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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3:03:11 作者: 靡寶
    那天,秀姐做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招待我們。泰然還在陽台上放了一掛pào仗。那噼里啪啦的響聲在這片寂靜的小區里久久迴響。

    沈暢使壞,連哄帶騙,把泰安灌醉了,又要來灌我。我自然不怕他,作勢要和他拼酒。

    泰然把我們兩個拉著做下來,沖我嚷嚷:「你消停吧。不能喝又愛喝,一點點米酒就要醉。到時候又要人伺候呢。」

    「我會醉酒?」我抗議。

    他不理我,一臉嚴肅地對沈暢說:「你以後少惹她,不然出了狀況別怪我不罩你。」

    我哈哈大笑,「你小子拽什麼?自己還沒站穩,你罩誰啊?」

    秀姐真是個好人,伺候我們吃飽喝足,還準備了點心要我們帶回去。泰然開車送我,他現在有了車,只是一輛小小的國產車,但卻是自己的東西。

    我的那陣酒瘋漸漸過去,人清醒了過來。我開始對他說公事,「這個年過了,《踏歌行》也要上映了,曼君姐的意思,是要你跟著宣傳走。」

    「我那個小角色。」他笑。

    「管他的,有露像的機會就不要放過。」我說,「對了。上次那個曼君姐介紹的姓錢的製作人今天白天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手裡有個劇本,想要你來演第一男配角。」

    「什麼戲?」

    我一字一頓道:「電視劇,惡俗偶像劇。」

    「木蓮,你開我玩笑。」

    我撇他一眼,「你覺得你現在已經大牌到挑劇本挑導演了?」

    他開車不說話。

    我也覺得語氣重了,柔聲說:「那個電視劇,是由當紅的一本小說改編的,校園愛qíng。那本書我看過,第一男配角是個反角,但是起關鍵作用。現在說這一切都太早了,等看到劇本再做決定也不遲。」

    他忽然扭頭對我笑,得意的惡劣地笑,說:「你真是一隻紙老虎,我給你點臉色,你的威風就滅了。」

    我又惱又羞,含混地叫道:「看前面,好生開你的車。」

    我的脾氣自己最清楚的。許多時候我就是嘴巴硬,我的心腸和天下女孩子一樣都是敏感多qíng又柔軟的。不然我也不會那麼衝動地不顧一切代價去提拔泰然。

    我和他相遇,是兩個人的運氣。我幫助他,他也何嘗不也幫了我。如果沒有遇見他,我大概還是十年如一日地在片場裡重複勞動,等著從助理升上副導演,從副導演升做導演。

    做導演並不是我的夢想,或者說,並不是我最大的夢想。服裝設計才一直是我的人生意義,但那已經是一個遙遠而飄渺的夢。至於我是如何走上現在這條路,那也是個不堪回首的記憶。

    《踏歌行》公映那日,盛況空前。中心影院給影迷們擠得水泄不通,宣傳單漫天飛舞。後台也熱鬧得像菜市場,連我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人物也給圍住,不知道怎麼進來的記者盡問些稀奇古怪的問題。

    我趁空檔逃去洗手間整妝,正在上口紅,張曼君也跑了進來。

    看到是我,她大大喘口氣,「要命了,居然找不到個清靜點的地方!」

    說著,掏出香菸,深深吸一口,慢慢的,這才緩過氣來。

    我笑著說:「曼君姐,你可要保存體力,公映完了,還有慶功宴呢。」

    她聳聳肩,「這陣子完了,我要放長假。老了,不行了,年輕的時候,可以馬不停蹄,一部接一部地拍。現在,臉上的粉再厚也不夠。」

    這樣說,我才發現她的妝都糊了,便就順手就幫她補起來。她的手在微微發抖,看得出很緊張。也是,盛名之下,壓力非比尋常。

    她閉上眼睛,「剛才記者問我一共拍了多少部戲了。我就忽然想起我拍的第一部,一個小成本製作的故事片。那時候我就你這麼大。得了獎,說完感謝父母,忽然哭了,因為很想感謝泰修遠,但又說不出口。」

    「那和你比起來,我真是太沒出息了?」

    她笑,「老錢和你說的那個電視劇怎麼樣了?」

    「泰然啊,一聽說男主角是許少文演,立刻同意了。」

    「他是他的影迷?」張曼君疑惑。

    「許少文在泰然還是群眾演員的時候,和他有過不愉快衝突。泰然知道他在戲裡要專門和許少文作對,忙不迭點頭答應了。」我笑,「真是孩子心xing。」

    「說真的,你那時能拉泰然一把,我很感激你。想當年那個清秀瘦小的孩子,現在居然高出我一個頭了。你知道的,我和他父親是朋友,自然要關心他的兒子。但又不能太關照他,年輕人,是要吃點苦的。」

    我點頭,「我們都明白。他底盤不夠紮實,需要磨練。」

    她忽然握住我的手,說:「他的路還很長。捧紅一個英俊的小生很容易,三個月就夠了。但速食並沒有營養,紅過一陣就忘了。依他的資質,若是把握得好,將來會有大作為的。所以我們要慢慢加溫。這點你教得很好,他是個很穩重的孩子。」

    我笑,「那是他的家教,不是我的成果。」

    張曼君抓緊我的手,「他將來,要需要你多多費心了。」

    外面忽然響起一陣巨大的轟隆聲,洗手間的隔板都在震動。我們倆詫異地對望。這時,張曼君的助理推門跑進來,一臉興奮,大聲說:「張小姐,電影放完了。快聽,這是掌聲啊!」

    我們叫了一聲,跳起來擁抱。

    那天晚上,泰然第一次在電影的首映式上跟隨著主角和導演走上台答謝觀眾。他站在隊伍的末端,臉上掛著笑,時不時扭頭望我,眼睛裡都是興奮激動的光芒。

    意外地,特邀的主持人楊眉發話:「那站在末尾的小帥哥,在看哪裡?那裡還有比台下更好看的姑娘嗎?」

    全場鬨笑,掌聲和尖叫聲中,泰然走到台中央。

    我想我一生都會記得那個畫面。臉上還掛著稚氣的他有點無措,面對楊眉的善意的調戲露出苯苯的笑,可是抬頭掃視整個場地的時候,背後似乎閃爍出光芒。

    像只要展翅膀的雛鷹。

    第二天的報紙,鋪天蓋地都是《踏歌行》,泰然的照片和主角們排在一起。

    第10章

    再次見到許少文的時候,我驚覺他老了。在電視上還不怎麼看得出來,等面對面,臉上的每根皺紋都在眼裡放大,加上眼睛裡的血絲和沒有剃gān淨的鬍子,整個人像個欠了賭債的潦倒新中年。別說是偶像明星,連普通白領都比他稱頭。

    很奇怪,他不是還正紅嗎?上一屆的金鼎獎的最佳男主角就是他。私下怎麼會不修邊幅到這地步?

    女主角叫王紫霏,是個半紅不黑的小偶像。大概是沒和許少文這等大明星合作過,高度期待和興奮下,看到這麼一個歪歪扭扭的人,來不及收拾臉上的震驚和失望,笑容訕訕的。

    泰然悄悄湊到我耳朵邊,開始八卦:「你看那王紫霏。小暢告訴我,說她本名叫王家姝,女字旁的那個姝。這名字不挺不錯的,怎麼改成現在這個酒家女的名字?」

    這個人,說他成熟,偏偏有些時候又幼稚地讓人又愛又恨。

    我推推他,笑:「你看不順眼?你將來生個女兒還可以叫太子妃呢!快去和她聯絡一下感qíng,到時候導演一聲令下,你就得立刻愛上她。」

    泰然和王紫霏搭話去了。

    這次的這部片子叫《七月物語》,校園愛qíng故事。他在裡面演一個王子樣的學長,舉手投足都要有一股書卷氣質,玻璃眼睛後閃爍著jīng明的光芒。最後看破紅塵,半隱居到海邊做個畫家,成日思念著女主角過日子,也是那種有洋房、美酒和狗的公子哥兒。

    如此不食人間煙火,才謂之偶像劇。

    高中輟學的泰然幾乎已經遺忘了學校的感覺,他的記憶里充滿的是跌打和機油味。鄰里夫妻的叫罵和小販的吆喝早就取代了朗朗讀書聲。他是個敬業的演員,不論接了什麼角色,功課都一定要做足。於是專門抽了兩個禮拜去大學裡讀補習班,學外語,感受校園氣氛。

    我去看他的時候,他還沒下課。我站在靠後門的窗戶外靜靜望過去,看他專心致志地在本子上做筆記,垂下來的劉海遮著半張臉。造型說說他頭髮長點好看,便留起了發,現在也到肩膀了。他今天穿的運動衣,有個紅色的勾。以前他還穿著那件陳舊的校服的時候,是沒有條件坐在大學教室里的。

    這樣的他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其實他這個年紀本該像這樣坐在學堂里無憂無慮地讀書的,是生活耽誤了他。如果給他一個機會,讓他選擇是讀書還是繼續演戲,他會選什麼?

    有幾個女生站在我旁邊的窗戶往裡面望,指指點點。

    「那裡,第三排左邊第五個就是。」

    「天,真的是他,本人比電視上的帥多了!」

    「你又來花痴了。」

    「我花痴?是誰拉著我衝過來看泰然的?」

    「你們小聲點。啊!他的頭轉過來了!」

    她們聲音太大了點,老師和學生都驚動了。泰然回頭看到我,對我點頭笑笑,又轉回去繼續聽課。

    女孩子們興奮地低聲笑。

    終於熬到下課,泰然收拾了書本跑出來。

    我問他:「餓不餓?」

    他猛點頭。

    「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你們學校怎麼樣?我很久都沒有吃食堂了。」

    他笑,「餓了什麼都好吃。」

    我們一人一份青椒ròu絲炒麵,坐在鬧哄哄的學校食堂里吃得不亦樂乎。學生從旁邊走過,就回頭看他,別的桌的學生也扭頭過來看他。我拿筷子戳戳他,笑,「你現在是個小名人了。」

    他羞赧地笑,銀幕上那麼冷酷無qíng的人,私下總是露出這種傻氣的笑。他看看周圍,說:「以前退學的時候,在教務處辦完手續,一個人走出校園,背後穿來陣陣讀書聲。我那時在想,這輩子會不會再也沒辦法回到課堂了。」

    「那現在想不想回學校?」我問,「你現在要願意,也是可以回去的。我沒教過書,但也痛恨孩子失學。也許你多讀點書,就不會這麼辛苦。」

    「做什麼事不辛苦?」他說。「昨天回家,我媽把我爸生前的東西整理出來,正式jiāo給我。我又把他的老片子重溫了一遍。我到自己也在這個圈子裡沉浮的時候才能夠心平氣和地去面對他。他是有才氣的人,時不待他,不是他的錯。我回顧他一生,像夏天的煙火,短暫地一瞬,其實什麼都經歷過了。生命嘛,要不就瞬間爆炸,要不就默默燃燒,沒有多的選擇。你教我那麼多,我最記得的就是不要記著成名,要打好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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