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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3:02:44 作者: 靡寶
    阿紫剛來的時候,總是哭個不停。我夜夜聽她在窗下啜泣,起初還覺得美人對月灑淚是一個美景,日子久了,她嗓子啞了,哭起來就像是老貓叫夜,怪寒磣人的。

    那夜她又持之以恆地在窗戶下哭,我實在忍不住了,爬起來探頭說:「您歇歇吧,我家房子都快給你哭倒啦!」

    阿紫被我嚇了一跳,「你你你,你看得到我?」

    我說:「你是牡丹jīng嘛。」

    阿紫眉頭一擰,道:「什麼jīng?我是花仙!是仙。天上仙冊里可是有我的名字的!」

    我說:「都是仙了,怎麼還整天哭哭啼啼的?」

    阿紫紅了一張俏臉,說:「我是從洛陽牡丹園裡移來的。三郎還不知道我被人挖走了,現在不知道多焦急。」

    我問:「三郎是誰?」

    阿紫說:「三郎是照看我的人。我喜歡他。」

    我又問:「喜歡也不至於哭成淚人嘛。」

    阿紫紅了臉,說:「我這不是一般的喜歡。他是我心上人。」

    我再問:「什麼是心上人?」

    阿紫一臉鄙視,說:「你連這都不知道?」

    我很誠實:「不知道。」

    阿紫說:「心上人,就是你想嫁的人。你願意做他的妻子,為他生兒育女。你懂嗎?」

    我驚駭:「為人生孩子?」這個概念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現有的理解能力。你不能指望一個野小子似的丫頭主動去考慮為一個男人生孩子的事。

    我給嚇得魂不附體,「為什麼要這麼做?那聽說很疼,還要死人的。」

    阿紫白我一眼,「你要是喜歡一個人,自然會願意為他做一切。我同你說不通。我繼續哭去了。」

    要命,這還讓不讓人睡覺。我忙叫:「且慢!你,你解釋給我聽吧。」

    那天,我同阿紫一直聊到東方發白,對她描述的東西依舊一知半解。只是我答應把她送回洛陽,她也不用再在窗下鬼哭láng嚎了。

    我同阿紫做了朋友,平日裡便湊到一起聊天。

    一日薛晗路過,見我對著一株牡丹喃喃自語,非要打探一下。

    我說:「你這人真煩。你又看不到,湊什麼熱鬧?」

    薛晗滿口文謅縐:「名花傾城,我心嚮往之。」

    我之前跟著他喝了幾滴墨水,說:「巧言令色鮮仁矣。」

    薛晗很無奈:「是鮮矣仁。」

    阿紫笑得燦爛:「你們兩個真好玩。」

    我忽然想到,問薛晗:「你可知道洛陽怎麼走?」

    薛晗問:「你要去洛陽做什麼?」

    我指著牡丹說:「我要送阿紫回去。」

    薛晗笑著搖頭:「你知道這株魏紫是誰送的嗎?是安祿山。」

    我問:「這個什麼山,又是什麼人?」

    薛晗猶豫著,到嘴的話卻又吞了回去。他伸出手,理了理我亂糟糟的頭髮,說:「外面的事,你不用管。你只快快樂樂的就好。」

    我沒明白。他卻不肯再說,只溫柔地衝著我笑。那是他的招牌笑,從什麼角度看都像朵花兒似的。

    他不肯幫我,我自己知道想辦法。花了幾枚銅錢,就從柴火房的阿丁那裡打聽到了我想要的東西。

    「去洛陽?東市口有租騾車的,二十銀子就可以到。二小姐,你是要去趕洛陽花會麼?」

    我興致勃勃跑回房裡,把這些年攢下來的私房錢取出來,然後換上了小丫鬟的衣服。趁著天快亮人shòu睏倦時,搬開家裡牆角的磚頭,鑽了出去。

    現在想起來,都很佩服我那時候的大膽。我獨自跑到東市口,見到趕車的大爺,問:「我要去洛陽,要多少錢?」

    大爺噴一口煙,哈哈大笑,露出滿嘴huáng牙:「哪家的丫頭偷跑出來了?毛焦火辣地趕著去會qíng郎嗎?」

    所有人都捧腹大笑,我卻欣賞不來,固執道:「我要去洛陽!」

    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阿眉,你怎麼在這裡?」

    一看,居然是胡人小哥蘇塔。

    我拉他的手:「蘇塔,我要去洛陽。」

    蘇塔叫:「你肯定是瞞著家裡跑出來的。到時候你家人栽贓我拐賣,打我個皮開ròu綻。」

    想像力也太豐富了。我從身上掏出銀子,在他眼前晃過。蘇塔的綠眼珠隨著一轉,然後咽了一口唾沫。

    「好吧,我帶你去。」

    我們租了一輛馬車,蘇塔會趕車,我穿他的衣服扮做小哥兒。沿途風光那個好啊,我愉快地唱著蘇塔教我的他們民族的曲子。

    當然,我全然不知此刻家裡已經炸開了鍋。

    洛陽繁華熱鬧,一點都不亞於長安。滿街漂亮的姑娘小伙,我和蘇塔都看花了眼。

    我們花了一番工夫才找到阿紫說的那座養花的大院子,銅獅朱門,烏牌金字。我走上去,說:「我找三朗。」

    門人打量我。我聽蘇塔的建議,換回了比較體面的小姐衣服,所以他們沒有把我當小叫花子轟出去。

    過了半刻鐘,大門開了,一個穿月白杉子,長得眉清目秀,卻是一臉倦容的年輕男人走出來,看到我,問:「姑娘找我?」

    我問:「你是三朗?」

    男子好奇地看著我:「我就是,你是哪家姑娘,找我什麼事?」

    我說:「阿紫托我來找你,要你帶她回去。」

    男子臉色刷地一下變青,然後又刷地一下變白,再刷地一下變紅,像耍雜耍的。

    他結巴道:「你你你,你怎麼知道阿紫?」

    我說:「阿紫是我朋友啊。喂,你不是她心上人嗎?你到底救不救她?」

    男子瞪著眼珠,他身旁的家丁如臨大敵,統統圍了上來,以為我要對這個人不軌。

    男子問:「阿紫現在你府上?」

    我點頭。

    「令堂可是沈御史,家在長安?」

    「你知道啊。」知道就好辦了,「阿紫天天哭,你快去接她吧。」

    男子臉色一變,眼睛裡似乎有了淚水。看來他是真的喜歡阿紫的。

    那個男子留我吃了一頓午飯。他們家的院子樓宇高大,裝飾華麗,花糙扶疏,比我家氣派多了。我卻待不慣,不顧挽留要回去。那人便派了一個家丁和一個老媽子一路護送我回去。

    我回到家,從家門就被直接帶到祠堂。爹直接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腳,我骨碌滾到祖宗牌位下。然後祠堂的門砰地關上了。

    二太公從後面飄出來,「野丫頭,你可知道家裡鬧翻了天了?」

    我說:「二太公,我好餓。」

    「你還知道餓?」

    這不是二太公的聲音,是薛晗的。他冷笑著負手站在角落,眼露凶光,yīn森恐怖,比鬼還像鬼。

    我問:「你來gān什麼?有沒有吃的?」

    他問:「你去洛陽了?」

    我問:「水晶包子有嗎?蝦餃呢?」

    他問:「去洛陽做什麼?那個胡人小子同你一路的?」

    我說:「沒有包子,饅頭也行了。」

    薛晗大怒:「給我嚴肅點!」

    我委屈地說:「你gān嗎那麼凶。」

    薛晗登時面露愧疚。

    我看他是沒有給我食物的打算,逕自從香案上取下還算新鮮的桃子,咬了起來。

    薛晗氣乎乎地走了,而我給在祠堂里鎖了三天。中途娘和姐姐都有送飯和被子過來,我吃了睡,睡了吃,還長胖了幾斤。

    到了第三天的時候,我終於被放了出來。

    阿紫來找我:「見到三郎了嗎?」

    「見到了。他說處理完手上的事,這幾天就過來接你。」

    阿紫高興地摟住我:「阿眉謝謝你!」

    那個三郎動作挺快的,當天下午我就在爹的書房窗下瞅到他的身影。他在和爹說話,我偷聽到一點隻言片語,什麼「qíng之所鍾,實難割捨,只當初一時軟弱屈於qiáng權」,什麼「人各有痴,讓沈大人見笑了」,什麼「沈大人割愛之心,某某無以為報」。

    耳邊忽然有人chuī氣:「偷聽什麼?」

    我給薛晗嚇出一身冷汗。這傢伙,練了輕功,又愛買弄,成日來去無聲像鬼一樣。

    裡面書房裡,爹正在客氣道:「……那老夫就將它託付給你了。它可是老夫心頭之寶,還請公子日後全心愛護關照……」

    薛晗好奇:「姨爹說誰呢?」

    我擔心被裡面人聽到,急忙捂著他的嘴把他拉走了。

    跑遠了,薛晗問我:「你到底是不是同那個胡人小子跑去洛陽了?」

    薛晗看不起蘇塔,將軍少爺怎屑賣藝兒郎?我卻喜歡蘇塔直慡豪放,待人真誠。薛晗整天只知道臭著一張漂亮的臉蛋,蘇塔笑容燦爛更討我喜歡。

    我一時起了心思,故意說到:「我是見心人去了。」

    薛晗一愣,猛地大笑起來。真難得他會笑得這麼沒形象,眼淚鼻涕都出來了。小丫鬟們看了還不個個晚上做噩夢。

    我噁心:「你夠了沒,這有什麼好笑的?」

    他喘氣:「你見心上人?你才認識幾個男人?」

    我回嘴:「非要認識天下男人才能有心上人嗎?」

    薛晗沒話了。

    我得意,把阿紫當初說的話照般:「我同他茫茫人海之中一見鍾qíng,他就是我想嫁的人,我願為他做一切。」

    薛晗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你都從哪裡學來這亂七八糟的。一個姑娘家,說這羞不羞。」

    我說:「兩qíng相悅有什麼可羞?」

    薛晗終於板起了臉冷笑:「你怎麼知道是兩qíng相悅?兩qíng相悅你還千里迢迢跑去見他?」

    我惡狠狠道:「如果不兩qíng相悅,他又怎麼會上門求親?」

    薛晗的臉忽然白了,他驚愕地瞪著我,說:「你說什麼?」

    「上門求親啊。你剛才不是也聽見了嗎?爹都已經答應他了。」我學阿紫做出一副嬌羞的模樣。

    薛晗漂亮的眉毛擰在了一起,眼睛裡在冒火,嘴巴抿得緊緊的。

    我天真喜悅地瞅著他,很高興自己把他嚇住了。

    薛晗抬頭深深看我一眼,忽然轉身走來了。這個人,越來越yīn陽怪氣了。

    那天晚上,我們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飯。我正興致勃勃地在啃jī腿,爹忽然放下筷子,說:「我要說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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