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頁
2023-09-30 13:02:44 作者: 靡寶
他點了點頭,臉上一片肅殺之色,像是一把急切等待出鞘的寶刀。
這樣的他讓我覺得陌生,我覺得他不再是那個屬於我的薛晗。
也許是看出我的不安,薛晗也爬上了房頂,坐在我身邊。我們一起看著洶湧的晚霞,久久沒有說話。
後來是薛晗先開了口。他說:「我爹把我叫回去,告訴我,他已經向皇上請命,不日就要出征了。」
我問:「要打仗了?」
薛晗點頭:「安祿山來勢洶洶,又糾結了其他胡人部落,我們的軍隊一直在敗落。」
我忽然輕聲說:「薛將軍會凱旋而歸的。」
薛晗驚訝地看著我,這大概是他這輩子從我這裡聽到的第一句溫柔貼心的話了,所以一副大為感動的樣子。
我有點不自在,撓了撓頭髮,站了起來,「我回去了。」
薛晗就在這時抓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燙,扣著我的手腕,讓我渾身一震。我詫異地望著他,他的眼睛裡有種我陌生的qíng緒在流轉,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憐愛。我一下懵。
薛晗溫和地說:「阿眉,這些天你就不要到處亂跑了。乖乖呆在家裡,好嗎?」
我是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他鬆開了我的手。我走了幾步,回頭看他,他依舊用那柔qíng似水的目光注視著我。可是奇怪的是,這次,我一點也不覺得不自在。我反而覺得很安心,很愜意。
因為回首總可見他。
以後一段日子裡,爹早出晚歸,薛晗也常往自己家裡跑。姐姐回家來,也整日同娘愁眉苦臉地討論戰事。下人們人心惶惶,躁動不安的氣息在沈園裡浮動。
我自覺安分了許多,聽了薛晗的話,沒有再出去玩。
一日來蘇塔找我,一個牆裡,一個牆外,他告訴我,他要走了。
我驚:「你要去哪裡?」
憂傷地說:「我爹派人找到我了,要接我回去。」
我看他,果真換了一身嶄新的衣服,面料昂貴,頭髮上還cha了一根白玉簪子。他本就生得特別英俊,這樣一打扮,頓時成了高貴的王孫公子。可是這樣的他,讓我覺得很陌生。
我很難過:「你走了,以後我找誰玩去?」
蘇塔人大方,同他玩遊戲,他總讓著我,不像薛晗,次次都要贏我。
蘇塔聽我說這話,哭笑不得,說:「阿眉,你不小了,都可以嫁人了。你以後還是少玩些,學點女工什麼的好。」
我嘟著嘴:「誰說不是呢!我爹給我和薛晗定了親了。」
蘇塔一驚,大聲問:「什麼?」
我聳聳肩,「他說喜歡我,要娶我,我爹娘就歡天喜地地答應了。你說,我就那麼差,他不娶就沒人願意娶我了嗎?」
可是蘇塔眼睛裡似乎冒出火來,「你……定了親了?」
我說:「你當我願意啊?」
「你喜歡他嗎?」
我想到阿紫的話,又忽然想到前幾日在屋頂上,又覺得薛晗不是那麼討厭了。於是我說:「還是有點喜歡的吧。」
蘇塔的臉色一下就白了。
我有點不安,「蘇塔,我也很喜歡你的啊。」
蘇塔聽了,無奈地笑了笑。他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髮。我還沒看清他的動作,只覺得白光一閃,我的一撮頭髮被他剪了下來。
他沖我笑笑,露出潔白的牙齒:「這留我做一點念想。阿眉,我會回來看你的。」
蘇塔就這樣走了。
失去了朋友的我,更加寂寞。就這時候,娘病了。
娘本來有宿疾,每年天轉涼時,就會咳嗽。只是今年特別嚴重,每天早上起來,都要發低燒。我們換了大夫,換了藥,她的病反反覆覆一個多月,等入了冬,不見好,反而還更重了。
男人們忙碌著,姐姐又有孕在身不能常回來,家裡陷入一種消極而混亂的狀態中。我服侍娘喝藥,她喝完了,忽然不停咳嗽。吐出一口痰來,上面居然帶著血絲。
我終於有點慌了。
家裡下人在悄悄說:「夫人這病,看著有點兇險呢。」
「都說今年流年不利。又是打仗又是鬧病的。」
「聽說那叛軍正往我們這兒來呢。」
「不是說,大唐的龍脈移位子了嗎?」
我厲聲喝道:「說什麼呢?」
那兩個僕婦被我嚇了一跳。
我冷冰冰道:「天子還坐鎮大明宮呢!大唐的國運,豈是你們這種人議論得了的?要是傳出去,誰都別想要腦袋!」
下人全部都瑟瑟發抖,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我,像看到一個陌生人。
我不耐煩,揮揮手:「都下去吧,別吵著夫人休息。」
眾人都退了出去。娘躺在chuáng上看著我,目光欣慰,隱隱有淚水。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鬱悶。
那之後,我就漸漸開始幫著娘管理這個家。我素來閒散不問事,在府里又毫無威信。為了讓眾人信服,不得不總是板著個冷臉。日子久了,下人都議論紛紛,說二小姐簡直像被什麼東西上了身。
難怪說,當家三年狗都嫌。這才知道以往娘的辛苦。
一日我在書房算帳,薛晗來了。
這些日子他在朝里領了一份職,忙於公務,我們很少碰面。如今一見,發現他又高了些,黑多了,眼神特別明亮,宛如黑夜裡的星辰。
我早知道別人覺得他英俊,可是今天是我頭一次覺得他好看。這個認識讓我臉忽然開始發熱。
薛晗走進來,輕聲問我:「這麼晚了還在忙?」
我說:「我算術不好,幾頁帳要算很久。」
他說:「以前教你的時候,死活都不肯學來著。」
我苦笑:「我那時哪知道會有今天?」
薛晗眼神黯淡,說:「阿眉,你辛苦了。」
我放下手裡的東西,走到他身邊。我問:「qíng況真的很糟糕嗎?」
薛晗疲憊地點了點頭,「爹雖然現在能勉qiáng抵擋,可是叛軍糾結了多股勢力,有備而來。爹和大哥被困城中已有十日……」
這些年,皇帝頗為放縱信任那個安祿山,凡是有不利安祿山言論的人,都給送去任由安祿山處置。皇帝自己沉迷於貴妃的溫柔鄉,早不問政事。如今叛軍來襲,己方兵敗如山倒,卻是急也急不來了。
薛晗倦怠憔悴的面容上有種讓人心神振dàng的俊美。一向那麼自信的他,一向那麼jīng神的他,也又這麼憂愁彷徨的一面。
我直覺這個時候該去安慰一下薛晗,於是我輕輕握住了他的手,牽著他,讓他坐了下來。然後為他倒了一杯茶。
薛晗一副受寵若驚的表qíng,又是感動又是歡喜。我有點不自在,便指著茶說:「是茉莉香片,你嘗嘗吧。我知道一般的寬慰話,你這些日子也聽膩了。我只想說,一切皆有天命,好人會有好報。」
薛晗像我娘一樣欣慰地笑,說:「阿眉,你長大了。」
我問:「長大究竟好還是不好?」
他說:「也好,也不好。我希望你能成熟懂事,又希望你能永遠無憂無慮。」
我又問:「我這樣就是成熟懂事了?」
薛晗笑:「懂事了,卻未必成熟呢。」
我說:「我不懂。」
他放下茶杯,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仿佛握著什麼珍寶。他溫柔憐愛地注視著我,說:「不急,你終將會懂的。」
就在他說完這番話的第四天,噩耗傳來,叛軍破了城,薛老將軍戰死,而薛大哥則生死不明。
那日雨下得很大,天際隱有雷聲轟隆滾過。只有我可以聽到地結一寸寸迸裂的聲音,感覺到混沌的扭曲,天地的崩塌。這些變化讓我更加恐慌,我匆忙奔跑過長廊,下人被我撞得東倒西歪,卻都不敢發聲抱怨。
薛晗身穿青黑皮甲,混身透濕。他手扶著劍,筆直站立在廳里,宛如一尊雕像。水從他的發間、身上淌了下來,在地上積成一灘。
我奔進前廳里,他扭頭看到我,黑暗深沉的眼睛裡忽然亮起了一點光芒。
我走過去,握住他濕漉漉的手,說:「你要走了?」
薛晗一臉沉痛,又帶著不舍,「我得去支援二哥和三哥。」
我只覺得心被什麼東西壓住,沉甸甸的,呼吸都有點不暢通。我緊握著他,說:「你要當心西面。」直覺告訴我,他須留意西面。
薛晗沖我眷戀地笑,伸手摸我的臉。他的手cháo濕冰涼,卻讓我的臉一陣發燙。
那揪心的感覺那麼陌生,更加讓我惶惶不安。
薛晗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布包打開,裡面是一塊潔白無瑕的五蝠朝壽玉璧。
「這是我娘的遺物,要我jiāo給我的妻子的。阿眉,你收下吧。」
我怔怔地接了過來。外面忽然一陣電閃雷鳴,一瞬間大地都在抖動。膽小的丫鬟發出驚恐的叫聲,而薛晗就在這時一把抱住了我。
他的力氣很大,我可以清晰感覺到他在輕輕顫抖。他皮甲上的雨水一下浸透我的衣服。
我還未反應過來,薛晗已經鬆開我。他對爹重重抱拳,而後頭也不回地衝進了雨簾里。
我茫然望去,大雨阻隔了我的視線。我只聽到馬兒嘶鳴,馬蹄聲逐漸遠去。
爹走過來,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光紀
在山裡跟著舜華修煉的日子,非常恬靜平淡。
自從我恢復了一點記憶,舜華對我的態度就變了。nüè待,那是再沒有了,反而十分關照,不動聲色,也無微不至。他說我於他有恩,什麼樣的恩,讓他放棄仙籍,逗留塵世。若我說,那恐怕不止是恩吧。只是,這是我也說不得的。
我這人生xing懶惰,前些年被局勢bī屈得發奮自qiáng,獨立吃苦,已經是非常難得。如今有人肯這樣服侍我,我骨子裡的惰xing又一點一點被激發了出來。
練功上是從來不敢懈怠,只是生活上開始好吃懶做。大概也是舜華終於受不了我做的清水煮白菜,終於奪回了掌勺大權。
我和舜華都喜歡吃jī。而作為一隻千年道行的老狐狸,舜華在jī的烹飪上,有其自創的秘方。他又非常小氣地不肯傳授於我,於是我只得次次守在廚房門口,聞著裡面飄出來的異香,催促他快點端出來。
舜華的屬下,有時會來朝見。那些多多少少都有好幾百年道行的狐狸化做人形,男的俊美瀟灑,女的妖嬈動人。有時碰上面,他們都會好奇而恭敬地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