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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3:03:02 作者: 靡寶
他說:蕭自殺了。
四、
蕭死了。
生命真是脆弱,一個不小心,就沒了。
我應該早就意識到不對勁了的。事發後許多隱xing因素紛紛冒了出來,那時我們才發覺到事qíng早就不對了。
可為什麼非要死不可?
什麼事讓他這麼絕望?
我閉上眼,他還在對我笑。我一個人坐著,還可以聽到他的吉他。我總覺得下一刻他就站了起來,走到我面前,說:
嚇著了吧?
你在搞什麼?我大聲問他,我就知道你沒事!
他無辜地笑,別太在意。好玩啊。
玩?我發火了,那你還不如真死了好!
我是真死了。蕭無限憂傷地說,我不行了,堅持不住了。
可你和歐陽要快樂。
快樂你個頭!
躺在太平間裡的蕭像個熟睡的孩子。
我俯下身,瞪著他,像看個怪物。
這個沒有了生命的軀殼還頂著蕭的一張臉。
我說的話很沒創意:
起來呀!別睡了。
然後歐陽把我拉了出去。
我可憐的歐陽,我是那麼想安慰你,可我沒有了力氣。我只能看著你像機器一樣抽著煙。我討厭煙,可我這時寧願被嗆死。
我覺得我們三個像坐在一輛破爛的地鐵上,到站了,蕭揮揮手就下車了,可我們的目的地還遠得很,得繼續忍耐下去。
這不是我想要的青chūn。
至少不該有這種死亡,和悔恨。
我和歐陽清理蕭的遺物。他的吉他,他的書,他的電腦,他的衣服,還有他摞得高高的唱片。東西多到一直堆滿歐陽的桌子。
他喜歡X-JAPAN,連帶著我也喜歡。在無數個靜坐著發呆的日子裡,我們一人聽一邊耳機,放的都是X的歌。
我陪他去買東西。下著雨,公共汽車開開停停,耳機里一遍遍放著ENDLESSRAIN。
放到TOSHI聲嘶力竭地唱FOREVERLOVE時,他說,看,順從了三十年,最後還是為了自己的生活把最需要自己的人丟下了。
我說:YOSHIKI沒有TOSHI照樣過得很好,而TOSHI有了YOSHIKI卻過得不好,那還不如分了。很多感qíng不是你想像得那麼不可割捨的。
他說,你真的......
很冷漠。我接上,笑。
現在想,定是我的話給了他啟示,可我不想這樣的。
那時,我知道他內心深處矛盾且痛苦,我知道他愛鑽牛角尖,可我沒想到他會想不開。
這沒道理的。沒有半點事可值得他輕生啊!
那麼快樂的人,那麼好的前程,幸福的家,愛他的朋友,他居然全放下了。
這個沒心沒肺的!
我想不通,於是恨起來。是恨讓我振作起來,面對他的死亡。
死了,再也不會說話,再也不能見面。
沖我笑有什麼用,我還是恨你。
是你讓我和歐陽墜入地獄!
蕭其實有留遺言--如果那張便條能算遺言的話。他在一張從作業本上撕下來的紙上寫道:
」你們會幸福的,對嗎?」
我繼承了蕭上百張的光碟。其中包括他費勁心機買來的X及X-JAPAN的所有正版單曲和大碟。
還有HIDE的所有歌。
他的chuáng頭貼著那個染著紅髮的人的海報。相似的表qíng:那麼無辜......
歐陽幫我把碟子搬到我的宿舍。忙完了,我讓他喝口水。
歐陽指著那堆碟子說:」他從不收拾東西,我總是叫他收拾一下,他就說明天明天,然後我不得不幫他收拾好。我那時說,哪天和你分開了,走前也要最後幫你收拾一下東西............結果是他先走......」
他嗓子啞得可怕,眼睛紅紅的。我真怕他在我面前哭起來,立刻找事做,在碟子裡翻了翻,拿出一張放進光碟機里。
等到那段前奏的鋼琴響起時,我已來不及後悔了。
Foreverlove......我不該放這首的。可我和歐陽都累地坐在地上,沒力氣去換。
那段絢麗的吉他SOLO時,我就看見蕭坐在我旁邊,穿著那天傍晚的那件衣服。
」我還沒聽你彈點像樣的吉他呢!」我說,」gān嗎走那麼急?」
他卻說:」你別這樣,我難過。」
到底誰難過?都是你害的!
歐陽把我拉過去抱著,我開始哭起來。
那是蕭死後的第三天,我第一次掉眼淚。
一回憶起了蕭,我便開始想念歐陽。我離開了那個傷心的地方,可他還留在學校讀研究生。那裡到處都有我們的痕跡。一起吃午飯的亭子,一起自習的圖書館,一起翹課時逗留的小賣部,還有蕭愛去的那個可以看到夕陽的樓頂平台,我拉著他們陪我寫過生的家屬區的老房子,以及蕭離開這個世界時待的那間宿舍。
我來日本後還沒往國內打過一個電話,我怕。我一點都不敢聽歐陽的聲音,我怕他說著說著說了些我不想聽的東西。那些合qíng合理,卻導致蕭離開我們的一些話。很多事我不是不懂的。
一次,歐陽告訴我,那間宿舍被空出來了,說學生反映到了深夜會聽到吉他聲。
所有人都把這事當笑話。
」簡直胡鬧!」我叫。
」對啊。」歐陽說,」絕對的心因反應。」
然後我們很自覺地換了話題。我說到靖智,說到父親,說到學習,但我沒提加賀。
他說,遇到了合適的人了嗎?
不,我說,這樣我會覺得對不起蕭的。
笨蛋!歐陽說。然後下了。
我沮喪地看著電腦。蕭走了大半年了,很多人都忘了他了。新生入校,聽到的是關於他的鬼故事,昔日的同學也都不願再提起他。他最愛的兩個朋友天南地北分離著,僅靠著一條細細的網絡線維持著思念。
我在想,他現在在gān什麼?看著我們,還是早就投胎轉世?
不論我多少次看到他的幻像,可他畢竟是死了,化做灰燼了!
但我從沒覺得,他死了,就沒了思想了。他一定是知道的,知道我們在他的死亡的痛苦和現實的無奈中掙扎。
夜深人靜時,我一遍又一遍地聽著他最喜歡的Foreverlove,希望能記住曾經的點點滴滴,和他逐漸模糊的臉。
我怎麼可以忘了你呢?
村上chūn樹寫: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
你的死已深深融入了我的生活。在起chuáng時看到的朝陽里,午後收錄機發出的庸懶的聲音里,洗過的衣服的褶皺里,上chuáng睡覺時的嘎吱聲里,或是冒著熱氣的茶杯里,都有可以讓我想起你的東西。不論睡著醒著,我上億根神經中總有一部分在提醒著我,你的死亡。
你那透明的靈魂是否踏過我的那片怒放的玫瑰園,有沒有留意到我篆刻在落葉上的思念的咒語。
遠離故土,我迴避了你的氣息。可你仍以另一種方式無處不在。
我擺脫不了你。
你將是我終生都得背負著的債。
再次見到靖智的時候,我正和室友在那家燒烤店的電視機前看」堂本兄弟」,笑得桌子都快掀翻了。靖智推門而入,看到我,微笑著點點頭。
我發現自從他聽我說了那些」自己的人生自己決定」的話後,就經常出現在這裡了。如果他因為我的教唆而沒考上東大,他母親是否會拆了我?
而到時父親又會幫誰?
室友湊過來問:」他就是你的那個小男朋友?長得挺像瀧澤秀明的。」
什麼東西?
我嚇了一跳。謠言這玩意,最能體現一個人的文學想像力。
靖智被我一把拉了過來。我指著他對室友說:」看著,我弟弟!」
室友恍然大悟。靖智吃驚地看著我。
我和靖智坐在角落裡,他好像有事和我說,忸怩著。
我好笑地看著這個孩子正為內心的掙扎而痛苦,問:」是為了你父親的事吧?」
他抬起頭,表qíng頗為認真:」他也是你父親。」
我無所謂地點點頭,」這麼說是關於他了?」
他低下頭,他總是這麼羞澀。我想是專心學習讓他比同齡人要顯得單純很多。
」你......可以去看看他嗎?」
」為什麼?」
」......姨媽病了,她回娘家幫忙了。我要上學。醫生囑咐爸爸在家裡靜養,他一個人,是很寂寞的。」
我死了最好的朋友,又離開另一個最好的朋友,孤身一人在日本求學。我也很寂寞,怎麼不見你去找人來看我?我翻白眼。
」你才是他最大的安慰。」我說。
」你還是去看看吧!」靖智說,站了起來,」他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無qíng的。」
我不以為然,」怎麼這麼看重我?」
」你是我姐姐啊!」
他沒有讓我有機會拒絕,說了個時間,走了。這個小孩,什麼時候學會請霸王客了。
加賀就在靖智消失的角度出現,我頭痛了起來,不知道是向他為那天的事道歉的好,還是逃跑的好。
猶豫著,加賀已經坐到了我面前。一開始就是一個傻笑。
」我來道歉的,那天我過分了。那是你弟弟嘛!」
我張望,室友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她素來有中qíng局的稱號,多嘴不怪。
我低下頭,繼續喝我的湯。
」我只是關心你。」加賀說,」你一個人在異鄉,雖然看上去和以前的同學或現在的朋友都相處得不錯,可你內心是孤獨的。你把自己分成了兩份,一半敷衍著周圍的人,一半沉浸在自己的過去里。我覺得你是最需要安慰的。」
我不語。
」我不知道你來日本前發生了什麼事,可我希望,既然你已經放下了過去來了這裡,就要真正快樂起來。」
我不得不抬起頭面對他,因為談話的內容已超出另外所能控制的範圍。
」我自己可以做得很好。」我回答。
」那很好。」加賀微笑,」知道嗎?」
」什麼?」
」我喜歡你!」
」你說什麼?」我叫。
」你聽到了的!」
加賀突然變得老jian巨滑起來。他丟下呆掉的我,從容而去。
我不明白,什麼時候起,我反被人計算起來。難道說失去親愛蒙蔽了我的智慧,讓我變成了一個笨蛋。
加賀,我其實也是很喜歡的。我對他有種自然而然的好感,就好像清晨看到鮮花或雨後看到彩虹那樣,油然而生的喜悅。
可天知道這是不是愛。我又沒談過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