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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3:02:44 作者: 靡寶
許太太臉上已經是一片慘白,嚇得渾身發抖。
許家老太太辭世兩個月,近日幾忽然頻頻入夢,不停地說:「夠了!太多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卻怎麼也沒想到是老太太心愛的那株君子蘭出了問題。
還有,這個女孩子,究竟是什麼人?她怎麼知道他們許家那麼多事?
許太太眼裡,沈靈素笑容充滿揶揄,邪氣非常。
靈素沒有坐多久就告辭了。走出了許家大門,她耳邊忽然響起許太太的聲音,聽聲音分明是質問兒子:「你說的女同學就是她,怎麼身上一股味道?」
靈素從來沒有像那時那樣痛恨自己的異能。雖然知道人家必定會嫌棄自己,可是耳不聽還可以圖個清淨。
她當下沖回宿舍,打來一桶涼水,使勁往身上沖,又拿毛巾大力搓洗身體。如此這般折騰許久,直到渾身通紅,皮膚疼痛不止才收手。
回到家裡,問母親:「媽,我身上是不是有股怪的味道?」
母親埋頭切菜,答道:「每一個人都有體味,這和出身無關。」
她知道女兒在學校會遇見什麼事。
沈靈素到很久以後才明白,許太太是說她身上有股狐騷。
他們厭惡某人的時候,就愛把對方比做動物;當他們喜愛某人的時候,也愛把對方比做動物。
下午沒課,中午放學後,靈素直接搭班車去醫院。
家,學校,醫院,路線連起來呈三角形,她這樣走了快兩年。
護士和靈素很熟了,對她微笑:「靈素,車上擠?看你一頭汗。」
四月天,chūnyù晚,櫻桃紅,桑葚紫。
靈素薄薄的襯衣被汗水打濕,貼在肌膚上,隱約可見白色胸衣。少女皮膚細膩,面龐柔美,帶著運動後的粉紅,一雙眼睛黑嗔嗔,水波瀲灩,清冷動人。
醫院裡的醫生護士都很喜歡她。
靈淨和姐姐不像,瘦小蒼白,像朵得不到陽光照耀的花。
靈素把飯盒取出來,一邊絮絮說著:「今天有香菇jī絲湯,裡面放了當歸,我知道你受不了這味道,但是對你身體好。」
靈淨溫順地笑著:「燉湯那麼麻煩,你忙得過來嗎?」
「媽媽燉的啊。」靈素隨口說道。
靈淨看著姐姐的眼神飽含深深憂傷和憐憫,她柔聲說:「姐,媽已經去世一年多了。」
靈素不說話。
「這些年,你照顧我不容易,內心肯定渴求媽媽能來給你分憂解勞。但是我不想看你終日沉溺在自己的遐想里,你得面對現實。」
靈素抿著嘴。
靈淨握住姐姐的手,「姐,我若有天先你去了,我不希望你總是覺得看得見我。」
靈淨的指甲是紫色的,胳膊瘦得像吸毒病人。
她從不相信姐姐能通靈。
靈素心中千言萬語,最終還是化做一聲嘆息。
她換了一個話題:「錢我籌得差不多了,已經在和醫生聯繫手術的事。」
靈淨不安,「那需要太多錢,你上大學怎麼辦?」
「那點錢不是問題。」
「手術風險大嗎?」
「醫生說了,你的qíng況不嚴重。」靈素握緊妹妹的手,耐心安慰她。
靈淨自責:「是我連累你。」
靈素急忙岔開話題,「學校圖書館的那些舊書,想你也看膩了吧?許明正借給我他哥哥的大學圖書卡,我去為你找幾本好書來。」
離開醫院的時候正是下午日微偏時。
天空一片yīn翳,南風正勁,帶著雨水的氣息。
那所大學圖書館建築美觀,環境幽雅,是幾名實業家捐資修建的。室內已經開了空調,人不多,安靜得很,室外風chuī樹搖的嘩嘩聲不絕於耳。
靈素是第一次來,剛走進去時就隱隱感覺到有點不對勁,空氣里一點細微的波動,又似乎像是幻覺。
她翻到幾本有趣的書,忍不住就在圖書館裡看了起來。外面天色越來越暗,風變大。看樣子,雨就要下下來了。
忽然啪地一聲,一枝斷落的樹枝被風捲起,砸到玻璃窗上。圖書館裡的人都給這個變動嚇得不輕,許多人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打算離開。
靈素走了幾步,忽然站住。她側耳傾聽,覺得圖書館上空似乎迴響著什麼聲音。
就這時,天邊突然一道閃電,隨即雷聲驚起,雨點很快就密密麻麻地砸了下來。
這是夏天的雨呵,只有夏雨才會這麼迅猛。
不少人都給困在圖書館裡。靈素站在人群里望著外面的瓢潑大雨,心裡隱隱不安逐漸擴大。
心神不寧,周圍氣息浮動。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閃電一道接著一道,仿佛要撕裂蒼穹。響雷陣陣,震耳yù聾。天空中烏雲翻滾,煞氣撲面。
這下連其他人也都感覺到氣氛詭異。大家開始焦躁。
也不知是冷氣過qiáng,還是心理作用,大廳氣溫明顯下降。人們jiāo頭接耳,臉上寫滿不安。
旁邊一個人自言自語:「多奇怪,簡直像異兆!」
話音剛落,一個響雷落在頭頂,轟地一聲,震得腳下的地板都抖了一抖,天地仿佛在那刻被震裂,破碎聲和重物落地聲紛至沓來。
「啊----」
一聲悽厲的尖叫驟然響起,驚恐悚厲,像是經歷著極大的恐懼。所有燈光隨之一閃,滅了。
天地一片昏暗,人群沸騰。
靈素當即抬頭向上望。這聲叫喊是從頭頂發出來的,但似乎只有她一個人聽得見。
她把手裡的書往旁邊一擱,迅速沿著樓梯往上跑。
又是一個響雷落在耳邊。
樓上原本一排落地窗,此刻卻是一片昏暗。幾扇窗戶沒關,風和雨水灌了進來,把散落的書本chuī得一片凌亂。地板上積的水漬折she著幽藍的光芒。
靈素踩著水尋覓過去。忽明忽暗中,直覺指導著她前進。
最角落的一扇窗戶玻璃碎了一地,白色窗簾像一張大帆一樣被chuī得膨脹翻舞。窗簾後的yīn影里,有個白色影子瑟瑟縮在角落。
沈靈素定了片刻,輕輕走過去。
那個影子發出低低啜泣聲。
「你還好嗎?」靈素柔聲道。
影子猛一哆嗦。忽隱忽現中,靈素看到長長的頭髮逶迤在地。
雷聲奇蹟般地漸漸遠去,惟有閃電依舊不停。風逐漸減弱,狂舞的窗簾緩緩落下。
靈素終於看清楚了。
是個女孩子,與靈素年紀相仿,身材纖細,面容蒼白如紙,五官卻是出奇的jīng致動人。她赤著足,長長的頭髮在風中飄動,臉上有種悲戚恐懼的神qíng,非常震懾人。
靈素忽然察覺不同之處:她看不清這個少女的來歷。以往只消一眼就能看穿的過往,現在像是籠罩在一片迷夢煙霧裡。
「你是不是迷路了?」靈素輕輕問她,「要不要我幫你?」
少女一臉茫然地看著她:「你看得見我?」
靈素點點頭。
少女失了焦距的眼神瞬間變得犀利,茫然的語氣也轉而堅定,慘白的面龐沐浴著閃電,些微駭人。
她字字清晰道:「那……帶我離開這裡!」
***
一輛雪佛萊穿過雨簾停在圖書館的屋檐下,車窗搖下,許明正探出頭來。
靈素冒著雨小跑過去,鑽進車裡。
「你怎麼會來?」她問。
許明正說:「我知道你在圖書館,想你也許沒帶傘。」
如此體貼,讓靈素滿心感激,對許明正嫣然一笑。少年臉上一熱,急忙別過臉,催促司機開車。
車開到小區外就停住了。許明正幫靈素提著書包,送她回家。他對這一帶也並不陌生。這兩年多來,他不知在這條狹長且不算整潔的小路走了多少回。每次都把靈素送到樓下,將書包遞迴她手上,然後看她轉身消失在yīn暗的樓道里。
沈靈素從來沒有邀請過他到家裡一坐。
他曾好奇地問過:「你家裡都有些什麼?」
靈素笑著答:「蜘蛛、老鼠、蛇和蝙蝠,還有蠟燭和水晶球。家母的亡魂流連不去,會忽然從壁櫥里飄出來。」
許明正只覺得她風趣幽默。
母親從廚房裡轉了出來,似笑非笑地問靈素:「又是小許送你回來的?」
「他把我從圖書館接了回來。」靈素說。
「妹妹怎麼樣了?」
靈素長長嘆口氣,把飯盒放到桌上,「我說漏了嘴,又給她教導一番。」
「她看不到,你何必計較?」
「當初外婆去世後,逗留了多久?」
「那時候我已經成年,她走得毫無牽掛。」
「你沒有再看到她?」
「啊,她回來過,跟我說我會遇到命中克星。」母親笑起來。
「很顯然你沒有聽她的。」
「既然是命中的,自然逃脫不掉,只有坦然面對了。」母親的聲音充滿慈愛。
靈素皺著眉頭,「我有時候在想,是不是我錯了。也許那些東西本來就是不存在的,我所看到的一切都出自我的臆想。我一直生活在我構造的世界裡,幻想自己天賦異秉,能力超常,以此來彌補我的孤單寂寞。」
母親深深注視她,她知道女兒何其寂寞。
母親說:「我還記得你很小的時候,堅持說你有一個穿著藍色有熊貓圖案毛衣的小朋友。你管他叫小傑,你們可以在沙堆里玩一個下午,搭城堡。他還幫你從老師辦公室里偷偷拿出被上課沒收的小人書。」
靈素有些感慨地笑了。
那是她第一個朋友,雖然除了她和母親以外,沒人看得見他。小傑幫她偷拿出了小同學被沒收的小人書,她還給那同學時被老師抓個正著。老師當然不可能相信她的話,她們都沒有看到她描述的那個小男孩。靈素那時急得哭,指著角落說,他就在那裡啊,就在那裡啊!卻把老師們嚇出一身冷汗,立刻叫母親把她接了回去。
從那以後老師便不再寵愛她,小朋友們也受家長囑咐,不再與她玩耍。
那是靈素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異能會帶來負面影響,她幾乎是從那時起開始孤單一人。
到了讀小學的時候,靈素在學校體育倉庫認識一個小女孩。當然,也只有她一人看得到那個她。她對大人說這個女孩子是被一個叔叔欺負然後掐死的,就埋在屋後的夾竹桃下。於是警察來了,記者來了……然後她在放學路上遭到罪犯派來的人的恐嚇,母親立刻給她辦理了轉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