倒進杯子裡,沿邊一圈小氣泡。

    江雨生說:「看,像不像一串寶石項鍊?」

    敏真看他舉起杯子,一口口喝著,完全不像他承諾的那樣只喝一點點。

    孩子若傷心,大哭一場,或者死死睡一覺,所有不愉快都會煙消雲散。可是成人就沒有這麼輕鬆。他們的大腦習慣于思考,意念一但生根就極難拔除。流淚為他們所不齒,入睡又不能清洗記憶,惟有借酒才可以消愁了。

    江雨生對敏真說:「你顧叔叔,出生在一個很大很大的家庭里。那個家非常非常有錢,也非常有背景。他從小就像王子一樣長大。呵呵,不像我們倆,像粒糙種子,給風chuī到哪裡,就在哪裡的牆角紮根發芽。」

    敏真靜靜坐著聽。

    江雨生嘴角一直帶著笑:「當初我們倆要一起過日子時,周圍沒有一個人祝福。即使是伯庸,即使是他,都說:『雨生,他同你這一走,以後你就要承受他的痛苦,還要擔起所有責任。你要想清楚。』」

    「伯庸有他的道理。我統共不過一個人,可元卓要放棄的是一個家。那裡有他的親人,有他父親建立的事業。他那麼年輕就從高位上退了下來,陪著我,半隱居。他的理想和抱負,他本來可以瑰麗多彩的人生,都因為我改變了。」

    他的臉泛起一層紅暈。他說:「我對不起他。」

    他的聲音漸漸變小,頭低了下去,擱在臂彎里,緊握著杯子的手也慢慢鬆開。

    敏真等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推了推江雨生。他沒有反應,顯然是已經睡著了。

    怎麼辦?

    保姆早已經下班,家裡沒有其它人。但是又不能任由江雨生這樣睡著。

    敏真從臥室里抱來一條薄毯,費了一番力氣,給舅舅蓋在身上。然後坐在一旁,不知道還該做什麼。

    江雨生睡得很沉,一動不動,臉上帶著誰都看得出來的寥落和疲憊。

    敏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做了夢,夢見了母親。

    這大半年來,她是頭一遭夢見生母。記憶中的母親美麗卻憔悴,從來沒有快樂過。

    丈夫原本是知識分子,卻破天荒地迷上了賭博,頓時變得比粗鄙下流。家裡終日jī犬不寧,兩個女xing提心弔膽地過日子。他們吵架的時候,敏真會找一處角落,把自己藏起來,驚恐地從fèng隙里望出去。

    那日父親外出歸來,反箱倒櫃找東西。看到敏真,一把抓過來:「你媽把錢藏哪裡去了?你知道的吧?你們不是一起的嗎?快告訴我!」

    敏真嚇得連連搖頭。父親不耐煩,又一把將女兒甩開。

    敏真跌坐在地上,身下正是散落開的照片。相片中敏真還非常小,那時候母親年輕明媚,父親朝氣蓬勃。一家人和樂融融。

    這時母親趕了回來,又同父親大吵起來。

    敏真趁他們不注意,悄悄從房間裡溜了出去。剛剛反手掩上門,忽然聽到裡面傳出怪聲音。

    她從門fèng往裡窺探,眼前忽然一片紅。

    鮮艷的,帶著生命力的紅色。四下迸she開來,像開了一朵花。

    母親說:「我受夠你了。」

    敏真猛地醒了過來。

    房間裡一片漆黑,她正躺在房間裡的小chuáng上,身上蓋著被子。

    黑暗中,她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背上已經出了一層汗。

    她下chuáng打開房門。

    廊燈亮著,四下一片寂靜。敏真走向最裡面那扇門。

    忽然她站住,因為聽沒關攏的門裡傳出異樣的聲音。

    低低的,婉轉的,似呻吟又似喘息,還有chuáng單摩擦的梭梭聲。

    忽而又聽到近似呢喃的一聲「元卓……」。

    這下連小小的敏真都察覺出空氣里的曖昧,一邊臉火辣辣。她急忙縮回手,匆匆跑回房間去。

    隔日醒來,保姆已經來上班,正將她換下的衣服拿去清洗。

    敏真下樓,看到顧元卓已經坐在餐桌旁,一手報紙一手土司麵包。江雨生端著一杯牛奶,走到他身邊坐下。兩人就著報紙上某條新聞議論起來。

    看樣子昨天那一點點小矛盾,已經解決。

    過了會兒,江雨生有事離開,顧元卓放下報紙轉向敏真。

    他問:「昨天舅舅喝醉後,是你給他蓋的被子?」

    敏真微微點了點頭。

    顧元卓笑著摸摸她的頭:「他讀書的時候把胃弄壞了,我從不讓他吃刺激xing食物。記住我的手機號碼,以後他再喝酒,立刻打電話通知我。」

    江雨生其實沒走遠,就在屏風後面,聽了這番話,不禁莞爾。

    他輕撫無名指上的銀色指環。

    chūn雨開始淅淅瀝瀝地下,杜鵑花開了,而假期也很快就結束了。

    開學第一天,老師領了一個新同學進教室。

    老師說:「這是韓子紹,從美國來的。以後大家互相幫助,共同進步。」

    那個叫韓子紹的小小少年非常俊秀,嘴角一直掛著親切的微笑。8、9歲大的孩子已經有了異xing意識,班上的女孩子開始jiāo頭接耳。

    一下課,便把他團團圍住。

    「你從美國回來,你有英文名字嗎?」

    「你中文說得這麼好,是誰教的?」

    「你的書包文具都是一套的,江敏真的書包文具也是一套。」

    韓子紹問:「誰?」

    同學們紛紛指給他看:「江敏真啊。你的是蝙蝠俠,她的是米老鼠。」

    韓子紹望過去。靠窗的後排座位上有個梳麻花辮的女孩子,雪白小臉,尖尖的下巴,眸子如清泉里的黑色琉璃珠。他見她也在看她,便立刻沖她笑。可是她卻面無表qíng地把臉別了開去。

    一個同學說:「江敏真有殘疾,不會說話。你不用去理會她。」

    韓子紹驚訝。那麼漂亮的女生,卻是不會說話。

    數學課,老師教新公式。講解完了,問:「誰來用這公式做一下這道題?」

    底下同學面面相覷,都覺得新公式太難。

    老師無奈,喊:「江敏真。」

    敏真放下筆,走上講台,拿起粉筆在黑板上書寫。片刻,一道題就解答了出來。

    老師滿意地連連點頭,讚賞不絕:「看看,江敏真一下就做出來了。這公式並不難,你們要多用腦筋。」

    敏真一言不發,擱下粉筆回到座位上。

    韓子紹很驚異地對同桌說:「她聽得懂啊,卻為什麼不說話呢?」

    同桌故作神秘道:「我聽說,她是殺人犯的女兒。」

    韓子紹瞪大眼睛。

    「她的媽媽殺了她的爸爸。她給嚇得不會說話了。」

    「真可怕!」

    「還有,她現在跟她舅舅住,但是她舅舅是一個壞人。」

    韓子紹不明白,「壞人,怎麼樣的一個壞人?」

    同學也說不清楚,「這我不知道。好像,以前是黑社會。」

    韓子紹忽然沉默。

    月末考試,敏真照例第一名。可是這次她卻不是遙遙領先,韓子紹只比她少了四分。

    他樣樣滿分,只有語文作文錯字多,被扣去五分。但是,在美國長大的他能把漢語學得這麼好,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他幾分殷切幾分拘束地在敏真身邊坐下,說:「你為什麼那麼聰明,回家後一定很用功吧?」

    敏真只是看著他。

    小男孩第一次湊那麼近看這張jīng致的面龐。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縱使他只是個小小的孩子,也知道欣賞喜愛美麗的事物。

    六月,敏真滿九歲。顧元卓取出一個小盒子遞給敏真。

    那盒子狹長,一看就知道裝的手錶。江雨生笑:「怎麼又是米老鼠?你也沒問敏敏是否喜歡這隻耗子。」

    但是敏真立刻就把手錶戴在腕上,嘴角有微笑。

    顧元卓在那剎那怔了一下,隨後不得不承認,這個早熟的孩子此刻已經有了一點少女的風範。

    不知道江雨生留意到沒有,敏真的笑容像足了他。低垂著眼帘,含蓄優雅,嘴角有淺淺酒窩。那被睫毛遮住的雙眼裡似乎藏著什麼故事。

    當年的他就是急切地想讀懂那故事,才陷了進去。不知道多年後,有哪個少年也會因為這份好奇,醉在敏真的笑顏里。

    顧元卓對江雨生說:「看著看著,本來是臂彎里的娃娃,一下子就長大了。」

    江雨生正埋頭寫論文,聽到這話,抬頭笑,說:「看著看著,本來是健步如飛的年輕人,一下子就老了。」

    顧元卓整個人橫在沙發里,撐著下巴,側頭看愛人伏案忙碌著。

    他說:「我恐怕要去一趟香港,有工程出了問題。」

    江雨生同他到底結伴多年,已經過了那種分開一秒都會難受死的時期。他只是哦了一聲,問:「去多久?」

    「要看qíng況,這次問題有點大。」

    「香港現在應該已經很熱了,記得多喝水。」

    「要我帶點什麼?」

    江雨生抬頭掃了他一眼,笑:「要要,記得帶根紅頭繩,給敏敏系起來。」

    顧元卓忍不住伸手擰擰他的臉。

    江雨生笑嗔:「別把我當敏真一樣。她是小孩子,不能反抗,所以只得由著你捏臉。我是成人,你要表示親熱,可以擁抱我。」

    顧元卓一笑,忽然抓住江雨生的手猛地往自己懷裡一帶。江雨生順勢倒進他懷裡。

    兩人在書房沙發里擁抱接吻,幾盡纏綿,渾然忘記身外一切。

    04

    chūn雨開始淅淅瀝瀝地下,杜鵑花開了,而假期也很快就結束了。

    開學第一天,老師領了一個新同學進教室。

    老師說:「這是韓子紹,從美國來的。以後大家互相幫助,共同進步。」

    那個叫韓子紹的小小少年非常俊秀,嘴角一直掛著親切的微笑。8、9歲大的孩子已經有了異xing意識,班上的女孩子開始jiāo頭接耳。

    一下課,便把他團團圍住。

    「你從美國回來,你有英文名字嗎?」

    「你中文說得這麼好,是誰教的?」

    「你的書包文具都是一套的,江敏真的書包文具也是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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