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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2:59:52 作者: 九夜茴
    在世界另一邊的孟帆大概會這麼回答吧。

    從槐蔭回北京之前,溫靜去了孟帆罹難的地方,那是公路的一角,在在絲毫看不出當時的痕跡。

    溫靜采了幾朵野jú花,她把花放在路邊,看著那裡認真地說:「謝謝你。」

    這是註定沒有回答的感謝,溫靜微微一笑,輕輕地說:「謝謝。」

    身旁有車駛過,掩蓋了她的聲音。溫靜緩緩的起來,轉過了身。

    遠處chuī來了一陣西風,花瓣在原地打了個旋兒。

    「拜拜。」

    她仿佛聽見了時光那頭的聲音。

    溫靜停下了腳步,她猛地轉過頭,看著孟帆消失的地方,緊張地站住了。

    她終於記起來了,她第一次見到孟帆時的樣子。

    那天放學的時候,溫靜和蘇蘇像往常一樣嘰嘰喳喳地說笑著往外走,討論的無非是流川楓和藤真到底誰更帥,柯南為什麼總長不大這樣的話題。

    班主任李老師在樓道里跟一個陌生的男生說話,因為逆著光,所以看不清那個男生的長相,走過他們身邊時,溫靜回過頭,笑著說:「拜拜。」

    蘇蘇納悶地看了那個男孩一眼,男孩愣愣地看著她們。

    「那個男生是誰呀?」蘇蘇問「什麼誰呀?」溫靜不明所以。

    「就是李老師旁邊站著的那個。」蘇蘇桶了桶溫靜。

    溫靜回頭看了看,微微一笑說:「不認識。」

    「不認識你剛剛跟人家說再見!」蘇蘇翻翻白眼。

    「我是跟李老師說呢!」溫靜挽住蘇蘇,促狹地說:「不過那個男生還長得挺帥的哦!你喜歡上人家啦!」

    「胡說八道!是你喜歡吧!」蘇蘇掐了溫靜一把。

    兩人說笑著跑下樓梯。

    而遠處的孟帆一直默默看著她們的背影。

    他們的命運就在那個地方,轉了一個彎。

    平時見到李老師就像老鼠見了貓的自己,那天怎麼就突然跟她說了再見呢?

    因為想看看他的樣子所以才回過頭?

    孟帆看起來很帥嗎?

    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誰先動了心?

    她喜歡過孟帆嗎?

    不喜歡嗎?

    歲月太久遠,有些秘密在光yīn中已經難辨,隔著生死的界限,可能不清楚反而更好。

    溫靜唯一能確定的是,這是她能記起的,關於孟帆的最後一件事。

    回到北京的溫靜慢慢忙碌了起來。

    她依舊每天擠地鐵,滴樂敦眼藥水,吃膠原蛋白,坐在電腦前不停做一大堆看不出來意義但必須要做的工作。偶爾會被經理罵,然後向同事抱怨,沒有男朋友的幾個剩婦女就會約在一起,去夜店喝一杯,周末的時候蘇蘇還是會約她出來聊天,刀子們的話題再次升級,從要小孩到婆婆很令人頭疼,兩人一說就能說上幾個鐘頭。

    刀子們也會再提起初戀,蘇蘇便會無休止地重複與足球小將的那點事,溫靜也會無休止地附和著「是啊」,與以往不同的是,她也會說起杜曉風和江桂明,給蘇蘇講北戴河的星空、沙灘和散開的鞋帶,講地球儀的禮物,紅酒和戒指。

    蘇蘇說她與江桂明未免太遺憾,溫靜沒有答話,江桂明的手機號刀子一直沒有刪,雖然再也沒收到那個人的隻言片語,但她想說不定哪天她表妹的手機壞掉了,他還會來找她。

    溫靜與杜曉風也已經不聯繫了,只是通過他人人網的狀態知道他貸款買了房子,準備裝修,還有就是金薇功敗垂成在籌劃為孟帆在《夏旅》做一個專題,名字剽竊了她的創意,就叫做「初戀愛----尋『孟』之旅」。

    但是這件事她沒有跟蘇蘇說,在他們的生活中,孟帆真的離開了,沒人再說起關於他的種種,多的是新鮮的生活新鮮的人,颱風莫拉克重創台灣,傳奇巨星MichaclJackson死因公布,快樂女生幾進幾評委又爆出內訌,建國60年大慶要用多少煙火……人們每天點擊的都是這樣的新聞,溫靜也是如此,看上去過得很逍遙像是把一切都忘了。

    然而不提起並不代表忘記,全部忘記是小孩子們才愛說的大話。

    溫靜把孟帆放在了一個獨特的地方,那是她心裡小小的一隅,承載著最初的美好和感動,讓她在瑣碎的生活中不再寂寞。

    接下去要做的事qíng就是,帶著孟帆的青chūn一起,慢慢變老,老到要死去的時候,就換上gān淨的衣服,抱著這幾本雜誌,閉起眼睛躺在chuáng上,這樣如果再見到他的話,就可以當面問:「你喜歡我嗎?」

    溫靜想聽他親自說出來:「我喜歡你。」

    初戀時不懂愛嗎?溫靜並不這麼認為,初戀時的愛叫做初戀愛,是最棒的戀愛。

    是無論多麼不起眼的人,是喪失掉愛qíng信仰的人,是淪陷於現實中的人,是變成一個個社會符號的人,都一定有過的愛qíng。

    因為擁用孟帆的初戀愛,溫靜的人生始終會亮著一盞燈。

    這一點微光是夠溫暖,她已經幸福過了。

    入秋的北京有點冷,穿著薄風衣的溫靜縮了縮脖子,人行道上的紅燈變成綠燈,她自由自在著仰起頭,輕快地走入行色匆匆的人群中,一會兒就不見了。

    番外之桂江桂明再次見到那枚碎金戒指時,已經是孟帆去世後第二年的chūn天了。

    它本來已經被藏在書桌最下層抽屜的最裡面,那大概便是人心裡最矛盾的位置----既不願意忘卻,也不願意常常記起。

    如果不是裝剪輯報的文件薄夾住了掛在戒指盒上標明「桂」字的那張卡片,它不知道還要被放在那裡多久。

    江桂明眯著眼睛拿起了戒指盒,藏藍色的天鵝絨面上蒙了一層薄灰,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將它打開,只是把那張不甘寂寞擅自出現的卡片取了下來,然後他把盒子又往裡塞了塞,徹底斷了它重見天日的念想,關山抽屜了事。

    然後,當江桂明扔了那張卡片,放了一張CD,沖了一杯伯爵紅茶,又讀了半本雜誌時,他才發現一切還是徒勞。

    他能躲過戒指的璀璨,卻躲不過記憶的閃光。

    「這是什麼?」

    「我的符號。」

    「桂?」

    「嗯。」

    溫靜低垂著頭,輕撫卡片上的文字,小心又好奇的樣子,清晰猶如昨日。

    澎湃的qíng感在一分一秒的時間洗滌中終會磨成沙礫,憧憬與痛感都不再敏銳,而偏偏記憶跳脫出來,固執的證明,在消失不見之前,還曾真切存在。

    江桂明一向不喜歡抽象的東西,他更願意相信具象的,伸出手就可以摸到,確定就在那裡,就像他的卡片一樣。

    紫色的純質紙,燙銀的漢字,筆畫深處蔓延著矢量花,如同中世紀歐洲信封火漆上古老的印章。

    江桂明已經忘記他到底從何時開始用這個炫目的符號了,這個設計不菲,大學周圍的小名片店撈足了一筆他的銀子,那時孟帆還曾替他取過印好的卡片,找他跑腿是最好的,因為他從無怨言,只是有些疑惑,不明白平添上這一章卡片有什麼不同.

    「它會映刻,刻到人的心裡。每天看到它的時候並不覺得怎樣,但是它已經開始蠶食,開始占據,知道某一天不再收到卡片,以前累積的所有會帶著回憶洶湧而出,於是落寞翻倍,想念也就翻倍。人就是這樣,只有心裡先缺了一塊,才能騰出足夠的地方深深記得。」

    「是嗎?」

    「是,所以說,你安安靜靜做的那些沒有用,都是一定會被忘記的事!」

    「一定會被忘記啊……」

    「反正早認識我的話,你的初戀肯定不是暗戀了。」

    那時江桂明得意張狂,而孟帆清淡羞澀,仿佛被銘記特別重要,但是被忘記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不過他們誰也不會想到,多年之後奇妙的宿命在他們之間不知不覺就打了個結。

    而到底有什麼被映刻?又有什麼被忘記呢?

    江桂明無奈的笑了笑,他也不明白,一年了,明明溫靜沒有再收到卡片,為什麼洶湧而出的卻是他的回憶?

    笑容融在空氣中,轉瞬化為寂寞。

    「為什麼用『桂』字?」

    「就用了唄,怎麼樣?」

    「還可以吧。」

    「要說很好!」

    「哦……很好。」

    江桂明忘了自己當初為什麼就挑中了名字中的「桂」字,所以當溫靜聞起來的時候,他也答不上來,便cha科打諢著過去了。

    其實那時他與溫靜的話題寥寥,多是關於孟帆的,但是因為喜歡她,所以他從未覺得無聊。

    偶爾他也會想,怎麼就中意這樣一個被人拋棄、看起來沒什麼出眾之處的女孩。直到他們分開,他也沒能特別明白。大概是在被生活消磨了太久後,在找尋初戀愛的過程中,不知不覺的散發出了很寂寞很想好好愛的氣息,於是彼此吸引,在某一時刻順勢而發。

    江桂明曾跟溫靜說,他們倆在談戀愛。很土的詞,但是很難得的感覺。

    他們真的是「談」,能一晚上坐在花壇邊手拉手的聊天。江桂明很喜歡握著溫靜的手,攥在手心裡軟軟的,捏一捏,她便輕輕的回握。十指相jiāo的親昵,有種溫暖的幸福感。

    他沒有急於得到溫靜,因為啊篤定溫靜是他的人。他想,他們的時間還那麼長,足夠慢慢的來做很多事,他提過好幾次,約她一起逛商業街,看夜場電影,去海邊旅行。

    然而他們最終結束在了這些發生之前,江桂明懊惱怎麼沒有抓緊時間,哪怕實現其中一件。可是人生就是這樣,往往是意想不到的事qíng決定結果,一起都再來不及。落空的那些願望說不出來又消散不去,人們便給了它一個名字,叫做遺憾。

    溫靜就是江桂明的遺憾,每每想起,總會心疼一下。

    興許是太短暫,可供回味的片段太少。無趣的調侃,指尖觸覺,許下的諾言,江桂明都能暗記於心。

    只是這種記憶越是鮮活,就越昭顯他失去了她的事實。

    那枚戒指惹了禍,攪亂了時光,撩起了不可言說的隱疾。江桂明靠在沙發上,緊緊閉上眼睛。他qiáng迫自己不要想,儘管他知道,記住很難,但遺忘更難。

    正在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江桂明一怔,拿起手機時心裡竟然有點緊張。

    來電的是他們雜誌社的女編輯們,幾個小姑娘嘰嘰喳喳的讓他請客吃飯,說是找到了充分的理由和非常合適的飯館,江桂明笑著一口應了。他在旁人眼裡仍是那個風度翩翩談笑風生的記者,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他也樂得這樣,胡亂熱鬧著,總qiáng過一個人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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